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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时,两人已经远远地瞧见镇远侯所居住的院子了。但院子已经被夔军团团围住,别说两个大活人,一只蚂蚱想要蹦进去也不容易。
“你说,以茧里面的东西的力量,有没有可能突破这些防守,进去伤害到侯爷?”叶空山说。
“我不知道。”岑旷诚实地说,“秘术这种东西说起来神秘兮兮,终究还是要依靠人力来驱动。虽然在历史传说中,辰月教的教宗能够创造出以一当千的近乎神迹般的战绩,但我毕竟没有亲见。何况这个茧里面到底是什么我都还不知道,也就无从判断。”
“我倒是希望它能够和侯爷面对面。”叶空山目光灼灼地盯着院子里隐隐的灯火,“那样我们才能知道侯爷想要什么,它又想要什么。”
这几句话说得岑旷都不自禁地紧张起来,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紧张。她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全力释放自己的精神感知能力,在整个王府里搜寻着茧的精神力。
只需要一点点,只需要你稍微发散出一点点力量,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但茧把自己的力量藏得很好,无论岑旷怎么努力,都始终一无所获。它就像是一条狡黠的大鱼,把自己深深沉在冰面之下,让渔夫无能为力。岑旷甚至一度怀疑茧已经离开了王府,然而,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叶空山的判断。
茧和镇远侯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它不会离开王府。它会想办法接近镇远侯。
正当她全神贯注时,院子里陡然传出一声饱含着惊惶和恐惧的喊叫声,这一声喊让她和叶空山都禁不住浑身一震。
“侯爷不在房间里!”院子里的不知道是侍从还是卫兵的人简直要把自己的嗓子都喊出血来,“侯爷不在!侯爷失踪了!”
而几乎就在他刚刚结束这一声让整个王府里的人都震惊不已的叫喊时,岑旷也猛地抓住了叶空山的衣袖。
“出现了!”岑旷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茧的精神力出现了!”
“出现了?在哪儿?”叶空山忙问。
岑旷的表情有些困惑:“在王府外,不过离得不远。难道是你猜错了?”
“这不正好说明我猜对了?”叶空山说,“侯爷失踪了,茧的力量出现了。他们俩大概是选在了王府之外会面。趁着这帮人还不明所以,我们赶快去。”
此处距离王府的任意一道门都还有些距离,出去的最快方法只能是翻墙。然而叶空山着实身手不佳,没法像故事里的英雄们那样潇潇洒洒地纵身一跃就跳出去,好在岑旷了解自己的导师,不必他开口,运起驱风之术,叶空山只觉得身体一轻,好似长出了翅膀,轻飘飘地飞过了墙头,当然,落地时难免摔得稍微有些狼狈。他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爬起来,岑旷已经像一片树叶一样无声无息落在他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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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旷架住叶空山的胳膊,扶着他奔向王府西面的一条街道。那条街很短,通向属于王府的一片园林。这里虽然在王府院墙外,却仍然是皇帝赏赐给西淮王的土地。
“我感觉到茧的精神力就出现在这片园林里。”岑旷对叶空山说,“这里会有人看守吗?我从来没来过这里——来了也进不去。”
“按常理应该是有的,但不会多,园林里本身没有可以盗取的财物。今晚既然有刺客,这里的人手可能也会调派过去。”叶空山说。
果然,园林里的守卫形同虚设,士兵大多都被调走了,两人很轻易地钻了进去,循着精神力的方向来到了一间小屋外。这是一间相当简陋的小木屋,屋外堆放着一些工具,应该是给园丁之类的人居住的。
“先别靠近。”岑旷领着叶空山站得远远的,“茧的精神力太强了,靠近了我怕它万一攻击我们,我很难抵挡。上次在会馆里,我已经竭尽全力了,而那时它还并没有破壳而出。”
“侯爷也在里面吗?”叶空山问。
“我感觉不到,都被茧的力量覆盖了。”岑旷说,“你打算冒险进去瞧瞧吗?”
