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菅原道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机关堂,白日的退鬼仪式着实耗尽了他的精力体力。他只轻轻敲了敲大门,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入耳,面前沉重的木门缓缓拉开,步云车已停靠在道真面前。步云车是道真依照指南车的原理建造而成,外人看来无非就是躺椅加了四个轮子。可实际上这辆步云车设计极为复杂,只要在躺椅下面装载特殊的矿石原料,便可以自行驱动。可因为步云车操作复杂,道真从未自行驾驶,只敢把它放在院子的轨道上做代步工具。
“舒服!”道真瘫坐在步云车上,轻轻拉动扶手边的摇杆,步云车随之缓缓行驶。他低头看着手边残破的木鸢,仿佛这木鸢也正审视着他。
“多谢道真大人救命之恩!”
“什么救命之恩?”眼见贺茂平波行跪拜之礼,道真一脸疑惑地扶起他:“若是帮忙展开画轴,平波先生不必如此!”
平波缓缓起身,将手中的木鸢递到了菅原道真面前。
“这不是我府上传信的木鸢吗?怎么会在先生手上?”
平波缓了口气,嘴角微微扬起:“刚刚我正全力驱动十拳剑,可那灾魇竟然化成龙形趁机偷袭我,阴阳寮众的式神正在和煞气缠斗,若不是这木鸢飞来,只怕此刻那乌云中的妖魔早已入侵平安京了。”
“灾魇?就是那条红色巨龙吧?可我见那巨龙如此庞大,怎会被这一个小小的木鸢拦住去路?”
平波一掐指,但见一团红色雾气化作小蛇模样,自木鸢翅膀上张贴的符咒中钻了出来。
“这是?”道真看着在空中扭动的小蛇,惊讶到说不出话。
“这就是刚刚袭击我的灾魇,巨龙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我将替身咒贴在了木鸢上,那灾魇以为这木鸢是我,也便附身在它身上了。”
“原来如此。”道真小心翼翼地接过木鸢,眼见木鸢全身遍布创痕,目光犀利起来:“想不到这妖物如此可怕,所幸没有伤到先生,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可不是妖物,而是阴阳术!”平波脸上勾出一抹苦涩的笑:“看来我又被人盯上了。”
“先生的意思是有人借着退鬼仪式想谋害先生?”道真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恐怕是的。”平波点了点头:“当时我的全部精力正集中在十拳剑上,想干掉我易如反掌。”
“可若是杀了先生,只怕这平安京也便不复存在了。”道真眉头微皱:“若是名利之争,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吧。”
平波冷笑一声:“大人觉得那个阴阳师会在意平安京吗?”
“那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先生能否用阴阳术查到此人踪迹,我即可禀明陛下诛杀此人。”
“没用的。”平波摇了摇头:“且不说我查不到,就算是能查到,杀了他,难保不会有第二个阴阳师再来。归根到底可怕的不是人,是阴阳术。”
“阴阳术可怕?”道真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大人可曾听闻这十拳剑的故事?”
道真点了点头:“传说十拳剑削铁如泥,又有神威加持,乃名副其实的神器。当年大神须佐之男正是手持此剑斩杀八歧大蛇。”
平波微微一笑:“没错,但大人可知八歧大蛇被此剑斩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我不知,还请先生赐教。”
“刚刚我启用十拳剑,大人应该看到了吧。”
“嗯,这剑身生出数条巨蟒一般的光柱,将乌云尽皆吞没。实在是惊天动地啊!”道真仔细回忆着刚刚的场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巨蟒?难道说?”
平波见道真一脸惊讶,缓缓点头:“没错,十拳剑上寄宿着八歧大蛇的力量。”
“难以置信。可这八歧大蛇不是妖魔吗?莫非是受了神剑的感化才为其所用?”
“哈哈哈!”闻听此言,平波放声大笑:“大人,‘感化’一词未免太过感性,这十拳剑和大蛇远非红尘之物,哪里谈得上什么感化呢?”
“那先生的意思是?”
“引导!”言语间,平波收起笑容。
“引导?”
“没错。”平波正色道:“所谓阴阳术,乃是阴阳师驱使世间万物为己所用的法门,其本质便是引导。而后因阴阳师目的与立场不同,这才有了善恶之别。”
“原来如此。”道真沉思片刻,追问道:“那先生为何直言阴阳术可怕呢?”
