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们一炷香之后,便可以到达天山下面了。”前面传来赫楠的声音。
“前面可有书信,他们布置得如何?”
“埋伏在天山下一里外,就只要等那人来便可。”
“好!我们的任务不是要冲过天上,而是要拦住前去天山的人。谁也不能过。”木莲放下帘子,脸上写满了倦意,这两天两夜的不停歇奔跑,让她她有些坚持不住了。
天空青鸟飞来,低声鸣叫,随即盘旋几圈,落在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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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队人,正从西南方向赶来,骑马朝天山赶去。马的最前面,是一个头裹着丝巾的粉衣女子,她不时地将马停在高处,举目看向北边燕都的方向。
在第四次奔上高处的时候,丝巾下的那张脸,终于浮起一丝满意的笑容:“木莲,你果真来了!而且,还提前来了。”
刚才雪鸾送来了信,让她务必在月亮升起之前,穿过死亡之桥,回到西岐。
再次相遇的第一个满月,便是这个女人命定的星坠之日。
而颜绯色,千万算,万般使,终究还是没能阻止这个女人。她到底还是沿着命运的轨迹,前来了。
“夫人,看见了他们的人了!”马车外,突然传来赫楠惊呼声,木莲探头一看,果真看见艳儿的马队朝天山脚下奔驰而去。
“截住他们!之前埋伏的人,先按兵不动,听我命令。”赫楠点点头,看了看那个黄色的小沙丘,抄捷径朝艳儿她们冲过去。
马车溅起层层黄沙,像风一样掠下山丘,挡住了奔来的马匹。
“吁!”艳儿大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按理说,她本该前去拦住这个女人的,而现在,那辆横挡在她面前的,竟然是那个女人!一刹那,她心里涌起一丝不悦。
“怎么?艳儿妹妹,老朋友相见,怎么拉着一张脸?”马车的侧门被打开,白色的帷幔撩起。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斜靠在里面,苍白的脸虽然经过长途跋涉,有些疲倦之意,然而眉间的冷傲之气,还是一如往昔,根本就不像是那日在巷子里被气得失神的女子。
此时的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底却覆盖了一层冰霜:“你不是希望我给你带来礼物吗?”声音,带着让艳儿讨厌的讥讽。
艳儿冷笑:“那姐姐你带来了吗?”
“当然带来了,不过,在给你礼物之前,我想知道,颜绯色婚礼到底是何日举行?”他婚礼的时间,决定了她对付艳儿的方法。如果是明日,那只消将她拖到明天,若还要几日,那就是持久战了。
“难道你没有听说,西岐子民所有人的婚礼,都是在满月之日吗?”
“满月?我倒没有听说过。”
“是啊,就是今晚。”艳儿嘴角一扬。
“嗯,今晚,好,今晚最好。”木莲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眼眸如霜,笑容如斯,冷冷地注视着艳儿。她知道,此刻艳儿,想从她脸上寻出一丝痛苦之意,然而,她就不!此刻,不能输!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身下的弓箭,用力地拽紧。
“那你给我带的礼物呢?”见木莲面无表情,艳儿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可是,她早该预料到了,如果木莲来找她,目的就是阻止她,成全颜绯色和翡翠。
但是,她还是希望木莲痛苦的。
那木莲笑了笑,随即一挥手,道:“礼物在这里!”话一落,十几个黑影,便从那装货物的箱子里,跃了出来,将艳儿十几个人,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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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稍微愣了一下,艳儿脸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就这十几个人,也想拦住我?”
“这十几个拦不住,后面再来十几个呢?如果再拦不住,又来十几个;还拦不住,还有十几个这样的人。你说,再怎么样,你也应该赶不回去破坏人家的婚事了吧。而且,我听说,颜绯色下令让你处理留在燕国的事宜,就是解散颜门,虽然你私下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然后要回西岐,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带太多人吧。所以,对付起你来,我还是有些把握。”只需要拖住一夜,那个润血珠的诅咒是不是就消失了?”