“我对侯爷的关心还没到这个份儿上。”叶空山忽然笑了起来,“再说了,真要冒险,也不需要我们。”
岑旷顺着叶空山的手势回头看去,原来是镇远侯身边的秘术师带着一队夔军也已经赶到。他们的秘术能力虽然比不上岑旷这样魅族的种族优势,总算也是人类中的佼佼者,还是捕捉到了茧的气息。见到岑旷和叶空山已经先一步到达,秘术师们也有些意外。
被镇远侯称为何先生的秘术师先开口了:“二位捕快,我不负责捉人,现在也不是追究二位脱逃罪责的时机,只是烦请告诉我侯爷是不是在这间木屋里?”
“你倒是很明事理,知道轻重。”叶空山赞许地微微点头,“只能确定茧在里面,侯爷不通秘术,精神力原本很弱,被茧的力量完全掩盖了。我们也只能在这里观察,不敢贸然行动,不然万一出什么事儿,这两个小脑袋顶不动那口锅。”
岑旷差点被噎住。
何先生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先让夔军把木屋团团围住。从人们脸上紧张的表情,岑旷明白,镇远侯真的不能出事,一出事就会让很多人完蛋。
“侯爷不是一直处于你们的严密保护之下么,怎么能从眼皮子底下失踪?”叶空山问。
何先生继续摇头:“侯爷的寝室里有一条应急用的密道,可以通往王府之外,那是王爷专门为他准备的。即便是我们,也不知道密道具体的出入口。”
“那根据现场的情形,侯爷是被人抓走的,还是他自己离开的?”叶空山又问。
何先生犹豫了一阵子,不太情愿地回答说:“房间里……很整洁,没有丝毫凌乱的痕迹,更没有外人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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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许就是……”叶空山只说了一半,没有说完。
岑旷也顾不上去细想为什么镇远侯会悄悄主动离开,为什么会——在很大可能性下——与茧里出来的东西选在这里会面。她只是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茧的精神力波动。她能感觉到,茧的精神力在不断增长,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可能与之抗衡的界限。甚至于,加上那几个曾经在十多天前压制过茧的镇远侯的秘术师,如今恐怕也不够了。
“万一茧突然发起攻击,我是不是该抓起叶空山就赶快逃命?”她想。要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不过她已经等不到茧主动发起攻击了。茧的精神力突然间又起了变化,仿佛是潮汐的暴涨,即便是并非秘术师的叶空山和夔军们,也会觉得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冲击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的脑袋里像敲钟一样嗡嗡作响,心脏也莫名地加速跳动。
紧跟着,空气中飘散来一股不明的腥臭味儿,让岑旷一下子想起了她最害怕的敛房里的尸臭。她的心里一紧,而何先生也终于沉不住气了。
“不能再等了。”何先生下令说,“再等下去怕侯爷会有危险。撞门!”
看来何先生在镇远侯手下拥有一定的特权。他一声令下,两名健壮的夔军立即冲向木屋的门口,默契的同时出脚踢在门上。那扇脆弱的木门应声倒下,而两名夔军也同时发出惨叫声,倒在了地上,不停翻滚,看起来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中。
岑旷看得很分明,两名夔军的脸和手赫然正在融化!就在撞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们好像是遭到了什么剧毒物质的暗算,**在衣物之外的皮肉开始迅速融化,已经能看到森森白骨,不可能挽救了。
“快后退!”何先生连忙喊道。
而叶空山也早已抓住岑旷的衣领,把她往后拖,不然她还兀自懵懵懂懂,站在原地想要看清楚究竟暗算两人的是什么。
夔军毕竟训练有素,即便后退,还是保持着包围的队形。岑旷也渐渐看清了,从那扇倒塌的木门后面,隐隐飘出一股暗绿色的烟雾,在黑夜的背景下很不容易分辨,两位死者应该就是被这股毒物侵袭了。
叶空山也看清了毒雾:“侯爷如果在里面的话,怕是活不了了吧?”
