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已经决定了。
在他得知自己的体内拥有着另一半灵魂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
当到了绝望之时，他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想再因他而伤害到任何人了。
虽然……他对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充满着不舍……颜、寂星、夜火、青岚、祭鸿……还有……他的父亲……
当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对他总是那样冷漠。他不是流月家族的子孙，他只是宿冰用来重生的容器，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就是凶手。
那么，就让他这样消失吧！
至少，可以保护他身边重要的人……
所有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那具失去了温度的身躯轰然倒下。
路颜已经呆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王上！王上！”青岚跳了起来，它悲愤交加、不顾一切地冲向影千，口中不断念着流月淳教它的灵言。
猫爪之中有蓝光开始扩散，渐渐地明亮强烈起来——那是可以杀死圣者的绝技。
它要为王上报仇！
然而，随着灵言的结束，青岚却惊骇万分地发现那抹蓝光幻化成了一团光球，袭向的不是影千，而是倒在地上的流月淳！
蓝色的光球迅速地没入了流月淳的心房，那一刹那，扩散的蓝光将流月淳整个身子都覆盖住了。
流月淳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为……为什么……”青岚惊骇地僵立在原地。
是哪里念错了吗？它是要对付影千的，为什么法术会攻击到王上？
突然，一道雪白的身影飞扑了过来，一口叼起已经吓呆的青岚的衣领，往背上一丢：“抓稳了，小东西。”
青岚傻傻地用猫爪紧揪住了雪豹的颈毛。雪豹紫眸一闪，又敏捷地朝前一扑，直接扑向音然。
音然下意识地后退。
“星，扶着夜一起到小颜身边去。”
寂星趁机扶起夜火，快步冲到路颜身边。
雪豹在飞奔回来的同时低喝道：“青岚，空间移动之门！”
“可是王上……”
“快！你要所有的人都死在这里吗？”
青岚一咬牙，猫爪在半空中画下了银圈——
“空间移动之门，开！”
强烈的光芒照亮了整座清华殿，也照亮了流月淳那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庞。
转眼间，路颜他们在清华殿里消失了。
“为什么不阻止他们？”音然冷冷地盯着影千，几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以影千的身手，要阻止路颜他们离开并不是一件难事，可那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他竟这样白白地放过了。
面对音然的质问，影千却连头也未抬，只是看着地面上正在逐渐消失的流月淳。
“夜的右手……夜的右手……夜的右手就那样没有了吗？”影千冷冷地低笑，手心一分分地收紧，那一贯的优雅已被肃杀所取代——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夜的。”
“宿冰，我要你以千万倍偿还我！”
杀意闪过蓝眸，影千的右手幻化出一道银色光芒，就向着还沐浴在蓝光中的流月淳拍去。
“影千，你要干什么？”音然惊呼一声，极快地冲了过去，但距离太远了，根本来不及阻止。
突然，几乎就要消失在蓝光中的流月淳睁开了眼睛——那一双眼眸已不再是水晶般的紫色，而是冰冷的深褐色。
一只几近透明的手挡住了影千的致命一击。
影千的蓝眸中浮现出一丝惊诧。
“影千，很意外吗？没想到我还有力气反抗吧。”流月淳的身体又开始一分分地恢复实质感，笼罩在他身体上的蓝光也开始渐渐消褪下去。
四周的风涌动起来，形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影千迫退了两步。
“流月淳”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还是他的样貌和身体，但那眼神、那表情……已俨然成为另外一个人。
“冰！”音然的眼中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她等待了千年——冰终于真正苏醒了！
胸前被影千刺入的短刃已经消失无形了，宿冰轻轻地抓住胸口，冷冷看向影千：“影千，你在咒刀上动过手脚了。”
影千那一刀原本是要消去祭鸿在流月淳身上施下的咒术。但咒术是消除了，却也多了一点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影千极雅地一笑，眸光却如同刀锋一般冰冷：“你伤害了夜，我当然要你付出代价。”
“哈哈哈……”宿冰大笑了起来，“影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从一开始，你就心存异念，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同我合作的。在青凌山，你逼得祭鸿耗尽灵力现出原形、逼得夜火亲手杀了夜玄，你甚至主动要求在夜玄的元神上下咒，让那个元神全面引发噬魂咒，好让我能够占据流月淳的身体。我几乎已经完全相信你了……”
