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
“是哪里不舒服?”
“感觉要下沉一样。”不,是溺水的感觉,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黑暗中,木莲不停地挣扎,那被困住的身体似乎能动弹了,头上传来了什么声音,也好似什么要来了。那种感觉……
不对,有什么不对?这个黑暗是不是太长了,以往也有这样的情况,但是,她稍加挣扎就醒了过来,而现在,她被困住了很久了。
舒景?脑子赫然一惊,她明白了一些东西。前几次昏迷一小会儿,婢女曾说她行为反常,完全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当时她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似乎,那个人是舒景。
“舒景,你在哪里?”她拼命呼唤,“你让我出去,你让我出去。”
她还有事情要做,是的,她要去赴约,要去赴艳儿天山脚下的约定。必须去,她不能让艳儿阻止颜绯色的婚礼。
她费尽心思,甚至被他恨之入骨,就是为了不让他成魔。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她一定不能放弃,谁也不能让她前功尽弃。
“舒景,我求了你。你让我出去好不好?”但是没有人应她,不过,那头顶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很小,但是听得很清楚,是子轩。
“木莲,是不是很难受,我将大夫传来。”
“不要,我只是胸闷喘不过气来。快离开,我们走,快。”那一刻,女子突然恐慌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压迫而来,不是来自身体那个苏醒的灵魂,而是来自不远处,那种压迫她的气息,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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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怕,很怕。
“好!你坚持一下,我们就赶往京城。”
回京吗?木莲呆住!不,她不要回京,她要去天山,要去天山。
“子轩,我不要回京。舒景,舒景,你做了什么?”
“赫侍卫,起车。”燕子轩大声地喊道,侍卫一听,有些茫然,因为此时,那一队马车,已经上了道,就要从他们身边走过,如果此时起车,必然会发生撞挤。
“可是,公子……”
“起车!违命处死!”马车里的人,声音带着怒气,不容抗拒。
马车再次启动,转头行驶向路中间,赫侍卫回身想招呼冲来的马队,希望他们能停下来。然而那队马速太快,还来不及阻止,冲在最前面的马车,顿时与他们第一辆马车相擦而过,中间,不过一寸的距离。然而,第二辆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看到前方几乎相撞,无奈掉头,马速过快,停不下来,直接撞到了另一辆马车之上。
那一瞬,天空闪过无数道光影,层层叠叠扑面而来,空气中,杀气陡然升起,双方的人,同时拔剑。
“护驾。”
“护驾。”两边同时响起这个声音。
双方对峙的人,同时一愣,却不敢丝毫松懈,都警惕地打量着对方,大气不敢出,唯有马发出沉重的喘息声,不停地刨着泥土。
“怎么了?”对方的马车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回宫主,前方好像有埋伏。”
话落,白色的帷幔帐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绝美的脸——是一位身着绿衣的异族女子。
“小姐,我想中间可能有些误会。因为我们有要紧事要处理,所以,还请小姐行个方便,让我们先行。”赫楠看着那个女子探出头,又听到她的属下说有埋伏,定然是误会了他们。
翡翠眉一蹙,看了看天空,似在犹豫,这天色,他们是在赶路,一刻也耽误不得,若是耽误太久,恐怕……恐怕要误了吉时吧。
“可是,我们也有急事。”翡翠笑了笑。
“让他们去!”翡翠话刚落,后面一辆马车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停止战栗的气势。
舒景听到那个声音,身子突然一震,随即颤抖了起来,身体有什么破体而出。
是那个魔鬼,那个她十几年前见过的魔鬼。怪不得,她觉得恐惧,原来是他,是他。与此同时,被困在黑暗中的某个人,也惊叫了起来。
“绯色,绯色!小妖精。”她大声地唤道,在很遥远的地方,她听到了那个人。虽然只有一句,但是她不会听错,他一定就在她身边,她要出去,要告诉他真相,告诉他艳儿的诡计和野心。
小妖精,小妖精……你能听到我吗?她奋力地喊道,手紧紧地拽在一起,那种要想醒过来的意念越来越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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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舒景曾说过,她之所以被困在这个身体里,就是因为她自己不够强大,求生欲不强,懦弱,于是才让木莲控制了身体。