何先生面色灰败,无疑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这下子要有大麻烦了。”叶空山平时对各种大事小事浑不上心,动辄幸灾乐祸,这时候眼神也变得凝重,毕竟,镇远侯出事的话,会是整个青石城的灾难。
绿雾从木屋里不断飘出,持续扩散,好在扩散速度并不快。夔军谨慎地保持着包围态势,一步步后退。何先生等秘术师尝试着用不同的秘术去阻挡绿雾,连岑旷也出手试了试,但并无效果。这些毒雾的成分似乎完全不是人世间所能存在的物质,不受任何一种秘术的干扰。无论是冰、火、风、太阳、明月、谷玄……都对它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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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可能被这些骚扰刺激了,茧的精神力开始加速膨胀。在岑旷的强烈建议下,夔军不再包围,而是集体退出半里远,只剩下几位秘术师留在木屋附近观察。岑旷自然也在其列。
“自己多小心。”叶空山也只能随着夔军后撤,“别冲动。”
然而岑旷知道,自己最大的毛病之一就是遇事容易头脑发热。面对着这个生平从未见过的古怪敌人——甚至都未必是“敌人”——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敢确定自己的反应。尤其是茧的精神力当中仿佛带有某些奇特的感染力,当长时间感知着它时,岑旷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很不稳定,有一些莫名的烦躁,甚至于是戾气。
之前那些自相残杀的武士,也是这样的吗?岑旷陡然一惊。刚想到这里,木屋里忽地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木头弯曲断裂的声响。
“快退开!这屋子要炸裂了!”何先生喝道。
岑旷连忙随着秘术师们逃开。何先生没有说错,确实是整个木屋在胀大,似乎被里面的什么事物填满了。木屋的墙板出现了裂纹,裂纹持续扩大,屋顶也因为挤压而变形。终于,脆弱的木屋无法再支撑下去,随着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化为无数碎片,轰然崩塌。
木屋里的东西终于暴露在了月光下。
那一瞬间岑旷差点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她无法想象,眼前的场景会在现实中真的出现。
视线里是一大团蠕蠕而动的惨绿色,就好像一团可以活动的绿色泥浆,但是体积非常大,足够把一座木屋撑破。这团泥浆状的绿色怪物看上去十分柔软,仿佛完全没有骨架,因此形状也无法固定,不断地产生着变化。那些绿色的毒雾,就是从它的体表散发出来的。而即便是在绿雾暂时没有扩散到的地方,人们也可以闻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儿。
但最令所有人惊恐的,是这团绿色怪物身体中部的位置,也许勉强可以称之为“腰”。在那里的身体上有一个开裂的口子,那个口子就像是一张大嘴,正在把一样物体往怪物的体内吞吸。
——那是一个人!
确切地说,此刻人们只能看到那个人的两只脚,整个身体剩余的部位都已经被吞进了怪物的体内。
而那两只最后残余的脚上所穿的,正是镇远侯的靴子。
在岑旷的想象中,这个完全就是一大坨烂泥、没有四肢没有五官的巨型怪物,仿佛正在发出响亮的嘲弄声。
秘术师们不顾一切地向怪物发起了攻击,但他们那些合在一起足以阻挡一支军队的秘术,只能这团绿色的泥浆产生种种扭曲的形变,而并没有伤害到它的根本。当它藏在茧里时,茧壳那惊人的硬度让一切外力都无可奈何;当它破茧而出后,那种消解万物的柔软同样让一切外力都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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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靴底也被吞进去了,开裂的大口随即合拢,而岑旷和何先生同时感受到了茧的精神力再次发生剧烈波动。
已经来不及逃跑了。岑旷和秘术师们近乎默契地把自己的力量合在一处,形成了一道屏障。几乎就在屏障刚刚把人们遮蔽住的同时,绿色的怪物炸裂了。绿雾四处弥漫,人们不得不快速后退。
直到小半个对时之后,绿雾才慢慢散尽。何先生谨慎地放了一条狗进去测试,确定空气中不再有剧毒,这才敢带人重新回到事发地点。
但是现场只剩下木屋倒塌后的废墟,以及那两具几乎被完全消融、仅存衣物和少量骸骨的夔军尸体。怪物已经踪影不见。
镇远侯同样踪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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