过了这一夜,即便他是半魔人,也不至于沦落到终生不得入轮回。
而她也该回去赴约了吧。因为还有一个人,在槐树下,等她煮酒。
艳儿抬头看了看慢慢沉下去的太阳,此刻的天山广漠下,一片金灿灿,一手握紧了手里的缰绳,另一只手,挥动着马鞭,两腿一蹬,带着人冲出包围圈。
“截住,谁也不要放过!”木莲大声吩咐道,身下的马车,有赫楠来驾驭,紧紧地跟着艳儿。
片刻,双方厮打起来,艳儿毫不介意自己处于劣势,带着人拼死往前冲,像失去理智的疯子。
“都给我追上去。”双发追逐厮杀,随即埋伏的禁军也冲了出来,直到天山脚下,双方陷入混战,“拦在前面,不准她过去。”
天空暗淡下来,最后一缕红霞已经隐没,高空,那淡淡的满月,如今已经明亮地挂在了云端,照亮了天山下的一切。
“艳儿,你过不去了。”艳儿的人明显处于下风。剑起剑落,血光掠起,她的人,已经倒下了很多,然后她仍旧往前冲,脸上的笑容近乎狰狞。
也在那一瞬,天山雾气弥漫的脚下,突然冲出了许多影子一样的人,他们身形如风,如鬼魅般掠来。
似乎看到了救星,艳儿大声对黑影人吩咐道:“众黑影听命,将这些敢闯圣地者拦住,以他们鲜血,祭奠天山神明。”
月色中,粉衣女子骑在马背上,没有再往天山前进一步,而是,坐立在马背上,笑看着这一切。
身边是肃然的杀气,不时有人朝这里攻击,都被赫楠击退。然后对方的攻势越来越猛,才开始处于优势的他们反而处于劣势,她行动不便,也不能随意离开。望着马背上的那个女人,看着她满意地笑,木莲伸手一扯,将一支长箭从身后抽出来,搭在弓弦之上,指尖用力扣住,展开手臂,用力扯开。
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艳儿扭头看向木莲追上来的马车,心里一慌,然而,那箭已经朝她飞来,纵身跳下马,随着一声刺啦之声,她滚在黄沙之上,殷红的鲜血沿着她肩头流下,落入黄沙之中,形成斑驳的黑点。
见她受伤,带头的黑影冲上来,将她扶住:“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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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那个人,便是带着这群人进攻西岐、触犯天山神明的人!”艳儿咬牙道。
带头的黑影仿似听懂了,点足持剑飞身掠向那辆半合着门的马车,片刻间,月光下,黑影的剑,好似霞光一样铺开而来,只要他一剑落下,那马车必然被斩得粉碎!
然而,在霞光铺开的瞬间,三支箭几乎同时从马车里飞过来,一支直指他眉心,一支飞向他心脏,一支奔向他持剑的手,让他无处可躲。
猛地在空中凌空翻腾一圈,不得已收回了剑,可是剑气却回奔向他,划破了他的衣服,脚尖在落地的一瞬,再次凌空踢向车门,准备反手再刺一剑,可是,马车门轰然被踢开,就连车顶都在他强大的内力之下,飞了出去。月光倾泻下来,照在马车里那女子身上,她面色清冷,眼神凌厉,眉间有一股逼人的气势,而她手里的弓再度被拉开。
目光落在她挺起的小腹上,黑影人,顿时一怔,慌忙大喊:“住手!”
“夫人。”带头的黑影跳下来,将剑柄抵着眉心,朝木莲行了一个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上去,道,“这是殿下,让转交给你的!”
粗糙的手慢慢地摊开,月光下,那碧绿的玉佩发着温润的光泽,红色的穗子,在风沙中摇曳。
看着黑影送来的东西,木莲脸色一滞,手里的弦瞬间一松,猛地弹回,打在她的指尖上,那一瞬,是裂骨的痛。十指连心,便是这样的吧。坐在原地,她默默地放下了弓箭,抬头看向宛若天幕般的天山,并没有去接那个东西。
“夫人,殿下说,请您带回这个东西,然后带人沿原路返回。”黑影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呵呵呵,马车里的人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久久凝视着天山,似乎要将天山看穿……
“如果,我不呢!”许久,她咬牙道。
“殿下说,如夫人不回去,那您带来的这些禁军,将会成为一道堵在您面前的墙!”
“哦!”柳眉微微一挑,她还是注视着那个地方,而苍白的脸上,却浮起了一丝讥笑,“那如果,我还不呢!”
带头的黑影为难地皱了皱眉头,继续道:“如果夫人执意不肯离开,那十日之内,大军必将压境,攻打燕都!”