颜绯色,颜碧瞳,颜绯色,颜碧瞳……这两个人她生生牵挂的人,她不能就此放弃。
求生意念,慢慢聚集,恍惚中,她见有人走了过来。
“木莲。”怀里的人痛苦地揪着他的衣服,身体突然冰冷,似乎在忍受着什么噬骨的疼痛,也像是在进行一场激斗。
猛地,她突然睁开眼,不舍地看着他,轻声道:“子轩,我不要和你分开。”随即,昏迷了过去。
“停车。”马车里,传来了燕子轩惊慌失措的声音。
那一瞬,听到这个声音,镂空马车里的人,突然动了一下,那狭长的眸子猛地睁开,碧绿色的眸子,好似碧水般清澈。
“翡翠,起车,走!”片刻,他再度闭上了眼睛,慵懒地靠马车里,吩咐道。
翡翠一惊,看了看商旅那辆马车,放下了帷幔,指挥着队列飞快地离开。
“颜绯色,不要走!我有话要说。”木莲大声地唤道。
“他走了。”那个走近她的人,缓缓地说道。
“舒景?!”木莲惊住。
“木莲,不要去找他了。有些事情你是阻止不了的。”
“我不是去找他,我不过是要告诉他真相。即使见不到他,我也要阻止艳儿。”
“为什么你老是这么固执?你为什么不放手,不学着置身于世外?也许这样对你更好。”舒景劝慰道。
“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你不要去找艳儿,对你没有好处,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难道你忘记了,当初你骗我,除了燕子轩,我谁也不能爱上,可是,我爱颜绯色。”她咬了咬牙,意念聚集,试着醒过来。
“木莲,不要去!你会死的……”然后,舒景的声音,她已经听不清了,身体再次陷入麻痹中,这种麻痹是真实的,至少,她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覆盖在脸上——是温热的毛巾。
到底,她还是醒了过来。
指尖下意识地动了动,眼皮虽然沉重,但是她还是能睁开,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也有些陌生,渐渐清晰,是装饰豪华的房间,八宝屏风,鱼纹花瓶,楠木画卷……
嗯,还有熟悉的脸,疲惫不堪,眼窝深陷,劳累过度,然而,还是掩藏不住那华贵的气质。
“你不要总是这样吓我。”那人低声责骂道,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温热的唇密密地落在她的脸上。
“嗯……”她挣扎了一下,抬头恼怒地瞪着他,“你放开我。”
而那人,根本就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反而拥得更紧,唇移到她唇边。
“喂!燕子轩!你给我停下来!”偌大的屋子里,发出她的怒吼,震得花瓶都颤了颤,同时,还有燕子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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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吗?怎么又对我动手动脚!”一掌推开燕子轩,木莲生气地吼道,双肩微微颤抖,缓了一口气,将屋子看了一番,质问道,“这里是哪里?”
“呈州的府邸,燕侯府邸。”他讷讷地答道,根本就没有从她突然的转变中反应过来。
“呈州?!”她一惊,脸色即变,“怎么会在呈州了呢?”
“你昏睡了两日,我们已经赶到了呈州,明日便可回京了!”
“谁说要回京了!?我说了永不回京,不会踏过骊山,难道你忘了吗?”说着,她掀开被褥,抚着肚子就下了床。
“是你自己答应回京的。”第一次,他眼里有了一丝对她的怒意,在瞳孔中燃烧。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根本就没有!备马,我要回去。”
“你去哪里?”手用力地拉住她,恨不得将她的手捏碎。
“我要去天山!”
“你去天山?木莲!”那一瞬,压抑在心里几乎一年的怒火瞬间冲了上来,他失去理智地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拖,压在屏风上,“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了?我燕子轩在你眼里,难道就是被你任意玩弄的人吗?你明明说了要和我在一起,要同我一起回宫,明明说爱我,永远不要分开,而现在,突然又要去天山。你,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他的手,用力地摁在她肩膀上,双眼通红,像燃起的烈火,恨不得将她燃烧殆尽。
“爱你?永远不要分开?”木莲怔住,想起了舒景,那一定是她,“子轩,你听我说!这个有误会,那不是我,不是我说的。”
“哈哈哈哈。”手好想用力,然后却又害怕伤害她,那极力压制的怒火,最后让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不是你说的?那是谁说的?”
