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衣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女子,俊秀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黑。
四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心静如水,不会为任何事情动怒,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让情绪有丝毫波澜。他的心和所有感情,都死在了四年前。可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女人的嬉笑,他突然有控制不住的怒气,还有一种想发火的冲动。
她那口气和眼神,明显就是在调戏他。
呼吸有些不舒畅,瞪着眼前的女子,手里的枯枝也被他捏得作响,心里明明有火,然而,此刻竟然不知道如何平静下来。
四年了,四年都没有人惹他生气了。
以前作为先皇身边的人,他向来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直到遇到了那个女人,时常被她气得脸发白,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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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又要遇到这种情况吗?
“啊哈哈哈……生气了?”红衣女郎忙贴身过来,将他的水囊递上,讪笑道,“哎呀,不就是跟你开玩笑吗!哈哈哈,不过你的名字到挺衬你本人的,白衣飘飘气质冉冉!”
见白衣不理,女子又将水递上:“我真的是开玩笑的。男子汉大丈夫和我一个玩笑计较什么,来,喝点水,消消气。”虽然如此说,但是他明显地感觉到她见他生气了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白衣没好气地接过水囊,打开喝了起来,可脸上仍旧有一丝懊恼之意。
“那你现在是回燕都吗?”女子问道。
“或许吧。”
“那太好了,我和你一起吧。正好我们在路上有伴!”身在回楼,见惯了来往的旅客,她总能和他们交谈在一起,这样大大咧咧有些豪爽的性格也是义父所影响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放心她独自来东方吧。
听到要和她一起,白衣整理水囊的动作顿了一下,将刚盖好的盖子又揭开,举头打算又喝—口,他觉得有点头疼。
“你去燕国做什么?”喝水之前,目光再次瞟到了她身上的铃铛,白衣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女子的装束和一般人无异,然而她身上的那些铃铛一看就是年岁久远,不像是近代的物品,而且做工精细,纹路流畅,应该算得上是古物,再加上她脖子上那块双翅镶宝石的坠子,就显示她也不是回楼的一般人家。
回楼国小,然而名声远播,不仅仅是因为它们是一个商业之城,掐住了东西方经商的咽喉,更因为这个国家的兴起起源于盗墓。
像这样尊贵的古物,估计也只有皇室才拥有吧。对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不从夫,竟然大老远只身跑到燕国,却又不认识路,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去燕国。我只是想来东方。”在疯子的教导中,唯有东西方之分,她对国度的概念很模糊。
“那你去东方做什么?”口气有一丝不耐烦,这个女子是答非所问,像是在敷衍他。
“嗯……”这下,一直说个不停的红衣女郎倒是顿住了。
因为她是因为想来东方才来的,为的就是开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倒也没有明确的目的。
挠了挠头,倒也想起和义父的赌约。
“找男人。”或许,这样说,比说找快乐,让人明白易懂。
噗!一口水刚到口里,白衣忍不住喷了出来,然而还是被呛住了,慌忙捂住胸口咳嗽了起来
“白衣,你没事吧。”
“没事。”白衣又无奈,不知道该是笑还是哭。眼前的红衣女子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却又带着几分真诚。
“你真是来找男人?”莫不是回楼的人,都说得如此直接。
好不容易喘过气,白衣拿出丝绢将身上的水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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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为何来这里。也许是在回楼待太久,见到太多东方商人,对这里好奇。而且,都听说东方的男子比回楼那边的好看呢。”
她笑着说道,露出亮白洁白的牙齿,仔细看去,嘴角还有两个梨涡,白净的脸蛋因为火光的照耀有一丝别样的酡红,很漂亮。或许是因为在回楼的时间很久,她的笑容,不像是燕国女子那样羞涩,倒像是荒漠上的向日葵,格外灿烂,大方。
让看着的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看着她的笑容,白衣心里突然涌起一丝不经意的暖意,对她之前的取笑也忘记了。
就连之前的有意避开的隔阂也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姑娘,这么久,也没有问你的名字。”
“哦!我叫暮涟!”
砰!手里的水囊从手里滑落,水从盖子里溢出,像小蛇一样没入了沙土里。
他脑子轰然空白,望着眼前的女子,惊得说不出话,全然不知,那水囊的水已经全部渗入了沙子里。
“你……”半晌,他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颤抖,几乎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个字来,“你说你叫什么?”
“暮涟,涟漪的涟。”暮涟笑了笑,并没有发现白衣的异常。
“木莲,莲花的莲。”与此同时,那个熟悉声音在脑中再度响起,而今听来,是如此之近,近在咫尺。
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白衣直直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不敢眨眼,也不敢动分毫,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怎么回事。
四年来,天空一如当初,她陨落的星并没有重新亮起来,而眼前这个女子……
墨色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含笑的嘴唇和浅浅的梨涡,没有舒景半分的模样,似乎也找不到和木莲丝毫共同的地方。然而,当她从天山赤脚朝他奔来,用毫不客气的口气说“你怎么跑这么快”的时候。
当她敏捷地躲开他的扣手,还将他擒住的时候,当她恶意取笑他名字的时候。
她的神态、她的动作,完全就是那个女人。
是她……她回来了是吗?
