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不是想和他一起再入轮回吗?”
“我滞留在人间太久了,早就不能回去了。我只是不想看他生前是多么一个良善的人,死后却因为那些人毁了自己。他杀了那么多人,天理昭昭,他便是再也入不了轮回了。”
“你是个很清醒的人,或者说是个很清醒的鬼。”神英看不到那个死去女子的魂魄,只是从阿倍的样子以及他们之间的谈话之中明白,那个可怜的女人将重新开始她的生命。
“高仓心底的怨恨太深了。”他们都看向被阿倍捆住的高仓,他赤红着双目,愤怒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是我们来迟了,但不该是你杀他。”阿倍直视着高仓的眼睛,神色冷漠。
高仓听到这句话竟渐渐地温顺下来,赤红的双目渐渐恢复清明,似有泪水渐渐划过。阿倍见他有话要说,便微微松开了他的禁制。
谁料,高仓刚一被解开禁制,便大哭了起来:“是你们来迟了,是你们来迟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对命运无能为力的懦夫罢了。”神英叹叹气,不知该鄙夷还是该叹惋。
百日红似乎是听懂了什么,跪在地上抱着高仓痛哭起来。
日落之前,阿倍将歹徒押送至官府,又将女子尸身归还亲属。衙门的差役见阿倍乃是神社青木大人的常客,眼熟地很,丝毫不敢怠慢,立即审理此案,对这女子的双亲也给了一个好的交代。
回到小屋,百日红与高仓默然相对,两人之间并无交流。阿倍与神英已商量好,明日便带着高仓回到神社回禀青木大人,百日红做了些饭食,说是为了饯行,几人都心知肚明,沉默少言。
饭食过后,神英和阿倍暂离小屋,给他们二人独处的空间。
“高仓是不是已经入了魔?”神英低喃道。
“看架势,应该八九不离十了。”阿倍点点头,叹了口气。
“青木大人会怎么对他?”
“也许会把他封印起来,关在一处然后压制他的力量,等他慢慢消散。”
“那,百日红会怎么样呢?”神英怅惘地想起那个绝色的美人,大唐的诗词中有说,美人薄命,也许就是百日红的宿命吧。
“她可能会与我解除式神关系就此消散,或者愿意陪伴高仓,在神社等他消散后一同离开吧。”阿倍叹叹气,“人生第一个式神呢,还没捂热乎就烟消云散了。”
“这就是情深不寿吗?”神英的声音低沉,颇有感怀之意。
“你说什么?” 阿倍似乎没听见。
神英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天空星辰闪烁,月光朦胧。
夜空中忽然传来凄厉嘶鸣。神英与阿倍对视一眼,神色一沉,飞速冲了出去。为了防止高仓再次入魔,阿倍在高仓身上留下了禁制,如今倒是正巧。高仓不知怎么又发了狂,双目赤红,状若厉鬼。但由于阿倍符咒禁锢的缘故,高仓只能在符咒划定的范围内嚎叫,却怎么也不敢跨国禁锢。
“我要杀了他们!”高仓嘶声大吼。
“百日红,怎么回事?”神英眉头紧皱。
“方才高仓与我说话,他告诉我,他白日里其实是清醒得很,但一入夜似乎是被什么召唤一般控制不住心绪。”百日红心有余悸道,“仇恨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痛苦地陷入黑暗里,那时候的他,他觉得不是他自己,像是被谁控制住了一般,成了一个杀人的工具。”
“被控制了?”神英心生疑窦。
阿倍心底也是一惊,隐隐似乎有什么将要显露出来,但却摸不到头绪。
“他知道他其实是入了魔的,但是他不肯去神社,他不愿一个人与那些妖物一起被压制,最终落得烟消云散的下场。他想恳请二位,让他就这样,在这里离开吧。”百日红哽咽道,“他知道他犯下的罪孽不可饶恕,所以他想用我们仅存的银钱献给神社,以示愧意。”百日红跪在阿倍和神英面前,“求二位,给他个了断吧。”
<!--PAGE 5-->
“我要杀了他们!”已经化为一团黑影的高仓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阿倍长剑高举,却迟迟下不了决断。
高仓终于压抑不住力量彻底爆发出来。随着体内的怨气不断累积,高仓的力量也渐渐膨胀,狂化状态下的他也比之前的体型要庞大许多。
阿倍理解百日红此刻的悲哀与绝望。但依照神社的规矩,阿倍没有权利擅自处决一只妖魔。再者,今夜之异变,显然昭示着高仓背后另有操纵者。此时斩杀了高仓,也意味着幕后的操纵者将得以全身而退。
但勉强留着高仓,他又将在剧烈的痛苦中苦苦挣扎。都是苦命人,谁会不懂那种被逼无奈的苦涩呢?