“如果你相信了我，就不会在夜玄的元神上动手脚了。是你让那个被施了咒的元神反锁住了夜火的右手，对不对？”
宿冰轻扬唇角：“在这世上，除了我自己，我已不再信任任何人了。幸好千年前我历经了那场叛变之后，已学了几分聪明。我只是稍稍在夜玄的元神上加了些小东西，夜火失去右手，也是他应付的代价。”
影千冷冷地看着宿冰：“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拭目以待。”宿冰的右手轻轻一扬，室内的风顿时化为绳索，将影千牢牢捆住，“我可以先不杀你，甚至给你机会让你向我讨回这笔代价。”宿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刚才这一刀若是没有意外，你应该已经将我和流月淳同时消灭了。”
“祭鸿越老，心却越软。他早就应该启动咒术将流月淳杀了，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影千蓝眸微凝，“可惜啊，我功亏一篑了。”
“是啊，你失败了，而且因为这一刀，反而救了我一命。”
影千神色一变。
“应该说，老天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宿冰的身体此时已完全恢复了，“所以，我留着你的性命，给你机会，就当作还你这一刀之恩。不过……”宿冰顿了顿，轻笑出声，突然击了几下手掌，“在你向我讨还代价之前，我先让你看一场好戏吧。”
话音未落，清华殿外已涌进了数百士兵。
“王上。”为首的风、雷、电三大长老朝宿冰微微躬了躬身子。
“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
“好！”宿冰赞赏地颔首，“明晚，我们就让这个王城开一场美丽的‘火焰盛会’吧！”
2、
路颜呆呆地坐在河边。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她也无心深究。
天已经亮了，却没有看见旭日升起。天空，阴沉沉的一片。
就要下雨了吗？她抬起了头，突然间想起来妖兽界这么久了，她几乎没见过雨天。
“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吻你，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流月淳那最后的笑容，她不禁伸手紧紧地揪住了心口。
好痛！
就像有火在烧一样！
说好了，要跟他共同进退！说好了，要永远守护着他！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突然站了起来，朝天空疯狂地大喊：“司月，司月，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啊！如果我是你，为什么我不能继承你的力量？如果我不是你，又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里？让我看着我所重视的人一个个地受到伤害、一个个地在我眼前死去吗？”
“司月，你出来！”
“你给我出来！”
路颜几乎喊到声撕力竭了，四周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流月死？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帮不了他……”
身躯再度无力地瘫倒，她失神地跌坐在冰冷的河边。
“殿下。”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和中带着沉痛的叹息。
“寂星，我是不是很没用？”路颜没有回头，只是一分分地将指尖深埋进沙土里，“我没有护住小雅、没有护住云离、没有护住夜火，也没有护住你和流月……还有那些半妖族人、那些小末妖，还有曜元老……”
“殿下，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寂星轻叹。
“但我是你们这个世界的神啊！”路颜蓦然抬头，唇角扬起一抹凄恻的轻笑，“高高在上的神不都是无所不能的吗？不是应该守护住所有的一切吗？她的子民、她的朋友、她所爱的人……”
寂星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终于伸出了手，将她轻揽进怀里：“殿下，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在来这个世界之前，你只是单纯地过着自己向往的生活。”
如果不是他们把她强拉进这个世界，她根本不会承担起这么沉重的责任，也就不会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殿下，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从出事到现在，她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我为什么要哭？”从寂星怀里抬起了头，路颜脸上竟露出了微笑，“我如果哭了，就等于认输了。我绝不会认输！”
