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炼不言,文策这番分析没得到想要的回应,他轻许不悦道:“你听到我说话没有?难道你都没有发觉吗?”
“没有,九师兄想多了吧。”翡炼木讷地摇头。
“你在易水宫时不每日都和师父在一块儿修行吗,师父又特别照拂你,你理应比我们这些师兄师姐还要熟悉师父吧?你竟猜不出?”
“猜不出。”翡炼心道,“我需要猜吗?”
“要是真是师父我铁定完了,我这几日对她大呼小叫的,等回了易水宫后肯定是要罚我的。”文策喃喃自语,登时打了个冷战。
翡炼心想九师兄对师父好生敏感,似是烙下了阴影一般,也难怪,师父行事作风较为独特,与她相处长久之人定会很快辨识,可惜师父就是不会装样子,连隐藏个身份都这么随心所欲。
翡炼劝慰文策,说师父表面上不近人情,实则很通情达理,就算真如他所说,也不会拿如此小事责罚。
文策却告诉翡炼:“神与凡人同有七情六欲,只是神有的选,人却没有,九重天有一部分神君只为效力天帝或注于修行,或者被情所伤,所以就把自己的情欲、恐惧、悲伤……通通从体内分离,寻找一个法器永久地封存下去,而我们的师父便是这部分神的其中一个,师父达理不通情,所以……唉,我才这么担心。”
翡炼胸口像受了重挫,怪不得,师父总持一副清心寡欲、孤傲不群之态,不见忧愁,不见愤怒亦不见恐惧。这些年来,翡炼也厌过、哭过、理解过、欢喜过,他在师父面前毫无保留展露真实性情,但是师父,常静静盘坐冷观,等他发完一通任性的脾气,等他讲完一个只有他自己笑的笑话,等他说完自己的苦恼……她会听,认真地听,但未有一句安慰。
翡炼本不懂情为何物,以为师父不是无情只是和他一样不懂……现在,他倒是懂了,得知师父早已摒弃情,心如生津一般苦。
“九师兄是如何知道的?”翡炼怏怏不乐道。
“我父亲告诉我的,他专门托师父要对我严加管教,唉不说了,亲爹啊……”
翡炼游历凡尘,见识不少人生百态,他发现人命脆弱,人情易伤,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喜乐哀愁。
有的人为钱奴,为情困,有的人表面春风,内心失意,有的人看起来像师父一样冷漠无情,但却是用情最深。他做医馆学徒时,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他们悲伤、愤怒、哀怨的表情有假有真,有的人会把亲人之死怪罪在医者的头上,有的人竟巴不得亲人去死,翡炼起初是不能理解的,后来似乎也习惯和明白了……
记得有次过端午,他们三人漫步双桥,苏州画景,小桥流水,不少人泛舟游乐。
临鸢来人间的日子比他俩都早,不足为奇,文策也非头一次,只有翡炼像个村夫,见啥都稀奇。
文策始终对临鸢心有余悸,他生怕自己把萱儿身份蒙对了,多待一刻都是遭罪,想出个脱身的由头来:“你们先自己玩着吧,这些地方我游遍了,师弟可以带着萱儿姑娘走走看看,我先去别处瞧瞧有啥新鲜的哈。”
不等回答,打开折扇阔步而去。
临鸢望他背影道:“他莫不是已经知道为师是谁了?”
