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河,奈何……
奈河沙华婷婷摇曳,翻涌着血色海浪。
临鸢被这片血海包裹,仰躺在死亡的花海里,呆板地望着没有星子的天。
太可笑了……
生前她有多么恨她的师父,死了都在怨他,亦从不后悔违背他的命令,翡炼要毁锁妖塔,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可是她恨的那个人,那位“师父”……不就是曾经的自己吗?或许,她为人师,对待自己的徒弟比他更残忍,更绝情,不然,他们怎对自己的怨念如此之深。
人生一世,走马观花。她的脑子里匆匆而过的皆是往日师徒相处的朝夕,没有多少美好的事,她只记黑不念白,寥寥无几的白,到如今她才明白多么珍贵。
姜槐杵在不远处,他观察她很久,不知者误以为那里摆着一具尸体。
孤雪说她到奈河就躺在那里,压死了很多花,姜槐听罢表面如浮云淡薄,心里却暗暗在淌血。
谢必安托他转述一位名“小凤”之人的话,他不知此人是谁,但极为熟悉这个名字。
他从谢必安的描述里,竟无法勾勒出与此名相配的容貌,他怀疑过是否只是同名尔尔,但,能找到黄泉路,不知是人、神、妖、魔……的“小凤”,这六界怕是很难找出一个。
“赌钱把老本儿赔进去了吧这么消沉?”姜槐踏进花海,随口嘲弄一句,临鸢漠然不应。
凉风徐徐,他有些无趣。
“有个叫小凤的人找你。”姜槐直述。
临鸢的眼珠一转,总算变得像一具会动的死尸。
姜槐把小凤原话讲了一遍,只见她冷冷一笑,眼珠又转回了墨色苍空。
“孟婆汤清洗着我几世的记忆,我一直认为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一碗汤,就能斩断每世的联系……”全然不提小凤,只等来一句似自说自话。
姜槐思索道:“按理的确如此,但……”
“但有三生石,有望乡台……甚至还有这奈河的对岸,忘记只需一碗汤,可要想起来却有这么多条路,虽然都是绝路。”临鸢这般深沉,姜槐隐隐不宁。
“你是……受什么刺激了?我可警告你,你别想让我渡你去河岸,当年鬼君去了到今都杳无音信,还有,不喝汤就想去碰那破石头,你也想都别想。”
临鸢坐起来,神色阴郁:“无需那么麻烦,你只要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即可。”
姜槐哑然。
他已经意识到,临鸢上一趟九重天,没准已清楚不少事。他之所以没把当年事对她说得那么完整,无非第一世的她也不想提那段灰暗过往,单单只想以孟婆汤了断前尘罢了。
只是她未料到,自己的命运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见过命格星君了吗?”姜槐问。
“没见着,翡炼看我太紧。”
姜槐犹豫道:“那就是说,你还不知自己为何有此命数?”一想到此,姜槐也不知该不该全盘托出。
“我没有机会打听我的命数,想也知道多半是报复,翡炼告诉我一些其他事,并不多,但足够让我震惊了,我在想,是不是还有更让我震惊的事?”
姜槐缓缓道:“我知道得可不比翡炼多,只能告诉你我所清楚的,因为你的死,阿皖还为此背了罪名……”
曾经姜槐和翡炼都猜测有人在背后捣鬼,翡炼时而重回九重天零零碎碎找些线索,顺手把蟒兽也给杀了。
当年天池畔,除了临鸢、阿皖和一位小仙娥,表象上没有以外之人,咄咄怪事,即使临鸢降为上仙,无非失去一个尊称,她仍是九重天一般人无法匹敌的存在。
陶皖若真想害她,她很快就能发觉,实力悬殊,相差甚远,所以极有可能暗处有第四人,伺机而动。
临鸢哪还记得这些事,她无法顺着姜槐的讲述去回顾当场,抽丝剥茧,只能木讷地一问:“那究竟是谁?”
姜槐紧盯着她,凝重道:“天帝,姜异……”
临鸢如果现在还活着,定会震得当场暴毙。
人言可畏,无论凡尘还是天宫,事实渐渐都变得无关紧要,姜异一个临时计策,倒也遂了恨她入骨的那帮弟子们的心,轻而易举得到了不少才干。
他初为天帝,根基不稳,不能完全服众,所以很多事无法放到台面上做,而临鸢在天池的出现,阿皖的恰巧经过,成了他名正言顺陷姜槐于绝境的契机。
临鸢紧紧握着拳头,指甲用力地嵌入掌心,仿佛还能感知痛觉:“所以……我的死,不过是那姜异临时起意,目的就是陷害陶皖姑娘?”
姜槐叹道:“阿皖当时是我身边唯一剩下的亲近之人,他用尽各种方法除掉了我不少朋友和一些拥立者,实则,你也算一位吧,所以他没有丝毫顾虑,一箭双雕。”
临鸢叱道:“为什么做天帝的不是你?就是因为你的不争,才能让他如此肆意妄为!”
姜槐微微苦笑:“在我们第一世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这样教训过我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临鸢身体被蟒兽吞噬,散碎的魂魄重新凝结花了差不多一千多年,落入地府时,姜槐还不记得她。
后来因陶皖之事,姜槐画去了死簿上的名字想起一切,又拖了很久,临鸢才拿着投胎的文书,坐上了渡人的船,知道一切缘由的她不会甘心如此,所以她附着了几世的压力,无非就是想修仙得道,重回天宫。
这以后,便是永无止境的轮回,永无止境的死亡……
翡炼浸在不透一丝光亮的暗处,手里拿着一只空空的琉璃瓶。
他沉凝深邃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悲哀。
瓶中曾锁着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在他后悔自己无法执着时,那东西也耐不住苦等,弃他而去了,现在的翡炼无情、无念,空白残缺的心,闷到他难受,仿若气息奄奄,垂死挣扎。
这便是命定吧。在他见到那个孩子时,内心的惊惶吞没着他的意识,他不敢就那么认了,只得强压了去,回了卧房翻箱倒柜了一通。
这不是梦,瓶子依然是空的,破损的,深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