眼中虽是泪光闪烁，但她很快就深吸了口气，将所有的泪水压了回去。
“殿下……”寂星微微动容。
“寂星，谢谢你。你的怀抱很温暖。我觉得好多了。”路颜站起身，环视了四周一番。
不远的大树下，夜火闭目沉睡着，祭鸿和青岚正在照顾他。
“我们还有机会的，是不是？”路颜一步步朝树下走去，“流月一定不希望这个妖兽界就此毁灭。所以他宁愿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也不愿让宿冰重生，那我们怎么可以让他失望呢？”
眼前突然涌现阵阵黑暗，脚步更是沉重似铅，但她依旧坚持着。
“我先去帮夜火治伤……”
话音方落，她便朝地上倒了下去。
“殿下！”寂星眼明手快地将她接住。看着昏倒在自己怀里的路颜，寂星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心痛——
月，你既然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就不应该再回来的啊！
“路颜……”
“路颜……”
谁？是谁在喊她？
“路颜……”
缓缓睁开眼睛，她看见黑暗里闪现出了一道强烈的光芒。一身紫色霞光的女子正温柔地看着她。
“司月。”她彻底惊醒了过来，“流月，流月他……”
“他没有死。”
只是一句话，就让她的心底燃起了闪耀的光明与希望：“可是……影千那一刀正中他的心脏……”
司月轻轻地摇了摇头：“宿冰要借他的身躯冲破缚神之狱的封印，不会让他那样轻易地死去的。宿冰原本是想借影千的咒刀消除流月淳体内被祭鸿施下的咒术，不过，影千并没有完全照做。”
路颜吃了一惊：“影千他……”
“影千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他想让流月淳和宿冰一起消失，但他失败了。现在流月淳体内宿冰的灵魂已经完全苏醒了。”
路颜闻言也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失望：“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们没有机会挽救了吗？”
“有，现在我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流月教给青岚的法术，其实是银狐族的水之玄术。那是银狐族的人在受到伤害、濒临死亡时，为了不让自己的元神被人利用，而使自己元神俱灭的方法。”
路颜心口微微一颤——原来流月早就铁了心了，所以才会教青岚那种咒术。
“流月淳真是用心良苦，他让青岚施放水之玄术，目的是要让自己和宿冰的灵魂同时消失。不过，也许这真是天命注定，他是这个妖兽界的希望。”司月轻轻叹息，“世间万物皆相生相克，水之玄术虽能让银狐族的人灰飞烟灭，却也刚好与灵豹族的咒刀相克，两相化解。但这也让宿冰完全占据了流月淳的身体。”
路颜苦笑：“怎么会变成这样？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司月深深地凝视着她：“路颜，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现在我就会把所有的神力与你融合，以后该何去何从，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什么选择？”
“你可以选择回去。”
“回去？”
“回到你自己原来的世界。”
“那这边怎么办？”
“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但我要先提醒你，你若选择留下来，便注定要失去一些你所重视的人或事，或者，情感……那样的痛苦你可以承担吗？”
路颜深吸了口气，望进司月那清澈淡然的眼里：“如果我尽我的全力，能不能守护住我身边的这些人？”
“当然能。你不要小看了神的力量。”
“好！”路颜唇角微微一扬，“我现在就需要神的力量，不管以后我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现在，我可以守护我身边的人！”
睁开眼睛的时候，迎上的是一双充满了担忧的蓝眸。
“胖盗。”她微笑着撑坐了起来。
“殿下，殿下，你终于醒了！”青岚激动地跳了起来，就要扑入路颜的怀中，突然半截尾巴又被人狠狠地一踩——
“哇！”青岚浑身一颤，颈毛直竖，张牙舞爪地回过头，“你干吗又踩我尾巴？”
身后那只白色的雪豹懒洋洋地扫了它一眼，然后豹爪一扫，将青岚无情地扫到了一旁：“我美丽的小颜，很高兴你终于醒了。”
“你什么时候又变回这样了？”路颜打量着雪豹那庞大的身躯。
雪豹在路颜的身边趴了下来，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没办法啊，身体太小的话背不动伤患。”他可是免费给夜火当了一回坐骑啊。
“其实这样大……也不错。”路颜突然一把抱住了雪豹的脖子，将脸深深埋进了那浓密的白毛里，“感觉就像抱着一只大抱枕，很舒服。”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明显带着不同寻常的压抑。
雪豹紫色的眼眸闪了闪：“小颜，我可是很高兴你一直这样抱着我的。你爱抱多久就抱多久吧！”
“殿下，殿下，我也可以！”被扫到老远的青岚终于艰难地爬了过来，“你不要上这家伙的当……”
话音未落，雪豹轻易地一抬豹爪，又将可怜的小胖猫压在了豹爪之下。
