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月老的姻缘府坐落于三十重天,离九重天的瑶池可谓是道阻且长,但对于一群仙酒上头的神仙来说,各种弯道飘移,你追我赶,不知不觉间,三十重天就到了。
朵朵仙云陆续降落在姻缘府前,嘈杂的谈话声一下打破了这座仙宫的宁静。我下了钧芜的净莲云后一直头晕目眩,肚子里的仙酒翻江倒海似的作乱,加上梦见与渊华在凡间的伤心事,越发不想开口说话。
钧芜体谅我不舒服,但她毕竟是这起活动的领头人,将我交给羿仁与火苗照顾后,就召集起仙家们,维护秩序,她再独自去与姻缘府看门的小仙童交涉。
不愧是与我齐名的女中豪杰,只见钧芜上前躬身与还没她腰高的小仙童礼貌地微笑:“麻烦小友通报仙君一声,就说是几位情丝难解的仙家找他来解惑。”
礼数周全,颇具大家风范。
出乎意料的是,这小童板着张可爱的脸蛋,手中比他人还高的拂尘毫不客气地一甩,回道:“你当我家仙君是街头替人算命的江湖骗子吗?没有预约,没有灵液,概不接待。”
“更何况——”他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颇为无辜道,“你们这些小仙官的身家最多也只能看看命定之人,牵红线也是妄想。”
这个小孩,看着可爱怎么说话这么讨人厌呢!
如同我的了解,钧芜是万万受不了这种气的,她的笑简直是僵在了脸上,脑门上甚至暴出了几根青筋。
看着还在勉强与小童沟通的钧芜,我都替她捏一把汗。不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的形象不能毁,我强忍着不适,上前随着钧芜赔笑脸。
“小友,你看这块储灵玉如何,我们都是些小仙官,不比你在姻缘府的油水多。”
手中翠绿透亮的玉佩中丰沛的木灵力扑面而来,钧芜反倒抢先捂住了它:“你疯了吗?他唯一留给你的东西,怎么能为了个看门的就送出去。”
其实我也是不舍的,摩挲着储灵玉时总好像能感觉到渊华的温度,但长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从离开凡间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是泾渭分明的两路人了。
将钧芜的手轻轻推开,我安慰她道:“留着也没用,不如就用它换来寻姻缘的机会,倒还划算。”
储灵玉交到了小童手上,他安静地翻来翻去,好像很在乎这块玉佩的价值。
钧芜不屑地哼了一声:“见钱眼开。”
小童没理会,皱着眉似乎很纠结的样子,他忽然问我:“这储灵玉你是哪儿来的?”
我没想到抵押东西还得被刨根问底,而渊华的身份说出来又会有其他麻烦,左右为难之下,我只好说是友人所赠。
这不省心的小孩还要张口说些什么,姻缘府中温和的声音传出:“阿喵,不要再胡闹了,快让他们进来便是,回头我再收拾你。”
这声音传出后,小童立马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垂下了头,一言不发地将储灵玉还给了我,并且打开了大门。
“月老仙君!是仙君的声音!”钧芜激动地扯着我的袖子来回晃**。
看来还是月老说话管用,不过见到那个阿喵噘着小嘴委屈的模样,我还有些可怜他。
没工夫多想,姻缘府的大门徐徐打开,靡靡异香倾泻而出,众仙家都忍不住使劲闻这醉心的味道,活像一群几天没吃过饭的乞丐。
我倒没多大的感觉,在草木精怪中长大,对这些花制成的香早已免疫,闻着还有点想吐。
进门后,一红衣男子伫立路中央,他仿佛集世间一切温柔、温暖于一身,嘴上噙着恰如其分的微笑,弯弯的眉眼中似乎盛了千万般柔情。
还有他身上撩人的异香……
那人说话也如拂面春风般动人:“阿喵顽劣,还望诸位海涵,有要测试姻缘的仙友们可随本座前去姻缘碑,若有求红线的可稍后再议。本座——”
“呕——”苍天为证,我不是故意的,我甚至偷偷躲到一棵姻缘树后才开始放纵自己,谁知呕吐时的声音如此刺耳,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温柔如水的月老仙君眯起眼微笑,寒意瘆人:“这位仙子看来想先测试一下姻缘啊。”
