有奕丞高大的身形挡着,槐安看不见身后一众侧耳窥探的尊主,颔首盯着脚尖委委屈屈道:“能不能好好管管你的坐骑,让它认认主。”
<!--PAGE 5-->
奕丞往沉睡的矍如那边望了一眼,目光不易觉察地沉了一沉,似乎有什么迫不及待要去解决的事情,可看着面前的槐安,片刻后,只轻叹道:“我还是先管你吧。”说着便转身向诸位尊主致歉,“先失陪了。”
奕丞虽是环琅天涧门下弟子,却也是三清真人唯一弟子,况池亘一战他名震天族、幽云两界,一把青凌剑使得出神入化,更是无人能出其右,这等天资过人之人,继承三清真人之位也不过是迟早之事,遂各仙上的门生仙士抑或是长老尊主对他不说毕恭毕敬,至少会礼让三分,便立刻回礼道:“请便。”
两人正准备离开,忽听一声突兀的、刻意的、有力道的干咳。
“三清尊主。”不比之前同奕丞回礼,诸位尊主这一拜,是跪地而拜。
槐安心头猛然一紧。
面前这个鹤骨松姿负手而来之人是幽云最为显赫的人物,槐安自幼便在各种道经古籍中见证他一生风光伟绩,忽生的敬畏支配了她原本的紧张与恐惧。
奕丞微微松开槐安,亦是颔首一礼:“师尊。”
槐安连忙跟着道:“师尊。”
空气寂静了一瞬,槐安听到有人哂笑,便不自觉地瞅了眼一旁的奕丞,见他嘴角竟也噙了几分笑意。
容不得她多想,三清真人已至她面前,道袍翻飞,口吻肃穆:“莫欺本尊年事已高,便不记得有几个弟子。”
他沧桑的声音厉得骇人,槐安忽然明白那声哂笑是怎么回事了,连忙改口道:“三清尊主。”
他没应,良久,才转而去命令奕丞道:“矍如失控,必是戾气所染,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着又凉飕飕地刮了槐安一眼,“你随本尊来。”
槐安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终于还是坍塌了,碍于柳月出生仙鹤居,槐安本还计划着给三清真人留个端方懂礼的温婉形象,谁知,遇上这么个事……真是令人叫苦不迭。
天机镜中异象虽已消失,可这些微妙玄通,本就识不可破,槐安心里总是没底的。且三清真人既能孤身奋战创幽云盛世,定然有不少雷霆手段,只是如今他为修补天机镜大损修为,若他真的要背着奕丞将自己处置了,谁也阻止不了。
正惶惶不安地揣测着,三清真人忽然停下步子来,两手拿住拂尘握柄,极是松懈的姿态垂在身前,看了槐安半晌后,竟慈祥地笑了起来:“方才没吓到你吧?”
她方才倒是没吓着,倒是被这么和蔼可亲的三清真人吓着了。
“您不是要……度化我?”槐安看着明眸善睐,很是慈爱模样的三清真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度化?”三清真人捻须长笑起来,虽已是老态龙钟貌,却精神得很,“本尊原本是该度化你的……”
槐安蓦地往后一退,警惕地瞅着他。
<!--PAGE 6-->
他笑得更加明朗,摇头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单凭天机镜一个命盘之术又岂能断其乾坤,若万事之物皆有命定之法,我们存在又有何意义?”
槐安:“啊?”
他和善地眄她一眼,继续道:“且天机镜中的异象是来自崆峒印,你不过是与崆峒印系下了不解之缘,所以命盘之术才会指向你罢了,世人不知其中玄机,皆是雾里看花,我却是知道的。”
槐安:“啊?”
他又语重心长地叹道:“世间生劫易度,死劫由命,唯情劫难断,其中微妙本座也自是明白,天机镜既指定于你,有些事情,理应让他自己选择……”
“能不能说得通俗一点点?”槐安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这些云里雾里的话绕得她晕得厉害。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看样子,应该是第一次在说话时被人打断。
良久,他问:“你信命吗?”
