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夸我顾全大局,懂得“自首”,还捎带一小鬼。
于是引我们去见崔判官的路上都悠然自在地哼着小曲儿。这曲子听着,像来自人间……
实则,在回酆都之前,我无意与疯道士又打了回照面,我是循着陶笛之声想结识这位精通器乐的人才。
好巧不巧,这位人才就是那疯道。
他坐在枝繁叶茂的树根上,吹着曲子满目愁绪,难得看到他另一面,我只好不去打搅,蹑手蹑脚地转过了身。
“你何必怕我,要收早便收了。”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平复着心口,真叫人惶恐。
“那贫僧谢过道长了。”他不再视而不见,我也不藏着掖着,但想着他能将我灰飞烟灭,难免心中惴惴。
“燕刑方。”
“什么?”我一愣。
他从树上跃下:“我叫燕刑方,别老道长、道长地叫,像个老头。”
道长好歹能以示我对他的尊敬,他叫我秃驴我可计较过半分?
“秃驴,你叫什么?”
我嘴唇有些抽搐,从牙缝里硬挤出俩字:“道心。”
“道心……”他唇齿咀嚼着,思索片刻,意味不明道,“你该不会就是书里那棒打鸳鸯的妖僧?”
时隔五百多年,我的故事在人间还这么家喻户晓,竟还扣了个妖僧的帽子,已经变本加厉了……
“你竟没能成佛,看来佛祖也并非有眼无珠。”他戏谑道。
“若你是为了来羞辱我的,不如干脆将我收了。”
听我此言,他蓦然正色道:“其一,你虽已入了阴曹地府,可算下来,你我皆是降魔之人,同道我不收,其二……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他将手中的陶笛交给我:“我曾有一痴徒,为了一个人去了阴曹地府,她的七星灯我没能护得周全,我不知她是生是死,是否躲过一劫,还请道心法师你帮我在阴间留意一番,劝她莫再痴傻。”
逝者他不会忧虑生死,看来是个活人。
他既纵容自己的徒弟逆天而行,就早该料到她在阴间的处境。
我瞥了眼他背后的黑伞,不假思索道:“贫僧会帮忙留意。”
他合十回敬:“以往多有得罪,见谅。”
关心则乱,我算是透彻了……
回魂酆都,我顿下脚步,盯着船夫的背影良久。
船夫回过头:“怎么不走了?”
“你刚才哼的那首曲子,可是谁教你的?挺……挺好听的。”我胸口发虚。
船夫将怀里的兔子举到我眼前,一本正经地说:“它教的。”
“这……”我汗颜,瞅这兔子说话都费劲,还能唱曲?
“这就说来话长了,还是随我去见崔珏吧。”看来船夫并不想再谈起,避开了我的眼睛。
整个地府除了高阶的阴司也只有他敢这么直呼其名。明明我离开阴间的时候,他还不会如此……
崔判官提笔蘸墨。
笔在纸页上来回,我的名字重新刻在了死簿上。
包括生平。
我回到我的庙,一人在庙里打坐,偶尔敲敲木鱼,偶尔呆望佛像,虚无度日。
从一些香客口中我知在人间游历的时日,地府所发生的大事……
耳畔是干纯的雨声,我倚在窗边,手里握着陶笛,沉默了一天。
有些庆幸自己再没多少去凡尘的机会。
如若再见到燕刑方,我难以启齿。
我一直等,耗了一年,磨到中元节。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竟用招魂旗将我拉回到阳间,回过神来,自己已置身在简陋的草屋中。
我挽袖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被他烙上了道家的符印。
“这叫有备无患。”他停下结印的手,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已经打听过了,地府没有活人,你的徒儿可能已经走了。”我把陶笛搁置桌旁,他的脸色有些暗,眼底的阴影像个深渊……
“也可能已经死了。”他道,“你可查过生死簿?”
我摇头:“那不是我该碰的东西。”
他扯过我一截袖角,解开了我腕上的符印,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打搅了。”
他将行囊收拾一通,驮上肩头推门而出……
我杵在原地,不知该气该笑。
“燕刑方!”我在身后唤住他,“妖非十恶不赦,不要步我后尘。”
他没有说话,径直而出,我如释重负,终是后会无期……
冥府每隔百年会摆一次酒宴,酒宴张罗到家家户户,各家门前布置许多喜庆的红灯笼,不少小鬼挥着烟花流窜大街小巷。
范无救托关系替我多领了一张酆都殿上的请帖,让我有幸能与一些官差并桌吃饭,我本是图清静的,奈何无救非拉着我识什么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