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死了。
是被西門慶踢中心口踢死的,是被潘金蓮買來毒藥毒死的,也是被王婆設下奸計害死的。
武松決定為大哥報仇。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是世上最深的仇,最大的恨。而武氏兄弟相依為命,長兄如父,殺兄就是殺父;大嫂潘金蓮此前中意的人原是自己,雖然自己不肯叔嫂亂倫,可是心裏早把她當作自己的女人。西門慶竟敢染指大嫂,就是「奪妻」!
武大的牌位黑黝黝的,武二的鋼刀亮錚錚的,西門慶、潘金蓮這對姦夫**婦跪在地上,顫巍巍的,王婆早已嚇得軟了,可還嘴硬:「二郎,英雄,你是好漢,就不該冤枉好人!冤有頭,債有主,老婆子與武大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做什麼要殺他?你綁老婆子來做甚?」
「別吵!」武二把鋼刀拍在案上,先提起捆得一隻粽子樣的西門慶來,「讓我一個個審。說!是不是你踢死我大哥的?」
西門慶哭得鼻涕眼淚的,英俊的臉扭曲得蚯蚓一樣,小聲爭辯著:「我是踢了武大一腳,踢到哪兒沒看真。他們說是踢中了心口,我可不知道。我不是存心的!我真的不是存心的!」
武松大喝:「站起來!」
西門慶不明所以,雖然腿軟得厲害,還是勉強掙扎著站了起來。武松拿塊門板豎在他面前,又喊:「踢一腳!」西門慶勉強抬起腿來踢了一腳,沒敢使勁。
可是武松已經大叫了起來:「果然沒錯!你看你這麼高,我哥這麼矮,你隨便一腳,可不是剛好踢中他心口?我哥就是你踢死的!」
西門慶嚇哭了:「我踢了他一腳就走了,當時他還有氣,如果醫救得時,跌打損傷根本不算什麼,怎麼會死呢?你要替你哥報仇,就使勁踢我一腳吧。要不,踢我三腳也行,我肯定不還腳。」
武松想了想,覺得這也還算公道,就當真使出鴛鴦連環腿,連踢了西門慶三腳。西門慶就像個斷線的風箏一樣,從門口直飛出街外去,趴在地上哇哇地吐血。
街上的鄰居都跑了進來,爭相作供說:「就是這樣的,當日西門大官人踢中武大時,武大也是這麼飛了出來,也是這麼哇哇吐血,還是我們將他抬進來放上床的。當時他還有氣兒,沒死,大夫還來看過他,開了藥。他原是吃過藥才死的。」
武松踢了西門慶三腳,氣也平了些,便低頭想了一回,說:「看來,我大哥真不是西門慶踢死的,而是這老虔婆毒死的。對,定是你這老虔婆給我大哥的藥裏下了毒!」
話沒說完,王婆已經將頭搶地,叫起撞天屈來:「英雄,二郎,你可冤死我了!我看武大受了傷,不辭勞苦,巴巴地跑到街西頭去請王大夫,開了方子,又跟著大夫去抓藥。抓來藥,又親手生火熬湯地煮好,親手端給你嫂子。後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老天爺作證,我絕沒有下過毒,你若不信,我當面喝了那藥給你看!」
武松聽了,便又納悶起來,一時不得主意。王婆看他意思鬆動,也不等下命,自己便連滾帶爬地跑到灶邊去,也來不及找碗,就著鍋子把剩下的藥湯全都喝了,生怕武松不解氣,索性連藥渣兒也都吞了下去,噎得直打嗝,還斷斷續續地求饒說:
「英雄……呃……二……呃郎……老婆子……呃……若有……呃……一句謊話……呃……天打……五雷……呃……呃劈……呃!」
雖然王婆的話說得不清不楚,武松也還是聽明白了,且聽得很不耐煩,渾身起雞皮疙瘩。王婆打一個嗝,武松身上就一陣發麻,王婆打最後一個呃時,一口氣沒上來,噎死了。
武松愣住了,倒有點佩服起這王婆來,還真是一人做事一人當,竟然敢親口服毒。
然而站在一旁的王大夫作證說:「王婆的話不錯,當日真是她請我來給武大診脈的,我的方子還留著呢,藥也是我親手抓的,絕無下毒。當然,若是她取了藥回來再落毒,我就不知道了。可要是她下的毒,又怎麼敢自己喝呢?」
武松也想不明白,王婆分明沒這樣的膽量,她敢服藥,絕對是因為相信藥裏沒毒。既然熬藥的人沒下毒,那就只能是餵藥的人下毒了,難道真是大嫂?
武松的心有點疼,反手擒過潘金蓮來,大聲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那金蓮花容失色,花枝亂顫,哭得梨花帶雨一般,著實讓人生憐。武松雖是莽漢子,卻也不捨得下手去剮,下腳去踢,便只剩下鬥口齒,一遍遍問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他一邊問金蓮,一邊心裏問自己:我是不是好希望她說一聲「不」呢?我是不是好害怕她會承認「是」呢?
好在金蓮雖然哭得稀裏嘩啦的,倒還清清楚楚說得出來:「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