她向翡炼,翡炼赶紧澄清:“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是九师兄精明,加上,加上师父也没怎么掩饰啊……”
“罢了,知道便知道吧。”
翡炼这时看见一对男女十指紧扣向他们迎面走来,女子娇俏可人,男子风流倜傥,二人举止亲密非凡。
当他们擦身而过时翡炼下意识往临鸢旁边一避,两人的手背轻轻触到了一起。一股电流涌入,翡炼怯怯瞥了眼临鸢,临鸢的目光却停留在桥下那些泛龙舟、竞渡者上,没有觉察。
“公子,给这位姑娘买个香囊吧,可避邪、辟兵、禳毒、驱鬼消灾……”一位挂着竹篮的老妇拿着一个碧色的香囊走向他们道。
翡炼有意买,只怕师父无意收,在犹豫不决间,临鸢清冷的声音道:“要两个,炼儿,你那个香囊钱为师出了,你挑一个喜欢的花样就是了。”
这意外之喜,翡炼不禁浮上笑意:“这个像我,这个像师父。”两个香囊一个绣着凤一个绣着鱼,他把绣着凤的香囊给了临鸢,老妇人见之掩嘴笑了,转身去找其他东家。
临鸢拇指蹭着细密的针脚,滚针绣的凤羽,毛丝颂顺,活灵活现:“这小凤绣得着实可爱。”
“师父,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翡炼想到在人间初来乍到买的一块青玉,他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之物,就拔了根凤羽熔成金子给了店家,还特意打造成一个玉坠。
“炼儿有心了。”
“我来给师父挂上,嘿嘿。”
“小师弟你做什么呢?”紫煜身为捕快正当巡街,远处看见翡炼的身影,便提着刀停住在二人面前,近身看,被小师弟之举惊得咋舌。
翡炼半蹲下身把玉坠系在临鸢腰间,大庭广众之下二人毫无避讳,只因一个不惧一个不懂。
紫煜看着临鸢,临鸢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姑娘这双眼睛,好生熟悉……”紫煜凝神,抬手想遮住她下半张脸。翡炼拽住紫煜的胳膊:“紫煜师兄,想不到你也在此。”
被这一打断,紫煜一时分了神:“今日过节,街上人多,衙门特派我和几个弟兄巡逻,不知小师弟现在在做什么行当?没跟九师兄在一起吗?”
翡炼道:“我和九师兄在一家医馆做学徒,他一个人到别处去了。”
“原来如此,师弟你过来。”紫煜把翡炼拉到一个离临鸢较远之地,低声道:“老实交代,那姑娘是谁?”
翡炼给文策扯的谎又扯给了紫煜听,紫煜听罢仰头大笑:“小师弟,看来这就叫好人有好报,你救了那姑娘就等着人家以身相许吧!”
“以身相许我是懂得,紫煜师兄可别拿我打趣。”
“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凡间有句话叫:‘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师兄我等着喝你和萱儿姑娘的喜酒啦,哈哈哈哈。”紫煜一向没个正经,学着女子含羞模样,翡炼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行了,师兄别闹了。”
复聊了一阵,紫煜才说不能耽误了巡街便匆匆离开,这一遇,二人好似都把当初的矛盾忘得一干二净。
翡炼和临鸢徒步万家灯火中,串大街小巷,很多人手腕上都系着丝线。
“师父,为何他们手上都系着丝线呀?”
“这叫‘合欢索’,有“辟兵厌鬼”之意,前处便有卖的,炼儿也想入乡随俗吗?”
“不了不了,哎,这个有意思。”翡炼举着一个脸谱面具罩在脸上,摇头晃脑对临鸢道:“师父,好看吗?”
临鸢:“好看。”
翡炼从未瞧过这些热闹,童心未泯似的东摸西瞧,临鸢则在后面默默跟着,再是浮华仿佛都入不了她的眼。而翡炼每捡到自认好看的物什都会回过头问她一遍:“好看吗?”
临鸢每次都耐心回答:“好看。”不等师父不耐烦,徒儿倒先沉不住气了:“师父每次都说好看,可是在敷衍我?”
临鸢道:“炼儿眼光好,挑中的东西都是为师也觉得好看的。”
翡炼知道师父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她说好看便定是好看,一时的郁闷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们不知,这一路上一直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尾随,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炼儿,为师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启程去魔界讨来赤玄铁,你就乖乖留在这里完成你在凡间的历练。”
翡炼倒抽一口凉气:“师父当真要去取?孤身去闯魔界实在危险。”
“那是玉夫人亲口承诺的,为师自然要让她兑现,毕竟为师已经把玄龙鲸的逆鳞带回来了,她若食言,不仅拿不到逆鳞,为师还要让魔界不得安宁。”
翡炼心忧:“师父的伤还未痊愈吧?”
“为师不喜欢拖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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