“阴阳术之威来源于天地万物其能,而阴阳师却是一介凡人。阴阳师引导万物之能,如同渠水引江河之威。吞天并地乃江河之功,然而渠水却以为这是自己的能力,于是便盲目自大,失了本位。阴阳师也是如此,可人力之于天地万物何其渺小!倘若阴阳师因阴阳术之威失了本位,丧了人性,必定为祸一方,因此我才觉得它可怕。”言罢,平波看着遍体鳞伤的木鸢苦笑一声:“说来惭愧,连我自己有时也不能守住人性。”
“先生莫要妄自菲薄。”道真一脸坚定地看着平波:“以先生的境界,断不会舍弃人性!”
“多谢大人劝慰!”平波拱手行礼:“阴阳师的事还请交由阴阳师来处理,这平安京暗流涌动,还请大人格外小心。”
道真拱手还礼,眼见这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眼中愈发迷茫。
“那我又该如何引导你们呢?”道真望着面前的木鸢,叹了口气。
“父亲!父亲!”一阵急促的叫喊打断了道真的思绪,他停下步云车缓缓起身,却见儿子淳茂一脸慌张追了上来:“淳茂,怎么了?”
淳茂俯下身子,在道真耳畔沉言片语,惊得他立时起身。
“什么?”
与道真反应相似,阿倍听了神英的话,立时从**蹦了起来,惊得小白一下子跳下了床:“明天下午就要终选?”
见阿倍精神抖擞的样子,神英不禁啧啧称奇:“阴阳术还真神奇!你昨天受了那么重的伤,今天竟然没事儿了,看来参加明天的选拔是没问题了。”
“开什么玩笑,我还没准备好呢!”言语间,阿倍看了看满床的符纸,心中一阵焦急:“真是的!还有些符咒没画呢!”
神英拈起一张符纸,看着纸上画着一堆莫名其妙的符号,中间围着一个“火”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就是符咒?和我们那里道士们用的差不多啊。”
“那当然了,毕竟阴阳术也受到了唐土道教的影响。”
“这个怎么用啊?”回想起之前战斗中,阿倍掐指念咒的场面,神英顿时来了兴趣。
“这个你用不了。”
“为什么?”
“所谓符咒其实是一种契约,阴阳师通过符咒与天地万物缔结契约,进而驱使万物。这符咒是我画的,自然是我缔结的契约,旁人当然用不了了。”言罢,阿倍无奈地摊了摊手。
“这样啊。”神英一脸失望地放下了符咒:“我还是老老实实用刀吧。”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神英立时眼前一亮。
“其实很简单,只不过需要……诶?哪去了?”说话间,阿倍不断翻找着包里的符纸,眉头渐渐皱起。
“怎么了?是丢什么东西了吗?”神英一脸疑惑道。
阿倍又翻找了一遍,而后索性将包里的符纸全部倒了出来,细细查找后,终是无奈地摊了摊手:“符纸不够用了,你先跟我上街去一趟,回来我再告诉你。”
神英见阿倍一脸神秘的笑容,只点了点头,随即与他一道出了神社。
“这就是平户城啊!”上了街,阿倍双目微张,猫儿一般四处张望:“好大!”
神英瞥了他一眼:“至于吗?说的好像你刚来一样。”
“之前不是一直忙着打比赛吗?都没好好逛过,这里可比清波村热闹多了!”
神英环顾四周,却见这平户城街市分明、屋舍俨然,来往行人熙熙攘攘,远不是清波村可比:“这里确实热闹!”
“对吧?”言语间,阿倍得意地扬起头:“神英姐,我之前给唐土商队做翻译的时候,听闻长安城繁华异常,想必和这平户城差不多吧。”
神英摇了摇头:“这小城确实比清波村热闹,但还不足以和长安相提并论。”
“小城?”阿倍一脸吃惊道:“这平户城装下十几个清波村绰绰有余,你管它叫小城?照你这么说,那长安又该有多大?”
神英伸手掐算片刻,这才开口:“大概二十个平户城那么大吧。”
“什么?”阿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十个!那不是比平安京还大吗?你不会是在吹牛吧?”
“这有什么好吹的?毕竟长安可是我大唐的国都,有这般气度不也很正常嘛?”
“如此看来,倒是我小看长安城了。”闻听此言,阿倍不禁心生憧憬:“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到时候就请神英姐做我的向导咯!”
“没问题。”神英满口答应,心下却生出一丝忧虑。如今她离开大唐已有些时日,也不知长安城现在是怎样一副光景。
“哎,你看!那是什么?”这时,阿倍的话打断了神英的思绪。待神英回过神,阿倍已经被一旁杂耍的艺人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