槐安愣了。
同样的一句话,奕丞也问过她,不过是在后来环琅天涧的祠堂,她祭拜母亲灵牌之时向奕丞问起幽云浩劫的事,当时奕丞也是这样虚无缥缈地来了这样一个问题。
当时槐安觉得莫名其妙,并未回答。
奕丞只是笑了笑,袅袅青烟自他山沉水静的面容拂过,又道:“我原本也不信,遇见你后,我就信了。”
这句将槐安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话,他说得无比从容。
他自槐安手中拿过点好的香,也向三清真人的灵牌拜了一礼,平静道:“想必师尊当年早已预料了今日。”
三清真人挪步到旁边竹椅上坐着,姿势清闲惬意,娓娓道:“就像你和崆峒印,你们共存于幽云的确有大凶之兆,本尊作为幽云之主,让奕丞取你性命也不假,可除了在天机镜中得知幽云祸劫,本尊还得知你与奕丞本该有一段情缘,这件事我不曾与他说过,可不论是在仙鹤居外,还是那日的良渚仙府,他都没有取你性命,他说若幽云的生死全系于一女子,或要用一女子性命来护全幽云,这才是与他所修之道背道而驰,本尊问他如何解,他却坦然道:‘尚未想到。’”
“尚未想到?”槐安惊疑,因为这完全不像奕丞会说的话。
在她还是符禺山帝姬时,便有人说奕丞神尊是幽云架海擎天之玉柱,避世于环琅天涧的方丈之地,治理幽云却应付自如。她觉得世人大多道听途说,传言得过于浮夸。有一回跟奕丞呛嘴,她还以此揶揄他误导仙门弟子,他却是轻勾起嘴角,将她一把擒到怀里,毫不谦虚道:“本尊就是有通天的本事,怎么,不信?”
而这句话,完全不似出自奕丞之口。
三清真人又继续道:“奕丞在本尊身边长大,行为举止从来都是幽云各州弟子楷模,他从一点就通到无师自通,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稳操胜券百无一失……”他顿了顿,目若琉璃,看向槐安,沉声道,“而你是他此生做的唯一一件没有把握之事。”
<!--PAGE 7-->
她“嗡”的一声耳鸣了。
长久以来的猜忌得以证实,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沉重。
槐安其实早料到仙鹤居外的初遇不是意外,幽云边境、天族弱水、良渚仙府甚至护送她去符禺山都不是机缘巧合,她以为他只是为了寻找崆峒印与她屡屡相遇,却不知道他是寸步不离地在护她周全。
奕丞方躺下,窗户传来一声响动,他眉间一动,闭眸假寐,不作声张。
灰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启开窗牖,往里面窥看,见屋中一片静谧,适才将一个手中拎着一个长形物什悄悄扔了进来,那东西很轻,四尺之高扔下去居然只发出微不可查的摩挲声,接着,那身影也跟着越上窗台,轻手轻脚地落了地。
夜下静谧,悄无声息,那人影四处张望了一番,适才小心翼翼地弯身抱起地上那团东西。
忽然,满室烛亮,照如白昼,那小小的人影猛然一僵,而奕丞半坐在床头,迎着灼灼烛火,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就像一块精心雕琢过的美玉,刀削的唇边似笑非笑:“为何不敲门,又越窗而进?”
床帏外,槐安揉了揉刚在窗户上磕疼了的膝盖,唏嘘道:“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休息……”
奕丞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半晌,竟然被她气笑了:“你觉得越窗便不会了?”
槐安转身将窗关了严实,捡起地上那个长长的白边枕头拍了拍灰尘,在奕丞灼热的视线下掀开他一旁的棉衾,又将自己的枕头放在他枕头一旁,然后两手在枕头之间比画了一下,有理有据地同他道:“你看你睡这儿,我睡这儿,这中间起码有两尺远,我都挨不着你,又怎会打扰你?”
奕丞压抑着心头某处涌流的东西,神色变得有些迟疑,眉目微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啊!”槐安一派坦然道。
奕丞微微怔了怔,看着已经乖巧躺在他**的槐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终才揉额道:“这不合……”
“不合规矩是不是?”槐安截过他的话头,“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但是我又不对你做什么,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顿了顿,她指天指地起誓道:“那我发誓,我绝对不碰你。”
她只是想随时都在他身边。
奕丞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槐安尚算老实,躺下之后,果然缄口不语,也就随她去了。
“奕丞……”安静了没多时,槐安就憋不住了,将枕头往他那边悄悄地挪过去。
奕丞微微睁了睁眼睛,斜斜地睨了她一眼,正要开口说什么,槐安率先凑至他耳边,贼兮兮道:“反正你都被我吵醒了,那抱一抱,不做什么,也没关系吧?”