“放开！放开！”青岚三只猫爪胡乱挥舞着，想挣脱钳制，但哪里比得过一只成年雄豹的力量？
“流月没有死。”路颜突然低低地说道，她的脸还是埋在雪豹浓密的白毛里，“他还活着……流月他还活着。”
这一句话，顿时让青岚停止了挣扎，让不远处正闭目养神的夜火缓缓睁开了眼睛，也让刚取水回来的寂星僵立在了原地。
“那个小鬼的命很硬嘛！”祭鸿抬起了豹爪，放开了被压住的青岚，“没有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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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颜终于抬起了头：“我们马上赶回王城。”
3、
夜幕悄悄地降临。
城楼上的士兵正来来回回地巡逻着，戒备森严。
不远处的黑暗里，一个矫健的影子趁士兵走过的空当，突然敏捷地一个飞身，跃上了高高的城墙，然后利索地跳进了城内。
“什么东西？”城楼上，守城的士兵奇怪地向下看了一眼，却又很快不屑地收回了目光，轻啐了一口，“原来是只低等末妖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人闯进来了呢！”
城墙下，一只高大威风的金色猛虎往高高的城楼上看了一眼，然后甩了甩尾巴，很快便跳入了旁边的草丛里失去了踪影。
“这个时候竟然跑进王城送死啊？”另一名士兵看着猛虎消失的方向，“这里马上就要成火海了啊！”
“这种低等的东西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刚才那名士兵冷冷地看了眼同僚，“我们小心点，不要让什么人混进来了。”
两个士兵继续警戒地守备，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刚才那只猛虎飞奔而往的方向——正是王城王宫。
影千缓缓睁开了眼睛，将目光投向窗外。
这里是王宫里地理位置最高的一座宫殿——阳玄宫。从这里的窗台望下去，几乎可以看见整座王城的景象。
宿冰将他困在这里，就是要他好好看一看接下来的那场“火焰盛会”。
此时，王城之中还是如同往常般的安详寂静，正在沉睡中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月亮正一点一点地爬高，清冷的月光从窗台倾洒而入，照射在他的身上，竟让他感到了阵阵沁骨的寒意。
虽然他也憎恨着这座王城，但让所有的人都葬身在火海里……却不是他能完全认同的。
他只是想带夜火离开而已。
只是很单纯的想法，不伤害到其他任何人。
但现在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夜火更因他的失误而失去了右手……他原想帮夜火的，却反倒让他们陷入了绝境。
“宿冰，我绝不会原谅你！”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挣脱绑在身上的风绳，却让那些无形的利刃再度深深刺入了肌肤里。
“该死！”低咒了一声，影千一双剑眉微蹙。
今夜王城若是发生危机，夜火一定不会袖守旁观的。他的身上带着那样重的伤……不能再让他涉险……
“你再挣扎下去，风绳没有解除，倒是会先伤到五脏了。”
黑暗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影千微微一怔：“瑶？”
“原来你还认得出我的声音吗？我还以为你心中除了夜火，谁都装不下了呢。”一只金色的猛虎缓缓踏出了黑暗，月光投射在它的身上，映出了一层炫目的光芒。
“你跑来干什么？”影千优雅的剑眉再度拧紧。
“当然是来教训某只任性的豹子。”猛虎金色的眸子一闪，突然朝影千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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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影千和捆绑住他的刑架顿时向后倒去，被无情地踏在四只虎爪之下。
“影，你竟然再一次为了夜火把我丢下了。”猛虎的金眸里闪过了一丝怒气，突然张口就朝影千的肩上咬去。
“瑶……”影千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狼狈的神色，“你不要这样……”
话音方落，突然觉得身上一松，捆绑在身上的风绳竟被咬断了。
影千这才想起，血虎族本就是神兵一族，它们的牙齿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利器。
“等安全出去之后，我再跟你好好算账。”
金色的猛虎正要从影千身上下来，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道低而压抑的声音——
“殿下，这回我的空间移动之门肯定不会错啦！影千那家伙肯定在这里！”
“胖盗，你这门没一次准过。我对你不抱太大的幻想。”
“殿下，你这是污蔑！上次在封灵洞，王上让我救寂星出去的时候，我就很准确地降落到目的地了。”那个不满的声音停了一下，似乎又问向别人，“我说的没错吧，星，你可要帮我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