用了四年的时间,回来了。
仿佛置身于梦境,白衣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他也不敢完全肯定。
星宿未亮,她竟然会回来?
但是如果不是她,那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神态,举止,就连说话的口气,几乎都是一样。
“喂,白衣!”看着神情的男子神色怪异地望着自己,恨不得要将自己看穿了一样,暮涟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
“木莲……”他低声唤道。
“嗯。”女子拧眉。
“木莲,你还认得我吗?”
“废话,你刚不是告诉我名字吗?”口气很不耐烦,难道,又遇到一个疯子,“喂,白衣!”话一落,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他脖子处。
“嘶!”尖锐的疼痛让白衣猛地清醒,疼得嘶叫了起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忙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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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刚才,刚才我……”
“刚才,刚才你盯着我!知道吗?我脸上有花,还是有疤?”她吼道。
“我刚才不过是想起了一位故友。”白衣侧过头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
“故友?什么故友?”暮涟的声音柔和了下去,想起刚才白衣的眼神,似乎是在看自己,却又似乎在看别人,而他墨色的眼底,当时有掩饰不住的忧伤。
“她的名字和你相似,也叫木莲,不过是莲花的莲。”白衣挤出一个欢笑,看着暮涟。
“哦,所以你刚才才想起了她。那她人呢?”
“走了!不过,似乎又回来了。”
“什么意思,走了又回来?”
“呵呵呵,不说这个。刚才你说,你是因为要找男人来东方?”
“也不算是!我刚才是说了,是对这里好奇来的。”
“那你在回楼住了多久?”借着聊天,他想知道得更多,也想确认,到底是不是她。
“四年吧!”暮涟想了想道。
“四年?为何会是四年?”这个明锐的数字,让白衣瞬间打起了精神。
“我的记忆是四年。”
“那四年前呢?”
“我是五年前被义父救了回来,据说昏睡了一年,醒来之后,之前的记忆完全没有了。所以对于我来说。只有四年。”暮涟无奈地耸了耸肩,突然想起什么,支起身子盯着白衣,“你想套我的话?”
“我,我没有。”白衣一时结巴。
“没有?没有那你怎么问我这么多?”
“你不是要和我一同前去燕国吗?相互了解,总归是有好处的。”白衣笑了笑,有些牵强。
眼前这个女子,什么也不记得了。四年前,慧心大师临终前曾说,木莲魂魄不属于这个世界,然而也回不去她原来的世界,因为她原体无法找到,一旦她脱离舒景的身体,便会成为一个没有记忆的孤魂野鬼。
事实上,她没有成为孤魂,而是找到了她原来的身体,只是没有了一切记忆。
甚至,就连他站在她面前,她也已经认不出了,对木莲这个名字,都没有任何反应。
然而,命运并非如此,冥冥中,她心里想着什么,只身前往东方,来到燕国,仅仅是因为好奇,是因为东方人长得好看吗?
应该不是,而是她四年前临终时的诺言,一生唯一爱,她不曾弃。星宿再次闪烁的时候,她定然会回来找那个人。现在,她来了……
其实,现在也很好,她失去了记忆,开心地过了四年,如果遇到那个人,也不会记得以前的挣扎和痛苦,从新开始,不是更好吗?
而他,苦等了四年,的确等到了她回来,但是,这也意味着要从她生活中彻底离开。
暮涟再次睡去,听到迷糊中白衣曾唤了几声她的名字。然而,太过疲倦,之前的小憩,不能满足她的身体。一入睡,梦中就是水里的那个人,一瞬不瞬地似幽灵般看着她。银色的头发、绝美的面容、略带哀伤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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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从这个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晨光将整个大地染上了柔和的光芒,而白衣,那个清秀的男子,就站在她身侧,对着她温和地笑着。
“木莲,我送你去燕都!”
他说的是,我送你去燕都,而非,我和你一起去燕都。
白衣朝暮涟伸出手,将她拉起,随后将她托着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坐在她身边。
“木莲,这一程,我陪你。”坐在她身后,白衣低声地说道,手里的马鞭,在风中掠过,发出清脆的声音,马呼啸前进,赶往燕都方向。
然而坐在前方的她,即便是身体靠在他胸膛,却感受不到压抑在他心头的悲哀和在风中掠过的泪水。
四年啊,四年,是一个怎样的岁月,他不得而知,只知道,这四年来,他往返于燕国和天山,相信终有一天能遇到她。
相识之日,便是离别。
幸而,也只有四年。他一直害怕,他都等得老了,她还不出现。幸而,她看到他的时候说,你们东方的男子,长得还真是好看。
若这是命中注定,他觉得,此生足以。
发丝在风中飞动,不时地扫过他白皙的面颊,而他依旧默不作声,只是闻着她发丝间向日葵般的味道,深深地记在脑海里。此刻,她离他很近,而下一刻,他们就会天各一方。
生命何其短暂,却又很多永生难以忘记的时刻。
在桃花翩然落下的时候,她挡在他身前,徒手挡住了颜绯色的利刃,那个时候,殷红的血沿着她的手腕流下。
她笑着说,那你就发誓,做我的小妾。这个誓言,很久之后,她已经忘记了,而他从不曾忘记。
在那个下着大雪冬季,她背着昏迷的他,踉跄地在雪地里奔跑,爬行,她无助地哭泣,说:“再也不能死了,你不能死啊,白衣。”
在那个农家小院子里,他执着她的手,迎着着漫天飞舞的雪,同行舞剑,她身形随他,随他移动着步子,随他挥动中手里的长剑。
在荒漠之上,她依偎在他怀里,含笑离去。
这些记忆,就如同现在一样,永远不会从他脑中消失,反而还会时刻铭记。
他走的是最近的路,原本他可以走原来那条路,然而他没有这么做,她是回来寻找幸福的,而他应该帮助她。
夕阳落下,将天空染得绯红,像是被泼上了上好的朱砂,美不可言。
前方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一路前去便是燕都,离这里不过一个时辰的路而已。
早就过了荒漠之地,从早上开始,路边的风景开始变得苍翠无比,槐树开满了白色的小花。
“木莲。我就送你到这里。”白衣翻身下马,再度将手伸向红衣女子。
“白衣,你不去燕都吗?”
