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云州!想办法去云州!’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是云州把我变成了这样,让我多活了两年,但是那里藏着可怕的秘密!九州毁灭和轮回重生的秘密!’”
“说完这句话,他就断气了,身体也突然化为一滩**。人们都很吃惊,却也明白他所说的绝不是谎话。于是大家依然按照自由自愿的原则,不想出力的绝不强迫,想要查清此事的人则合力一处,前往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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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手里掌握着许多资料,可以从理论上进行指导,实际进入云州的过程仍然充满险阻,那一次一共有十七人一同前往,最后却只有六个活了下来。但就是这六个人,在云州那片诡异的地域里苦苦搜寻了四年,终于找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地方。在那一片区域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地陷坑,越是靠近地陷坑,附近的动物和植物的外形就越奇怪,和那位死去的同好一样,好像是被变成面团重新揉过一样,和青石城案子里的那些人差不多是同一性质。那六个人中,有一位是高明的秘术师,他很肯定地说,地陷坑附近有一种非常强大的精神力,对一切生物的影响都很大,而且假如进入到坑里,向着深处进发,那种强度可能会成倍地增长,即便是他都无法抵御。”
“但是已经来到这里了,假如不能进去探寻一番,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于是他们又花了好几个月,在云州找到一种特殊的矿石,经过冶炼后做成一副严严实实的盔甲,可以抵消掉绝大多数的精神力入侵。尽管如此,由于那个地陷坑的深度完全未知,穿着盔甲爬下去还是十分冒险的事。”
“但那位秘术师还是下去了。他冒着生命危险,在盔甲的帮助下拼死抵御着精神力的侵袭,努力向下攀爬了很长一段距离。在那里,他看到了足以颠覆九州世界常识的景象。”
“那个地陷坑本身虽然延伸很长,却并不太宽,最窄的地方甚至于插不进一根手指头,最宽的地方也就是几丈,所以给了我们错觉,以为下面也很窄。但他向下爬了十多丈之后,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竟然出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巨大空间,横向面积几乎相当于一座中州宛州的小城市被倒置在了地下,向下更是深不见底,河洛开挖的地下城相比之下简直不值得一提。”
“在这个地下的空间之中,漂浮着几个硕大无朋的透明气泡,每一个的直径都至少等于上百人环抱。这些气泡按照不同的深度依次往下排,因为那里的光线条件很有限,秘术师穷尽目力也只能数清楚五个,再往更深的地方会不会还有更多,他就不知道了。而且,因为越往深处精神力带来的压力更大,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他也只能够看清最上面的那两个。那两个气泡里,包含的就是让我们恐惧的事物。”
“他首先看了第一个气泡,那里面如同琥珀凝固一般,镶嵌了许多东西,有的是动物,有的是植物,有的疑似天然矿物,有的是人造的器物。但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动物和植物,根本不属于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们解释,因为我们当中的人,大部分都是学者,那位秘术师是真正研究过生物的分类、生物的演化的,他非常确定,那个气泡里所出现的动物和植物,绝不是所谓‘九州某地尚未被发现的新物种’,而是根本就不符合九州的生物基础。换句话说,那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物种,是需要一个和九州完全不同的环境才可能演化出来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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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气泡和第一个气泡基本类似,只是其中的生物物种又不一样了。也就是说,这两个巨型气泡当中,包含了两个不同的世界的遗迹。再往下的气泡虽然他无法靠近,但可以想象,也是这样的异世界的陈列。那么,仅仅在他的目力范围内,就看到了五个气泡,加上我们所生活的九州世界,就已经有了六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深渊下面还有别的气泡呢?那会是多少个世界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姚六讲完这恍如梦境般的一幕,岑旷仍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即便是一向表现得似乎九州明天就毁灭了也毫不在乎的叶空山,这时候也是一脸的凝重。
“那些世界是怎么轮回更替的?又为什么每次都会留下那一点点遗迹?”叶空山问。
“那也是那位秘术师当时思考的问题。”姚六说,“可惜的是,他没有能力再往下深入了,否则精神随时可能崩溃,而那些气泡看起来脆弱不堪,表层却无比坚硬,怎么也无法打破。他没有办法,只能重新回到地面,告诉了其他人先前发生的一切。也就是说,我们发现了重要的证据,却不知道我们最后需要证明些什么。那些气泡里的世界遗迹当然是非常令人震撼,但震撼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的那几位前辈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他们横下了一条心,就在云州留了下来,寻找各种有可能更加深入那个陷坑的方法,然而人力有时尽,又是几年过去了,他们并没能有所进展,反倒是六位前辈中的两位因为云州的艰苦生活而患病去世,只剩下了四个人。”
“最后这四人也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再留在云州毫无意义,决定最后再去看一眼那个地陷坑,就此离去。但没想到,也许是天意如此,之前的无数次接近都一无所获,而在决定放弃的时刻,他们却在陷坑附近遇到了一个人。你们二位不妨猜一猜,那是什么人?”