阿倍正犹豫不决,内心暗暗祈祷太阳快快升起。
高仓似乎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浑身如同燃烧的炭火,随着汗水蒸发而冒着热气。高仓
自知在这种魔化的状态下会伤到他们,因此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智。他不愿再这样受人摆布。
原以为杀掉信长的时,他便会开心,可日复一日,他每到夜里就会杀心大起,他开始分不清
到底是他仇恨未消还是别的什么,直到阿倍一行人来到这里,他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这次,他不想再被人操控着命运了,这次他可以为了大家做些什么。
高仓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心智,伸出一只魔爪,朝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用足了力气刺了下去。
“啊!”痛楚是如此鲜明地将他所有的心智拉了回来,他痛苦地浑身战栗,浓重的黑雾四散而开,一缕光芒从云层突破,仿佛天上的星辰落世。
“高仓!”百日红心知不好,急着扑了过去。
“阿红,抱歉,又让你担心了。”高仓虚弱地笑笑,“是我不好,总让你陷于两难之地,之前种种都是我的错,若我能早些察觉信长的阴谋,我们便也能少很多磨难。”
“不,别这样。”百日红快哭成了个泪人。
“我高仓这一辈子亏欠于百日红,若再有缘分,我们再做夫妻,相守相携,永不分离。”高仓握紧了百日红的手心,接着又将目光移向一旁的阿倍与神英,“二位大人,是高仓给你们添麻烦了。高仓愿用所有积蓄为自己赎罪。我知道我罪孽深重,还望天神降罚,惩罚我便好。此次多谢二位,高仓拜别!”
说罢,高仓松了口气,俊秀的面庞浮现出心满意得的笑容,随着星辉的照耀,化为点点蓝色的荧光,渐渐地升腾到空中,消失不见。
“高仓!”百日红泣不成声,跪倒在地上。
神英和阿倍一时间沉默不语,看着那些荧光飘散,好似化为天上星。
“这样对他来说也是解脱吧。”神英说道。
日出之前,众人简单小憩了片刻,神英醒来后却发现百日红不见了。百日红仍是阿倍的式神,阿倍试着感觉百日红的状态,发现她气息如常,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午时以后,百日红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PAGE 6-->
“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大声招呼?”神英面有责怪之色。走丢了一个百日红事小,若是再造出一个高仓才是真正的麻烦事。
“这段时日,多谢主人和神英小姐的照顾,百日红在这里谢过了。”百日红郑重行行礼,“我将我和高仓的所有积蓄藏在门前那棵树下,见坛便见银。”
“你这是做什么?”神英暗觉不妙。
“我要随高仓去了。”百日红淡淡回答。
神英一时语塞。她没有办法劝她放下,也不能劝她留下,生死有命,聚散无常,百日红的离开也是早晚的事。
“你想好了?”阿倍扶起百日红。纵使他身为百日红的主人,也绝无道理阻止她的离去。
“是。”百日红温雅地笑笑。这一笑,阿倍和神英才意识到,百日红本就是绝美女子,笑颜如花,风情万种。
“好。”阿倍点了点头,使用符咒,解除了与百日红的契约。
百日红走的很平静。解除了式神契约后,她便坐在高仓离开的地方,神英和阿倍看着她的身形越发朦胧,直至化为荧光,散入风中。
回到神社,阿倍和神英如实向青木老人禀告了原委。在阴阳师的安抚下,受到惊吓的工匠也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关于百日红与高仓的处置,阿倍并不确定是否存在不妥,毕竟他们并未第一时间请求神社协助。孰料青木老人听过故事前后经过之后,平静地表示了赞许:“你们做的很好。比起纯粹的消灭,让他们自我解脱,无疑是一种善行。”
阿倍和神英从神社中走出来,只觉得满心苍凉。
“我们家有个传说,有好人死去的时候,天上就会有一颗星星落下。”阿倍和神英坐在屋顶,指着天空说。
“多么美好的期许。”神英轻声说,“真希望它是真的。”
她看着天边闪烁的繁星,不知道是不是其中有一颗,属于她的弟弟长孙召。
身在异乡,本就多愁善感,在经历了他人的生离死别之后更觉孤寂。无数个难眠的夜里,神英会遏制不住地想起弟弟,他是神英生命力的一束阳光,是她风尘仆仆跨越大洋来到这片陌生土地闯**的最大精神支柱。
<!--PAGE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