这一次,她赫然转过了身子,怒视着眼前的男子,厉声道:“颜绯色,真是这么说的?”
黑影人默默地点了点头,不敢看眼前气势凌人的女子。突然,她仰天大笑了几声,却没有说话,看了看空中的满月,伸手抓过那同心结,挥起马鞭,重重地打在马背上。
“转告颜绯色,我现在带人离开,也请他履行不踏足中原半步的诺言。赫楠,走,公子在煮酒等我们!”
马吃痛狂啸,疯狂地踏沙奔跑,赫楠飞快地赶着马车,刚行了十几米,马车里的女子身子突然一侧,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而她身后,有一个明显的剑伤。刚才黑影的剑气根本就没有撤完,最先劈开的第一道剑气在他用力踢开马车的一瞬,从后穿进她的肺部,一呼吸,似乎肺叶都裂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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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呈州!”手摁住背,她虚弱地道。
槐花树下,我煮酒等你。她似乎听到他在说。
看着马车飞快地离开,艳儿紧握着剑的手,轻轻地颤抖了起来,然而,她脸上,还是如昔的笑容,慢慢走近那黑影侍卫。
“你可知道,你刚才放走的是什么人吗?”她质问道,手抬起来,放在黑影的肩上,指尖一扣,将一根针没入他的身体,黑影身子歪了一下。
“黑影受伤了,陌香,你先扶他去治疗。其他人,随我去将刚才的那个女人追回来,她乃燕国人,带着黑暗势力,想悄然潜入西岐,如今,又放她回去搬救兵,这是对神的背叛。”
天空,明月当空,那颗星星已经暗淡无光。
光明神殿。
圣湖。
光明殿下,匍匐着一地的白衣人,他们个个双手交叉,放在地上,俯身,将额头放置其上,口中念念有词,而他们身前,都放了一束火红的蔷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娆。
那些人,从神殿门外开始跪下,沿着阶梯整齐地排列着,密密麻麻,却相当整齐地跪在红地毯的两侧,等待着新娘的到来。
神殿的圣湖前,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身体纤长。青丝红袍,袍子上的纹路不同于其他人复杂的图腾,只是简单的罂粟花,妖娆妩媚。然而这种花色和质地穿在他身上,不但没有让他看起来怪异,反而让他平添了几分傲然和邪魅,好似红色就是为他而泼。
男子负手凝视着平静的水面,看着里面倒映的月光和繁星,绝美的脸上有一丝不安和焦躁,甚至,他还不时地抬头看向天空。
明明是婚礼,血誓。殿外,一片祝福和喜悦,而殿内,却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人敢出一口气,似乎,他们等的不是婚礼,而是一场死亡的宣判。
年老的司仪穿着白色袍子,将自己掩住,被命令站在神殿处,时刻告知他星象。而年老的她,从月亮升起之后,手就不停地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喜悦。
“啪。”年老的司仪手里的占星石,掉落在地上,那一刻,她整个人顿时跪在了地上,藏在袍子下的双肩在**,面容触底,看不清她的表情。
“怎么了?”年轻的族长,今晚的新郎,慌忙奔上前,将她扯起来,厉声质问道。
司仪仍旧埋着白发苍苍的头,手在抖动,指了指地上的石头,哆嗦道:“星光没了,星光没了。”
“你说,到底怎么了?”
苍老布满皱纹的手,指向天空,颤抖道:“光芒尽褪,要星坠了!”
年轻的族长身子一晃,顺着司仪颤抖的手看向天空。在如盘的月亮旁,有无数星星,有一颗星星格外璀璨,虽然很小,然而光华毫不弱于月亮,甚至,那一点,在整个夜幕中,比月亮更为显眼,因为它周身有无数颗星星,成蜘蛛网状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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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仪曾说过,那一颗是他的星象,而左边最近的地方,却空了一块。在原来的星景中,它是存在的,而仔细看去,还能看到它偶尔闪烁,却是肉眼难以看见,似乎就像在风中残存的孤火,随时会被熄灭。
那是她的星宿。
“怎么会这样?”族长绝美的眼底涌起层层悲哀和痛苦之色,拉着司仪的手,因为害怕而发抖,白玉般的手背,青筋凸出,随时都有可能爆裂。
那斜长的睫毛沾着零碎的光,他妖娆的唇瓣不停地嚅动,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了,如果我们不再交集,就不会发生星坠吗?我如此躲开,为什么还会这样?难道,你是在骗我?”