“是……一个殁的信徒?”岑旷迟迟疑疑地说,但一看到叶空山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不对。
“恐怕,是一个你们口中的‘精神体’,对吧?”叶空山说,“一个和木头脸柯德一样的精神体。那个地陷坑之下的无穷无尽的深渊,就是他们的故乡,对吗?”
姚六点了点头:“不错。那个叫柯德的精神体,因为和九州世界的人类的躯体相结合,已经丧失了过往的记忆;但我的前辈们所遇到的那位,却并没有,他在云州的躯体完全是他吸收各种物质自己创造的,因此他几乎完整保留了自己的记忆。”
“前辈们见到他时,他正在地陷坑的裂缝处,跪在地上悲哀地哭泣,哭得肝肠寸断,那种强烈的哀伤伴随着他的精神力散发出来,险些把那四位前辈全部弄到崩溃,幸好他们每一个人都身穿着那种特殊的铠甲,总算能稍微抵挡一阵子。而精神体也在这时发现了他们四人,连忙收敛自己的精神,这才没有当场杀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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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个精神体的本性也不坏。”岑旷说。
“确实如此,因此他们才离开危险地带,并且开始了交谈。从他嘴里,前辈们终于得知了一切的真相。他之所以在那里如此哀恸地哭泣,和叶捕快刚才所猜测的是一致的:那个地陷坑之下的无底深渊,就是他的故乡。那是一个纯粹的精神的世界。”
“纯粹的精神的世界?”
“是的,我们所处的世界,由物质为基础构成,而那个世界却正好相反,在其中生存的都是完全的精神体,没有丝毫物质的存在。那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由于构成全然不同,无法相通,彼此之间有着一道特殊的屏障来进行分隔。”
“我猜,就是那个地陷坑了。”叶空山说,“在那个坑里,精神和物质可以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共存,也相当于形成了一个缓冲地带。如你所说,九州的生物在那个坑里越往下,越容易被纯粹的精神所吞噬,因此无法深入。但我想,反过来的话,深渊底下的精神体也无法进入我们的世界,否则会被物质所同化,就像柯德和他的同伴们的遭遇一样:虽然占据了人类的身体,却因此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连自己究竟是什么都忘掉了。所以大家就隔着那个缓冲地带,老死不相往来——除非出现意外。”
姚六点点头:“没错。千年之前——也就是和前辈们在云州相遇时的九百多年前——精神世界里发生了一场类似于我们的战争的大事件,他因为这场战争所引发的意外灾难被抛离了故乡,相当于从深渊之中被强行弹出,从此再也无法回去。当时一同弹出的其他同类,出于机缘巧合,被一块飞散的谷玄星流石吸收,飞离了云州,进入了雷州地界——那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名叫柯德的精神体的来历。”
“飞散的谷玄星流石?”岑旷一下子想起了她最喜欢读的美女与大侠们的冒险故事,“难道是云灭……”
“对,就是云灭。”姚六说,“那正是云灭去到云州的那一次,由于和一个大魔头之间的殊死较量,意外导致了那块谷玄星流石碎片的崩坏。而非常凑巧,正好在星流石碎片分裂的同时,精神体所处的世界也正好发生了那场战争,把几十个精神体弹出了他们的世界。这当中,有少量精神体落在了陷坑附近,除了前辈们遇到的那一个运气极好,在失去意识之前果决地快速吸收外界物质,形成了一层保护壳,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之外,其他的全都消散在了物质世界之中。而那些弹得比较远的,则被一块飞过的谷玄星流石碎片所吸收,在这个意外的保护之下活了下来,并一直飞到了雷州,飞到了那个叫李醇村的山村里。由于谷玄力量的影响,他们虽然是纯粹的精神体,却也产生了如同人类肉体那样的变异,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一个可以在物质世界里容纳他们的躯壳,就这样和村民们的身体结合,并且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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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柯德只是一个忘记了家乡的精神体,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流浪者。”岑旷喃喃地说,“而相比之下,你们的先辈所遇到的那个精神体,似乎更为可怜。柯德失去记忆固然很迷惘,却也不会有牵肠挂肚的想念,而他……而他……”
“是的,他的个体所拥有的精神力量,虽然在九州世界里无可匹敌,但想要突破那个通道回到自己的世界,却远远不够。他告诉前辈们,在九百多年的时间里,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曾经离开云州到九州其他地方去寻找奇迹,但始终没有用。九州大地上最强的秘术师都比他差得远,没有谁能帮助他。而在一次一次的徒劳尝试中,他也耗尽了自己的力量,很快就会形神俱灭,所以,他才会在临死之前来到自己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接近的家乡,痛哭一场。”
“他和柯德,都很可怜。”岑旷低声说,“那么,他有没有告诉你们的前辈,那些气泡是怎么回事?”
