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把筑山殿已死的消息报告给家康时,这位“老忍”僵坐那里,良久,方感慨地说:“唉,濑名姬,只能怪上天为什么不把你生为尼姑啊!”
他根本没有想到,濑名姬死前穿着的正是他最喜欢的那套华服,“全红色绢织的拖裙,黄色绫绢的衣裳,外面罩着纯白色的羽织”。濑名姬,知道久未谋面的丈夫喜欢自己这样的穿着,常常是穿了这身空庭等待,等到年华已逝,没了颜色。昔日的家康在她眼中是让人心疼的弱者,可惜等到她需要垂怜和呵护的时候,家康早就移情别恋了。悲愤和嫉妒是她唯一的过错吧。
从那个时代乃至当今,受孔子儒家思想影响的时代,男权社会的根本坚不可摧,基本没有什么改变。女子有太多想法和政治见解是会让男人惊恐乃至厌恶的。女子,只有受男子的支配和利用,用神佛的思想来麻痹自己,才让男人觉得安全。
杀死筑山殿是家康一痛,更痛的是,他还要杀死崭露头角,前途不可限量的长子信康。家康在其间与信长苦苦斡旋了数月之久,但还是没有得到信长的宽恕。
谁也无法排除信长此举没有妒忌的成分在里面,据时人评断,信康在战场上的表现可是比信长的那几个儿子出色多了。斩掉了信康,即便家康将来有图谋天下的可能,也无人继承呢!谁能说信长这么不近人情没有这样的私心在里面呢。
尽管有很多人为信康求情,但是家康也没有办法,压力来自于信长。
9月15日,德川氏最终忍泪接受信长这一“乱命”,命令被流放的信康在二俣城剖腹。最初家康命令涩谷四郎右卫门担任介错之职。所谓介错,是指日本切腹仪式中为了让切腹者更快死亡,免除痛苦折磨,直接为切腹自杀者斩首的一种辅助行为。
由于切腹的过程太过痛苦,很多时候切腹者会委托信赖者为他“介错”。切腹自杀者常常是第一刀横切腹部,紧接着切出第二刀之时,介错人进行抱首,挥刀向剖腹者的脖子斩下,但不完全斩断,让头和脖子仍有一丝牵连。这就要求介错斩下的这一刀要非常精确,决定了介错人一般是剑术高手。
本来,对于被托付执行介错的人来说这是一种荣耀。因为一般而言,需要切腹者会找一位自己最亲密的好友、家人、兄弟或是剑道高超的人来执行。但涩谷与所有德川氏家臣一样,对少主的悲惨命运怀有不平,于是某夜,服部半藏又急忙向家康禀报了:“主公,担任介错之职的人选需要重新指定了。”
“呃,为什么?”
“涩谷四郎右卫门他——不愿用自己的刀砍下主君的脑袋,连夜逃走了!”
“逃走了?”
“他说,弑君不该是武士所为,他不愿意接受您的指命。”半藏的声音低了下去,家康的泪水又悄悄溢出。
“这样啊。不必难为涩谷了,这说明他还是一位有情义的家臣啊。还是让那个人去吧。”家康不假思索道。
“天狐?为什么?!”
“让他去!他是忍者,不必像武士那样顾忌那么多。你来监刑,找一个人担任名誉上的介错之职即可!”家康黯然道,内心有剧烈的疼痛,他闭上双眼。信长,你要摘除我的心肺,没关系,我会坚强地活下去,而你,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若生还沉浸在濑名姬的那场噩梦里面,那张苍白的附着血污的脸,凌乱却又疯狂的眼神。他杀过多少人,都没有觉得害怕,只有这一次,内心久久不安。为什么会这样呢?杀死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极度需要身边男人保护的,心痛欲死的弱女子,这不是若生我应当做的。
他很想逃,但是家康的命令很快又落到头上。“什么,杀死信康少主?!”
“是。”
“啊——太折磨人了!我已经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还要让我做第二次!拜托你,我不想去。请大人收回成命好不好?”若生双手抱头,如同中了紧箍咒的悟空一般,口中痛呼不绝。
“若生,忍者的一生只有为家主服务,去吧。”说话的是接近半盲的暮。
“是,我听师父的。”难得病弱中的暮说出如此清晰响亮的一句话,若生再也不敢抱怨什么,只有忍恨答应了。
但是当他与半藏出门上路时,若生还是忍不住恳求着:“半藏大人,请允许我与家康大人谈一谈好么?”
这已经是最后一夜,第二天,信康就要徇命剖腹了。若生还是想要试一试。虽然,大多数人认为家康主意已定,无需多言,但是从来不肯放弃任何希望的若生,还是不肯接受这残忍的事实。
他来到家康面前,直言不讳:“我已经遵照您的命令送走了筑山夫人,为什么还要我担任信康少主的介错之职呢?我实难从命。”
家康听这话似乎并不觉得奇怪:“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我很累,真的想休息了。”
“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忍者,没有资格来阻挠大人的决断,我只是想在将来的痛苦还没有吞没您之前来拯救您。”
“我已经设想过将来要承受的痛苦,它肯定会像溃烂的毒疮或者心中的一根刺一样,永远折磨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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