奕丞本只是想象征性地将她揽进臂弯里,可手方一触到她,顿时惊了一下。
槐安浑身冰凉,如块寒冰,奕丞想来应是在外面徘徊了太久才会如此,手上一使劲便将她连同被子一道捞进了自己怀里,温声责备了她几句,结果她这玲珑小巧的身子还是半天捂不暖。
<!--PAGE 8-->
“你在数什么?”良久,奕丞听到枕在自己胸口的槐安发出很小声的数数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感受到有泪渗透了他轻薄的绸缎,让他不得不开口询问。
槐安轻声启齿:“心跳。”
沉稳的心跳,一声一声,如古钟沉吟,刚劲沉稳……
她想起那日在环琅天涧,他倾泻而下的青丝变华发,想起他以残余之力抵挡那滔天之水,想起光影斑驳,将他深谙的面容映衬得苍白无力……想起他喉结滚动,说了一句话,然后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将他铺于胸前雪白的长发点染得触目惊心……
是她猜忌他怀疑他,是她亲手所书引来四方仙士共伐环琅天涧,是她趁他毫不戒备剜走了他元神中的崆峒印……是她亲手杀了他。
可如今他还活着,就在他的身边……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多时,奕丞忽地咬牙隐忍道:“别**。”
槐安伏在他胸口上:“现在也不能让我看看伤口吗?”
奕丞面无表情:“伤口不在那儿。”
槐安一脸人畜无害:“那这是什么?”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半晌,颇有些无语道:“你说呢?”
她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本想支起身子来看看他的伤势。奈何基于这一小小“冒犯”后,奕丞将她束得动弹不得,莫说去扒他衣服,就是揩油都不成,只有个脑袋还能转动。
是以,她干脆伸头上去,在奕丞唇边亲吻,本想浅尝辄止,不料正欲缩回来时,身体一个反转,被奕丞蓦然压于身下。
他目光灼热,却只挑眉道:“你倒是敢?”
想起之前的誓言,槐安立刻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认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下一刻,奕丞已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他唇齿间还留着淡淡的清茶香,体肤上是清淡的檀香,他轻扣着她的双手,吮吸间的力度却是温柔到恰到好处。
渐渐地,他吮吸的力度随着呼吸一点一点加深,像一场急雨过境,狂风席卷,甚至开始不满足于唇齿间的掠夺,炙热的吻开始向下游走,直到解开了她腰间的绦带,往更深处探索……
衣服退至一半,槐安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道:“我过来时好像看见三清尊主在旁边的凉亭打坐?”
奕丞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及他师尊,停了停动作:“怎么了?”
槐安道:“他要是在那里,那我就……小点声。”
奕丞终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翌日秋阳明媚,照得满室熠熠生辉,槐安趴在**腰也酸背也痛,奕丞则已起身去拾满地狼藉的衣服,将两人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理出来,他穿衣间风骨自在,动作更是行云流水。
槐安想起昨晚他的告诫,又联想到之前在符禺山小小冒犯他一下便拂袖而去的场景,顿时有些心虚,可睡都睡了,如今就只能一本正经地甩锅了。
<!--PAGE 9-->
是以,她咳了咳,轻描淡写地道:“昨晚可不是我动的你,我真的只是……”
话戛然而止。
纵横交错的晨阳中,奕丞四肢修长有度,唯独背上那些比九万年后更加触目惊心的狰狞雷伤成了他这完美身躯唯一的瑕疵。槐安看得走了神,目光明灭一番,终还是一笑抿之,继续道:“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伤而已。”
闻言,奕丞正系着腰封的手稍稍一顿,他点了点头,喉结微动,发出很轻的一声“嗯”,又低声道:“是我。”说罢,又将槐安的衣服从床沿拾掇过来,见槐安迟迟不动身,只得将她从被窝里扯出来,耐着性子帮她穿着衣服。
大抵是不太懂女子这些复杂的绦带裙纱,他动作间略显得有些笨拙,待系完最后一个衣解,他微微沉默了一下,忽道:“我们完婚吧。”
槐安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惊愕道:“这么快?”
这年少的奕丞跟后来的奕丞怎么在这种事情上都这么速战速决?
奕丞闻言,神色却是凝了凝:“你忘了你昨晚说的?”
她昨晚仍是稀里糊涂的,说啥了?
可再一瞅奕丞阴沉得不能再阴沉的脸,她好像忘了一件最不该忘的事。
奕丞眉目果然冷淡了一些,提示道:“你说,我欠你一场婚礼。”
槐安嘴角抽了抽:“啊?”
见她如此反应,他果敛起容来,神色越发冷肃。
瞪了槐安半晌后,他好像已经不指望她能想起来了,终败下阵来,将她胸前的发往后顺了顺,道:“虽然不知道何时欠给你的,但这的确是我该给你的。”
<!--PAGE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