“是舒景!”
“舒景?!木莲,你有必要这么骗我,玩弄我吗!难道你就不能找一个好的理由。我情愿你说,你是一时口误,而非将这一切推到另一人身上!”用力抑制自己内心怒火的手,苍白无色,青筋凸出,鲜血似乎就要蹦出身体。
她第一次见燕子轩发这么大的火,尽管第一次见面,他们就有冲突,相互羞辱还大打出手,就算被她气得半死,都没有如此生气过。
此刻,她真能体会到他的痛苦,然而事实,她无法掩盖。
“的确是舒景说的!这具身体,有两个灵魂,而舒景的灵魂一直没有离开过。你昨日看到的那个女子,便是她!我想,你应该能察觉。子轩,我即便再糊涂,也不至于说出那样的话,我心里怎么想的,你知道。而且,我更没有玩弄你的意思,你我乃生死之交,你对我恩重如山,我木莲一直感激不尽,我也绝非忘恩负义之人。而我再告诉你,那个人的确是舒景,她因为深爱着你,灵魂得不到解脱,被囚禁在这个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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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身子一晃,徒然地松开她,双臂无力地垂下,猩红的双眼,掠起浓郁的忧伤。燕子轩仔细地听完,没有说一句话,苦涩地笑了一下,转身朝门口走去,步履踉跄,阳光下的身影,纤长,却无限落寞。
“我不相信。”走到门口,他身形一滞,然后消失。
唉,木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跟着走了出去。
阳光灿烂,落在翠绿的叶子上,泛着明亮的光,斑驳的树荫下,他一袭长衫,半醉地靠在软榻上,身边酒杯碎了一地,往日的龙颜权威此刻不再,取代是悲哀和沧桑。远处的婢女、侍卫垂首而立,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赫楠,你们过来。”他向他们招了招手,随即还指着一位伺候过木莲的婢女。
“你们说,最近夫人是不是反常?”他语气微醉,眼睛却清明如水。
“皇上,夫人的确是反常。不过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了。”赫楠轻声答道,他向来是有问必答,而且,这次夫人是过于反常。
“如何说?”
“在三个月前,夫人也曾昏迷过两次,醒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口气和眼神都变得很陌生。而且行为也反常。”
“反常在哪里?”
“夫人以前从来不吃番薯,而昏迷醒来之后,就嚷着要做番薯粥,待做好,她睡醒之后,又不吃了。说从来没有说要做番薯粥。”
“赫楠,小桃。”院子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们的谈话打断,“你们俩先下去。”木莲抚着肚子走了过来,站在燕子轩面前。
“你应该会相信的!是吗?而且,你也感觉到了那个人不是我吧。”扶着凳子坐下,她轻轻地说道。舒景和自己个性不同,凭燕子轩的细心和聪明不可能没发现。
“可是,为何会这样?为何,她会出现?”他低着头,注视着空了的酒杯,用力地捏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世间有很多东西就是无法解释,比如我出现在这里,那个所谓的预言……不都是无法解释的吗?”
“哦。”他沉吟了一声,修长的睫毛遮住了深色的眼眸,手指一动,杯子破碎,碎碴被握在手心。
“我来,是想向你借一样东西的,顺便向你道别。”木莲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要借什么?为何要道别,因为要去天山找他吗?”碎碴沿着指缝落下,些许酒也滴了下来,湿了衣袍,斑斑点点。
“我向你借一百禁军,去天山阻止一个人。”木莲将遇见艳儿以及艳儿所说的事情,一一描述给了燕子轩听,听完之后,她看到燕子轩脸色明显变了,眉间有凝重的担忧。
“我起初以为你是要阻止绯色的婚事,却不想是这个原因。你若需要,七万禁军你都可以随时调动。”
“不!一百个就好,多了会引起不便,反而会打草惊蛇。而且天山是西岐屏障,也是两国的交界,若我带太多人,还会为你带来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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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我去吗?”
