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闷在庙里,应该多见见世面。”
他的理由很精简,若不是我与他关系好点,他可能半字都说不出口,如果我没记错,这后半句话,是谢必安常在他耳边唠叨的话……
“道心法师!”
我的袈裟被一只小手紧紧拽住,我低下头看,是有些无所适从的伍絮。
“哎哟,是伍絮啊,要与我一同赴宴吗?”我刻意一副欣喜模样。
他瞥向我身旁的范无救:“可以吗?”
我的目光同样转向了他。
范无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小孩子去不用请帖。”
在路上,伍絮支支吾吾半天,快到殿门口,他才开口道:“道心法师,其实我是来告别的。”
我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他说:“这是我在地府过的最后一个年了,明日我就去奈河。”
他这般大彻大悟令我惊喜:“这就对嘛,一切顺其自然,一切随遇而安,乃心性之至境。赶路要趁早,投胎亦是。”
听我此言,他又用那诡异的眼神看着我:“法师说得是,既是趁早,明日何不与我同去?”
我一口唾沫呛在喉里。
“你们别站在门口说些有的没的,快进去。”范无救一场及时雨,将我拖离此地。
我在饭桌上,食不知味。
喝了一辈子清茶,吃了一辈子斋饭,今日才发觉真是寡淡至极。
“法师,其实我方才是无心之言,只是仍有些气不过。”伍絮敬我一杯茶,诚心致歉,他心慌,心乱。
我不知味,也并非因为一个孩子的气话,我只是感到悲凉,自己是个假大空……
满堂喧嚣,我坐在靠门的一个圆桌上,与我同桌的都是些低阶的阴差,我离酆都大帝十万八千里,好在我只是个来蹭吃喝的,不觉是什么遗憾。
“姜槐,你怎么还坐这儿呢?酆都大帝找你呢。”
与我对桌的船夫被谢必安挽着胳膊拽了起来,船夫捋着兔毛,不紧不慢道:“我官阶不够,这不成体统。”
“你怕是个傻子,又不是我硬要你坐酆都大帝旁边的,他老人家待你就像亲儿子,还不给脸面。”我看着船夫发出一丝冷笑,谢必安毫无顾忌地连拉带拽地将他带离了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我周围的这些个鬼差顿然愤懑不平。
“整天抱着个兔子真当自己是嫦娥啊!”一说话粗声大嗓的阴差搁下杯子愤愤道。
“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谁叫你命不好,生来不是什么神仙,你还能来酆都殿吃宴,可知足吧。”
“在座的都是按照官阶入席的,他一个小小的船夫,居然还……”
“得了得了,忍忍吧,往后还得互相照应。”
……
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得失从缘,心无增减。
好在不入仕途,落得清闲。
“各位各位,现在轮到青婳姑娘上菜了啊!”
我举杯的手一顿,往大堂中一瞥,远观一抹淡绿的倩影,水薄烟纱,气质幽兰,果真绝色……
她手中托住的木盘封着一层红布,红布里的东西高高隆起,引人遐想。
“各位,我今日呈上的这道菜,是我花了一个时辰做的,味道如何不好说,但保证新鲜,为了能登上大雅之堂,我还取了个名字,叫‘咎由自取’!”
她勾起一抹邪笑,掀开红布的一刻,我手中的茶杯也落了地。
我听到周围咽着唾沫的声音,一个个垂涎欲滴地盯着托盘中死相痛苦的头颅,酆都大帝的脸色微变,却未作任何言语。
“这人死了多久了?”
有人问道。
“我说过了,一个时辰。”
“我还从未吃过现宰的人肉啊。”另一个垂着银涎的鬼说。
青婳笑了笑:“各位今日可都有口福了,我杀的这个人作孽太深,就算成了鬼,那也应该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这话可就不对了,这个人是否做了孽,是否该被打入地狱,也不该由你这个狐妖评断,更何况鬼若吃多了非自然而亡的人肉,会很容易反噬为厉鬼的,你不仅残害了一条性命,更是在害我们,可你是妖,我们不能插手,这道菜,还是退下去的好。”
二殿阎王楚江也是往生寺香客之一,以和为贵之人,自然见不得这“血淋淋”的场面,虽然他也掌管着地狱,但惩戒人犯毫不手软,而对无辜之人又过于心慈手软。
青婳欠身,慌忙解释道:“楚江王莫怪,是我无知,但我杀此人,皆因我狐族的人都被这个猎户剥皮剔骨,卖给人间显贵,而只有杀了他,才能阻止他,替我族人昭雪。”
楚江埋头沉吟,抬眼道:“对你族人的遭遇本王深感同情,但恕本王不能接受,青婳姑娘请先入席就坐。”他转脸正堂,“酆都大帝意下如何?”
酆都大帝一挥手:“无异议。”
大堂一片寂静,没有鬼再敢对那颗头颅垂涎三尺。
宴席一散,我单独寻了青婳。
青婳见我,本愁云惨雾的脸顿时明媚了起来。
“道心法师近日可好?那道士可有找你麻烦?”
我看了看炸亮天际的烟花:“安好,没有。”
“那就好,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了。”她低眉从我身侧走过。
我握了握拳头,唤住她:“你应该闭关修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