红衣新郎有些语无伦次,目光盯着那颗星星,不敢眨一下眼睛。
“殿下,就要星坠了。”年老的司仪跪在地上,将头埋得很低,然而她孤高得发白的额头下,那双眼睛,带着无比的喜悦,身体那快要衰竭的心此时也偷偷剧烈地跳动,像是在等身前这个人的宣判。
满月,就要升到最高点了,就在那个时候,决定了一切。
神殿下面,看不到神殿上面发生的事情。在高高的神坛上,圣湖旁边,有八根顶天的大理石柱子,直指苍穹,发着幽暗的光泽,石柱之间是玉石阶梯,其中一条直到湖心,而新娘,就会从那条石阶上来。
神殿之下,突然爆发了阵阵欢呼声,空中洋溢着喜悦的气氛,火红的蔷薇在空中飞舞,被虔诚的信徒抛上天空。在不远处,红色的地毯上,一位白衣女子款款而来。墨色的头发没有绾起,而是自然地披在肩头,眉心挂着一块象征着权位的玉石,而月光下那张脸,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娇美无比。
看到慢慢走上来的女子,西岐的三位护法微微弯腰行礼,随即看着失神的红衣族长道:“殿下,吉时已到。”
然而那位红袍旖旎的年轻人,却仍旧保持着观望星空的姿势,甚至没有感觉到走过来的新娘。
他们应该在此齐步走向圣湖的中心,滴血为誓,结为夫妻,一生守护保卫西岐子民。
“殿下,时辰快到了。”他们两人必须在月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切肤滴血,若不这样,诅咒也难以解除。
那双泛着碧绿光泽的瞳孔突然闪过一丝寒光,那一瞬,天空那个刚才还轻轻闪烁的星宿突然彻底地暗淡下来了。
与此同时,那年老的司仪,低声叹道:“星坠了。”声音,很小,却刚好落在了他耳里。
“不……”颜绯色咆哮一声,指尖指向天空,手腕一转,凌空画图。在那一瞬,明朗的天空,突然聚集起团团黑云,在天空翻卷,而身后,那平静的湖水,也翻腾起来,像是被惹怒的山神。
整个大殿,也震动起来,八根柱子在空中摇晃,而殿外,传来了一阵阵恐惧的惊呼声。虔诚信徒,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天地突变,月光被黑云卷盖,神殿在摇晃。这是神在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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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翡翠骇然一惊,忙上前阻止,“你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这是宿命。”在西岐,历代族长都有异于常人的灵力,而有些人,却有通天的本领,比如说一些法术,然而,这都是违背天道的,一旦胡乱使用,妄图改变命运,就会被魔反噬。
而身为半魔人的他,心智最容易被迷惑,一旦操控不当,便会彻底沦为魔鬼,堕入地狱。
“我不会让她死!我不相信宿命,我只相信我能改变一切。”
“殿下,发生星坠是她的归宿。她执意前来,你无论怎么也挡不住,不要逆天而行啊。”翡翠死死地拽着颜绯色的衣服,跪在地上乞求道。
“难道要我顺天而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凄厉,“顺从天意,难道这凡世就能遂愿吗?根本就不会,它只会一次次夺取我在乎的东西。现在的我,不过是希望她活着,然而,天地逆我,非要她死,我岂能从它!”
“殿下,您知道,若是你再这样下去,触怒了神,过了时辰,那润血珠的诅咒将会彻底无法解除,你将会……”翡翠顿了一下,没有将成魔的话说了出来。
“成魔吗?如果成魔能让她活着,那又何妨!”他大笑一声,甩开了翡翠的手,脚尖轻点,黑云突卷而来,此刻的他,便踏风飞行,直奔向西岐山下……
“殿下!”圣湖的水翻卷而起,冒着骇人的气泡,浓烟滚滚,弥漫了整个神殿。一时间,几位护法对着突来的变故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提那些恐慌的教徒。此时的他们,都跪在地上,匍匐着身子,面露恐惧之色,口中念念有词,希望神不要发怒。
而唯有那裹着白袍的年老司仪,独自站了起来,看着天空消失的身影,布满皱纹的脸,慢慢舒展开来,随即在月色中轻笑起来。
她看见了无端的黑暗——那是这位族长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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