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公子與爹約定三日後迎娶我過門。生命中最快樂最焦慮的時刻來了,想到罪孽將滿,我不禁淚流滿面。
夜裏,又夢見滿街花燈。我在窒息與恐懼中驚醒,黑暗中細思馮公子一顰一笑,愣愣直到天明。房東嫂子進門看見,好心勸慰,向我細訴馮氏根底。
原來,馮公子單名一個淵字,是本地一個小鄉紳的獨子,自幼父母雙亡,只獨個守著些薄產過日,平時最討厭女子,只喜歡同男人親近。房東嫂子說:
「他原本是立志不娶的,如今看到你,竟是姻緣天定,把那素向的脾性都改了過來,我昨日聽說他已揚言要和那些像姑們割袍斷交,說是娶了你後就要一心一意過日子,也再不會娶第二個了。他沒有立即交錢領人,而是擇吉迎娶,可見他是誠心。忍耐了這兩天,你就是馮家少奶了,該當高興才是。」
黃昏時分,馮家派了兩個家人,送了整套胭脂水粉並內外新衣來。我這才確證馮氏誠意,遂真心歡喜起來。但房東嫂子前來報訊,說是那黃衫像姑竟也來了,原來他在馮公子處碰了釘子,遷怒於我,竟慫恿爹將我轉賣給城中有名的豪富薛家。薛家少爺名蟠,最是好色貪花,橫行無忌,人稱「呆霸王」。像姑已向他盡述我種種好處,呆霸王大喜,說明天即來相看。
我大驚,猛地跪倒在地,也不說話,只向房東嫂子不住磕下頭去。那嫂子忙忙扶起我來:「快別這樣,你的心思嫂子知道,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已經宵禁,明早天一亮我便去馮家,你且放心。」
我一夜無眠,熏香沐浴,將自己仔仔細細徹徹底底地清洗。這世上我一無所有,公子待我情真意重,我別無所報,唯有將一生一世的柔情嬌媚,全心全意的溫柔體貼,以及千般癡戀萬種風流,悉數都獻與了他。
盛妝初畢,天已微明,我請出房東嫂子襝衽行李:「拜託嫂子,我一生的幸福都只在嫂子手上。」一聲未了,院門已被撞開,七八個漢子一擁而進,為首一個少爺模樣的人大咧咧喊著:「美人在哪兒,薛大爺我提人來了。」
房東嫂子大驚失色,匆匆拋下一句「呆霸王來了,我找馮公子去。」一溜煙跑出門去。
拐子爹打恭作揖迎出門來,又命我為薛蟠舞蹈。
我不允。
有種花一生只開一次,養精蓄銳,等得個風清月朗的良宵佳期,將光華盡情綻放。我所有的風情與嬌媚已只屬於馮淵一人,再也不會為他人而舞。
但薛蟠已然驚豔,不談價,當即便丟下錢袋要領人,恰馮公子已在這時匆匆趕到。
薛蟠一擲千金,馮公子堅拒不允,昂然道:「我雖家貧,但既看中此女,雖傾家蕩產,在所不惜,望薛爺成全。」
我心震撼,百感交集。薛蟠倨傲無禮,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薛家勢眾,馮公子不慎負傷。我驚呼:「馮公子,請罷手。」
馮淵聞聲回首,眼中萬語千言,無限痛楚。我再不顧拐子爹的糾纏,掙脫他奔向公子。
就在這時,薛蟠自公子身後當頭一棒,我眼睜睜、眼睜睜地看著馮公子轟然倒下,血流披面。
天崩地裂,我緩緩跪倒在公子身前,只覺腦中轟轟作響,似有無數花燈在面前嗶剝燃燒,卻只是沒有光。
永遠的黑暗,永遠的夢魘!
原以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卻換來加倍的絕望與驚痛。
我輕輕為他合上雙眼,心疼得流不出淚來。
什麼都結束了!
次日,我被濃裝豔裹,擁入洞房。
鼓樂聲裏,我沒有笑容。
我將再也不會笑,也再不會舞,唯以一生的沉默來紀念自己曇花的初戀。
我心已死。
其實,這一生我只真正活過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