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地下城的覆亡本身之外,还有另一件年代更早一些的记录也颇值得玩味,并且让我产生了不小的疑惑。那是一位笔名为“九州漂萍客”的行商所撰写的《倦客杂记》,书中的某一章讲述了他去往雷州收购当地药材时的经历。他记述道,在途经雷州西部的白螺森林时,见到了一大群垂头丧气的河络,身上还或多或少挂彩带伤。但这些河络待人友善,见到他们一行人,还为他们送来了宝贵的干净饮水,行商们感激之余,也以东陆伤药相赠。
这位行商和河络们攀谈之后才得知,这些河络来自同一个部落,叫作库涅拉尔。他们部落规模不大,成员又普遍和善懦弱,生存在雷州这样的蛮荒之地,总是被欺负。这一次,他们连地下城都被另一个部落的河络强行霸占了,不得不抛离故土,全体迁徙。
如果这位“九州漂萍客”的记录属实的话,库涅拉尔部落应当曾经是一个人见人欺的软弱的部落,但后来他们为什么会成为整个雷州最凶悍嗜杀、最无所畏惧的势力?是什么促成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他们最终的悲剧性结局,会和这个转变有关吗?
我很希望把这桩悬案作为一个课题来进行研究,但我的老师毫不留情地当头泼了我一盆冷水。
“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去费神追索的?”老师很生气,“我交给你的任务是研究正史,不是这些莫名其妙的神怪奇谈!”
“悬案,疑踪,野史,传闻逸闻,未解之谜,怪奇事件……你这都是什么样低俗不堪的爱好?”那时候老师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在叹息,“龙渊阁研究的是真正的学问,是天地运行的大道,是日月星辰的变迁,是九州大地不可溯源也永无穷尽的浩瀚历史,而不是这些坊间九流小说家胡编乱造的地摊文集!”
“可是,地摊文集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九流小说家的胡编乱造,同样包含在天地的运行当中……”我小声嘀咕。
老师同样是不搭理我,同样是摇着头拂袖而去,大概是觉得我朽木不可雕也。
我很惭愧,觉得对不起老师在这两百余年的见习期内对我的谆谆教诲,但那些看似胡编乱造的怪谈,却总是能击中我的心弦,比帝王将相的年表庙号或者某年某地的粮食收成与降水量更能吸引我。
何况这些事都发生在雷州啊。得益于海峡对文明的阻隔,雷州是一片开化很晚的土地,直到最近三四百年才逐渐发展起了不少各族的城邦势力,那些传自远古的蛮荒气息中蕴含着无穷的诡秘与未知,让我神往不已;而它又不像云州那样因为险恶的地理环境而难以勘探,让人完全无法一窥真容。也许雷州的魅力就来自于这种半遮半掩的奇妙神秘感。它就像龙渊阁那些向着遥远的天际无限延伸的楼梯一样,仿佛在一刻不停地召唤着我。
所以我才决定,我会遵照老师的要求一丝不苟地完成对雷州正史的书写。但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我也会利用一切空余时间去整理我所感兴趣的野史怪谈,哪怕只是作为我的私人笔记,并且永远也不会被龙渊阁所收录、所承认。我自己可能不会有机会去亲自调查诸如库涅拉尔部落惨案这样的离奇事件,但说不定这些资料能被龙渊阁之外的其他人得到,并且籍此解开这些谜团呢?
正如雷州沼泽巫民部落的谚语所说的那样:“太阳不是为了得到歌颂才照耀大地,星母不是为了求得回报才庇佑生灵。”
……
——节选自宇文非《雷州异闻录·西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