“不去了。”他笑着摇了摇头,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温柔,落日在他眼中,也失去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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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
“我要去别的地方了。”拉着她的手,将她扶下马,他并没有很快地松开,而是紧紧地握住,“木莲,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别说一个,就是十个我也会帮你!要不是你,我已经死在了荒漠里。”
“请帮我将这个带给一个人。”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木质的小风车,在风中轻轻地转动,“带给一个叫颜碧瞳的人。”
她不明白自己要找的是什么,然而,他明白。
“颜碧瞳?”红衣女子微微一愣,伸手接住了那小风车,“交给他就可以了?那他住哪里?”
“是的,交给他就可以了,他住在别华苑!然后,我们就在这里别离。”这时,他松开了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单手放在佩剑上,朝女子鞠了一个躬道,“离别之前,我能否再为你舞一次剑!”
话一落,腰间的雪白的剑发出锵然长响,冲鞘中飞出,落入了手中,只见他足尖一点,整个人化成一道白光,飞掠出去。
手里的剑,也似闪电般,同身影交织,在风中划出一道道光影,层层叠叠,在他周身闪开,乍然看去,既像是瞬间绽开的花瓣,又像是一张逃脱不开的网。
剑式美丽却又不失凌厉,真可谓刚柔并存!
待他身形如翩鸿般落下,一剑刺出的时候,风在刹那间凝定。
等风再度流转的时候,空中已经飘起了无数纷纷扬扬的槐花。而他一个轻转,落在她身前,对着她又鞠躬致谢,并奉上了手里的白色的剑。
剑刃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数朵槐花。
“这,叫什么剑法?”女子不由得看呆了。
“这是自创的,每当思念悲痛之时,忍不住想起过往,便舞起了手里的剑,名字到还没有想过。”
“那不如叫御风剑吧,行而御风,定而凝风。”红衣女子赞叹道,“这么好的剑法,应该传承下去。”
“你记住便好!这剑法是送给你的。”轻叹了一声,白衣默默地收好剑,看着暮涟,良久,“那我们就此离别了,请一定将风车交给颜碧瞳。”
“嗯,保重。”红衣女子神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木莲,我可以抱你一下吗?”他低着头,小声地说道,小得几乎自己都不听不到。因为,他从未向她提出过任何要求,也从不敢奢望。
“可以。”女子笑了笑,走上去,伸出双臂。
他的身体很消瘦,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还夹带着些许药的味道,这种感觉,有些熟悉。而他的手臂,很用力,似乎想将她圈在怀里,让她呼吸有些苦难。
“木莲,希望你能记住这套剑法,也希望你能记住,我叫白衣。”他的声音似在颤抖,下颚抵在她耳际,第一次,他离她如此之近,第一次,他们的心脏离得如此之近,然而她已经不记得他了,也永远看不到他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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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我记住了。”红衣女子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有些难受,似乎有一股酸涩正在心头蔓延。
这是怎么了?她想。
然后又听到男子长叹一声:“木莲,我是白衣啊。”说完,男子飞快地放开了她,转身上马,策马而去。
天空,还有些许白色的槐花随风而下,落在她的红衫上和发丝上。她站在远处,看着白衣男子渐渐远去,心里那种酸涩更加浓烈了一些,就连眼角都在酸痛,似乎有什么埋在深处的记忆,想要涌出来。
木莲,我是白衣啊。
“白衣!白衣!”女子拿着风车上前跑了几步,似乎想要追上去,然而,那个身影,已经慢慢消失。
白衣,白衣,你一定要幸福啊。
我剑,何去何从
爱与恨情难独钟
我刀,划破长空
是与非懂也不懂
我醉,一片朦胧
恩和怨是幻是空
我醒,一场春梦
生与死一切成空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恨不能相逢
爱也匆匆恨也匆匆
一切都随风
狂笑一声,长叹一声
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谁与我生死与共
我哭,泪洒心中
悲与欢苍天捉弄
我笑,我狂,我疯
天与地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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