“你不能去,现在局势不稳,不知道艳儿到底目的何在,你还是时刻戒备为好,即便现在稍微稳定,但朝中无人,也会让人恐慌。还有,顺带我想查查艳儿到底是什么身份,若她在颜门只是一个护法,力量应该不至于强大到这种地步,而且,她的野心,她的手段,几乎也没有几个男人比得上。”
“我估计很难查!若她身份可疑,那绯色定然早就有所察觉。可是,他都没有发现,我估计我们也查不出什么。”
燕子轩说得不无道理,艳儿掩藏得如此之深,没有任何人察觉,就连颜绯色都不知道,而他们又如何查起,更何况艳儿还是颜门的人。
想到这里,木莲的手下意识地握紧,身子不自然地往椅子上靠,双肩不安地动来动去,这是她紧张时常有的动作,而这个动作,她似乎很久没有做过了。
这次,面对的不是颜绯色,也不是之前咄咄逼人的舒饶,而是一个完全不了解的艳儿。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然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一瞬,木莲心里的恐慌在周身弥漫开来,她觉得自己的敌人比以往都强大。
“木莲,你在害怕吗?”注意到她这个反常的举动,燕子轩问道。
“嗯!”她坦诚地点了点头,因为,不仅仅是对无知的惧怕,而且,她有一种直觉,这一去,就是诀别。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以至于,她突然拿起小桌子上的酒杯,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甘洌的酒沿着食道落入胃部,一路灼燃。
“你不要喝酒,对身子不好。”燕子轩忙起身阻拦。
“子轩,今日我们拼酒吧!”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笑道,“还记得,我来这里的第一杯酒,喝的还是你的。”当日在花满楼,为了故意刺激舒饶,她不惜接近他,然后以酒感谢。
而现在,也是。
“少许即可,无须拼。”燕子轩知道拦不住她,转身吩咐人送来淡酒。
两人坐在树荫下,斑驳的光影洒在两人身上,中间小榻上,酒香缭绕,园中百花怒放,芬芳弥漫,而对坐的一男一女,皆是素白衣衫,铺在软榻地上,举杯小酌。
“第一杯,先敬你,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也谢谢你信任我,肯予我禁军。”
说着,她仰头喝尽。
他没有说话,同时举杯,将酒喝下,便又听得她说:“这第二杯,是我有求于你,若我终有一天不在,那这小东西要托你照顾,我不要他享荣华富贵,也不要他身有权势,我只希望他是一个平凡人,享受平淡的快乐。哦,还有,他的名字叫颜碧瞳。颜绯色的颜,碧绿的碧,瞳孔的瞳。”说着,眼角一酸她举杯要喝,手却被他扣住。
“木莲,若这杯是诀别酒,那就不用喝了,至于你说的什么托付,那我也不管。孩子该由你照顾,他的名字、他的身世也该由你来说。”握着她的手,燕子轩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次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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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我会一去不回?交代遗言?”她看着他,笑问道。
“你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不是吗?如果此行危险,你一去不返。或者将来的人,不是木莲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你刚才的托付,我绝不管!而且,那禁军我也不会借给你,甚至强行不要你去天山,将你幽禁起来。这个,我也能做到!”
“子轩,你是不相信我?”清澈的眸子里,**起浅浅的涟漪,她苦涩一笑,将一个空杯倒满,另一只手也举了起来,“第二杯,没有下肚,那我先将第三杯敬上。第三杯,请你相信我,我定然会安全回来,让你履行我的托付!”
看着她手里的第三杯酒,他愣了一下。
“那请将第二杯酒倒回去。”沉默了片刻,燕子轩拿过她手里的第二杯酒,倒回那只翠绿的酒壶道,“我先饮第三杯,是接受了你的承诺——你木莲会安全回来。而第二杯酒,我就埋在这槐树下,等你回来之后,再一起喝。”
“嗯。我预计十五日能赶回来。”
“好!十五日后,呈州,燕侯府,槐树下,你我共饮第二杯酒!”
两人相视一笑,纵然千言万语,誓言约定,全在那对望之间,举杯,相碰,两人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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