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少年:“你要赢了。”
僧人执子:“还没下完你怎知输赢。”
“我其实不怎么会下棋。”少年挠头,“你还是教教我收妖的门道吧。”他不再取子,僧人似乎一直欲言又止。
“真不知是我梦见了你,还是你梦见了我。”僧人笑得莫可奈何。
“我不信这是梦,我有预感,我还会再见到你。”少年道貌凛然。僧人道:“你从来都是这般自信的么?不愧是个孩子,天不怕地不怕。”
少年攥紧拳头:“我会长大的。”
僧人笑而不语,少年有些急了:“今日你不打算教我了吗?”
僧人:“你没有参悟何为妖魔,接下来的课我上不了。”
少年茫然:“这不是一眼便能看穿的事吗?”
“我再提点你一下,人心皆可藏妖魔,妖魔亦有善恶,妖魔与人并无不同。”
听他们说话,我心里五味杂陈,此情此景似乎在重现当年我曾断裂的记忆……
少年有些蒙,他想了很久,久到这个梦境像静止了般,遽然摇头:“我回去再好好想想吧。”
我看见僧人从桌下拿出一壶酒,侧卧而坐,身子摇摇摆摆,冲少年大手一挥:“对,回去好好想想吧!”
我微微惊诧,这个和尚一直都说着醉话?时醒时醉,我手心竟捏出一把汗,不敢再去猜测他的身份。
“道心,你不要再把自己灌那么醉了,你都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主要是……你清醒后会不记得我。”
“谁说的!”僧人佯怒,“你来的时候我不就还记得你吗?我还记得你以前是个小和尚。”
“你可知,在你清醒之时我也来找过你,你当时从我身旁走过,像个陌生人。”少年面露忧色,“我也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是你。”
“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本事呢?”和尚高举酒壶,一饮而尽。
“我不知道。”少年垂头。
“算了,既是相见,就是缘分,孩子,难道你没发现,我们见面的时辰越来越短了?没准哪一日,我们就真的永无瓜葛了。”
少年勃然变色:“别再叫我孩子了!你真当我不存在的吗?我会有办法再找到你,等着瞧!”
和尚不屑一顾:“光阴消磨一切,你迟早也会忘了我,也会觉得……这是一场梦。”
“那我就努力想起来!”少年掀翻了棋盘,黑白子如颗颗明珠落入尘地,跳了数番。
我从椅子上摔下来,第一反应是查看软榻上的燕刑方是否被惊扰,一块块碎片在我脑中拼凑,我踉踉跄跄走向佛堂,跪在佛祖脚下。
我把尘封的箱子打开了,我当年明明把那些自认不堪的过往都锁起来了,可是那把锁,一年年腐朽,时至今日,蚀成锈粉,足以证明,我说得没错,光阴真的可以消磨一切。
曾经我座下的一些弟子们常说,自从降了那蛇妖后,我性情大变,嗜酒如命。
师兄弟们头一次见我那般冷血,置寺中弟子们的性命于不顾,同那蛇妖死战数日。
我猎妖无数,所猎之妖皆都恶贯满盈,茹毛饮血,对付他们,我从来都游刃有余,唯独那蛇妖,闹得我手足无措。
我从不认为妖会对他们的猎物动情,他们靠妖术蛊惑人心,增长妖力,不可能会发生这么荒唐的事,可是那蛇妖,偏偏真的爱上了一个凡人!可笑至极。
蛇妖的夫君被我带入禅云寺,以佛经洗涤他被妖玷污的心,可是我无论如何规劝,他心如顽石,油盐不进。我甚至迫他剃发,皈依佛门,他的青丝如雨后春笋般生长不息,他砸毁我的香炉,指着我仰天大笑:“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啊,哈哈哈哈!你懂什么叫慈悲吗?”
我锁上了门,想以此斩断相思,直到那蛇妖亲自登门,带来一片猛洪,拿我禅云寺数百弟子的性命相要挟。
她越是这般逼人太甚我心里越是得意,更加证明我是对的,她果然还是暴露了本性,妖就是妖,哪有人情可言,我是在替天行道。
在我使出浑身解数将她镇压后,回首纵观,我寺中接近一半弟子都淹没在茫茫大泽中,我扬起的嘴角渐渐收起,我的身躯定在塔顶中,双目无神。
收了蛇妖,我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更加如牛负重。
禅云寺的僧人和佛祖都在怨我,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恨的是我而不是妖。
从那以后,我也不愿再保持清醒,这样就听不到世人的痛骂。
露往霜来,我的躯壳里似乎长出了另一个“人”,在我半梦半醒时就会抢走我的光阴,让我沉睡下去,醒来时,我又会全然忘记,“他”究竟做过什么。
我所器重的一位弟子观察我数月,实在忍不住好奇,偷偷跑来问我:“师父为何一入夜就把自己锁在屋里自言自语?”我当时觉得荒谬,因为我记得从未这样做过。
现在“他”的记忆与我融合,断了的线重新接了起来,燕刑方也就在那时和另一个我,有了莫名其妙的联系,在断了联系以后,我们的记忆都不约而同地遗失了很长的日子,直到死后的我再次与燕刑方在人间重逢,命格又再一次轮转。
五百多年的光阴,真是巧妙的缘分啊,让我欣喜亦让我难过。
环顾四周,我又想起曾经的师兄弟们指责我不顾全大局,围我在佛堂中“严刑拷问”。
“道心,这次你的做法太过了!为了抓蛇妖,竟搭上了这么多弟子的性命!”
“就是!本来那蛇妖从未作恶,还相助百姓,她与那秀才恩爱,你偏是生生把别人拆散,还落得个妖僧的恶名,你看佛祖留不留你!”
“你不辨是非黑白,善恶不知的吗?你也不顾虑他人性命的吗?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佛!”
……
一波接一波的诘问,令我头昏脑涨:“你们别再说了!”
“你心中有魔,我们如何说不得?”
我气得上了头,撕了他们曾抄录的经文,砸了那些供品和香台,他们闭上了嘴,人人一副惊惶模样,回过神来,又一拥而上,找来绳子绑住我的双手。
“道心疯了!快把他锁起来!”
“我没疯!是你们疯了!竟帮着妖说话,当初她来我们禅云寺闹事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躲到哪里去了?现在相安无事了,把所有的罪过都推给我!我抓了那么多妖,为百姓付出那么多,你们倒反过来咬我一口!”不容我再说下去,他们拖着我进了一间柴房,丢我至干草堆中,即刻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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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我从草堆里爬起来,望着屋顶那一个大窟窿,大笑不止。
就是在这样一个个寂冷的夜里,那个孩子一次次出现,让另一个我教他如何斩妖除魔,我以为那个孩子不过是我臆想的一个影子,为了排遣时光,尽我所能地为他在抓鬼收妖的门道上答疑解惑。
清醒的我甚至能感知到,那个孩子什么时候来过,他每次一来,我的心就像雨露甘泉,安宁自在,为了能让他常来,我经常将自己灌醉,让另一个我醒过来。
可是好景不长,我感觉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另一个我似乎也在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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