“他说了,正是那些内容改变了后来的我们。”姚六神色阴郁,“在我们的物质世界里,物质会不断地消亡,然后不断地重生,维持一种大体上的平衡。虽然也有学者计算过,认为重生总是比消亡要少,有许许多多的物质会永久地化为虚无。所以物质世界终有一天会彻底消失,陷入永恒的黑暗死寂。但这个日子什么时候会到来,谁也不知道。”
“而精神世界却是完全相反。精神体向我的前辈们讲述了一些精神世界的生存方式,因为和我们的世界相差实在太远,完全是另外一种概念,即便是那些渊博的学者也无法理解。但他们能理解的一点就是,精神世界里不会有死亡,精神体们的世界因此而不断膨胀,当膨胀到了一定的极限之后,那种力量就会冲破两个世界的间隔,导致两个世界的联通。”
“联通之后会怎么样?”岑旷声音颤抖地问,“和我刚才猜的差不多吗?”
“你已经见识过生物怎么被精神体所异化,所以,没错,和你刚才所说的差不多。”姚六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这两种相互排斥的概念不得不被迫融合,一切的物质都会被吞噬、被消解、化为虚无,而那些膨胀的精神也会在这一过程中被极大消耗,也就是他们的‘死亡’。物质消耗了精神,精神消解了物质,最终,世界重新回到平衡,精神世界不再膨胀,而物质世界——则会从零开始。一个崭新的世界开始等待着第一场雨,等待着第一缕阳光,等待着第一个生物的出现。”
“而在此过程中,由于那个联通点的特殊性质,在物质世界陷入终极毁灭、精神世界终于回缩的一瞬间,会有一些物质的残留物被精神外壳包裹起来,保留下来,留下那个化为乌有的世界的最后遗迹、最后证据。那就是漂浮于地陷坑中的那些气泡。即便是那个精神体,也并不知道这样的毁灭多长时间会发生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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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了解一点,至少现在我们生存的九州世界,光是文明存在的年代就已经有好几千年,而文明之前的历史有多长,目前还没有定论,至少数万年是应该有的。照此推想,以前那些被毁灭的世界,每一个也至少得有好几万年的历史吧,但到了最后,除了那一个个的气泡,除了气泡里已经不可能再被考证、不可能再被重现的死去的遗迹,每一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了。”
“我们的世界,就是处在这样的无限的轮回中。”
“谁也不知道九州会在什么时候迎来这样的轮回,也许在十万年之后,也许在明天。”
尽管已经模模糊糊猜到了一些,当这些结论终于被姚六证实之后,岑旷还是觉得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受到的冲击已经够多了,大概已经很有些适应能力了。所以她还能冷静地发问:“所以,从发现了这个轮回的真相之后,你们就变了,变得不惜一切代价要守住这个秘密,不让旁人得知?”
“我们无法精准预料如果世人知道了此事会怎么样,但从历史的经验来看,几乎一定是一场灾难。”姚六简短地回答。
岑旷能理解。虽然她仍然并不认同这些人所采取的极端手段,但她懂得他们究竟在害怕什么。人们即便能探索到九州世界的边界,也无法把握人的心。
她又想,那些流传于九州各地的创世神话,星母与殁也好,荒神和墟神也罢,总喜欢弄出两个对立的神明打得你死我活,真的只是一种巧合吗?
会不会就在这一次轮回之中,在九州的生灵犹自懵懵懂懂的时候,已经有人隐隐发现了这种精神和物质的对立?那些假托神格的传说,会不会是一种隐藏很深的警告?
恐怕很难找到答案了,历史看起来很长,却又短到让人来不及看清它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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