我试图解释,可一开口,肚子里不听话的仙酒就像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涌出。
于是,呕——
足足半炷香的时间,我才把这一肚子的祸水吐出来,感觉整个人快要脱水了。
月老仙君想必是明白了我真的是身体不舒服,并不是要刻意砸他的场子,摆摆手便让我回去好好休息,他愿意既往不咎。
虽说我很感激他的谅解,但为了心底那份残存的妄想,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决定留下第一个测姻缘。
月老仙君摇摇脑袋,叹了口气道:“痴儿啊痴儿,做神仙也需悟透红尘啊。”
之后的一路上,月老总是颇为关切我的状态,连被口水呛到咳了几声都转眼渡给我百年灵力,搞得我受宠若惊。
我甚至听到钧芜和羿仁他们几个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我不愧是上神杀手之类的话,我感觉心情复杂。
据月老仙君所言,预测人们姻缘之命的姻缘碑立于情林深处,我们目前便处于这由棵棵姻缘树组成的情林之中,三界中除了魔界之外,所有人的姻缘皆是在这些姻缘树上展现。
道道红线于树枝之间交织纠缠,我定睛看了一会儿,有棵树红线上系着张三名字的牌子与写有李四名字的牌子断开了,又和李四连在一起的王五接到了一块。
原来感情都是如此混乱的吗?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月老仙君突然停了下来:“到了。”
我好奇地望去,一座与火苗差不多高的半透明石碑,静静矗立在没有姻缘树的一块空地上,远古蛮荒的气息彰显着它的不平凡。
钧芜从之前就隐匿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我身后,她附在我耳畔,悄悄说道:“你要抓紧这次机会,像月老这么英俊的上神除了帝君以外就没别人了,他们可是上神界的两朵雪莲。等姻缘碑显现出月老的名字,你再借口身体不适留宿,嘿嘿。”
雪莲这个形容有些奇怪,我不自觉就联想到,空谷幽幽,一对并蒂雪莲凌寒盛开,然而凑近看,两个男人的脸位于花心,依旧风华绝代。
但令人忍俊不禁。
“留宿不行吗?”月老的俊容突然凑近,柔情的眼神看得我发慌,想不到月老仙君还有这份捉弄人的童心。
我讪讪一笑,才想要扯开话题,就被钧芜这个坏女人一把推到了姻缘碑前,场上还被她带动起热烈的掌声。
这是干吗?比赛吗?我愤愤地瞪了钧芜一眼,回头再收拾你。
“既然这位,哦,甘凝仙子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的如意郎君是谁,大家就成人之美一下。仙子,你将一滴血滴在姻缘碑上,再注入灵力便可知晓你的真命天子是哪位了。一人一生只有一次察看姻缘碑的机会哦,好好把握。”
血血血,这些神仙做的东西怎么都要滴血才能用啊。
没办法,众目睽睽下我也是骑虎难下,在场也就十几个小仙,被大家看到真命天子也没什么吧。
我这么说服了自己,乖乖地划开手掌滴了些血液,然后往其中注入微弱的灵力。
古朴的石碑忽然开始闪烁明灭不定的光芒,其上的血液仿佛受到冥冥命运的牵引,顺着奇异的路线流动。
当血液凝固成两个字时,我们都瞪大了眼睛,人群中嘈杂的交谈声渐起,我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碑上浮现出醒目的两个字“渊华”。
不知旁人有没有过真命天子是上神的际遇,不过想来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多是喜形于色,恨不得手舞足蹈,载歌载舞。
但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甚至幽幽地叹了口气。
“哎呀,你怎么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呢,姻缘碑上写着你的对象是渊华,那你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旁人自然看着酸溜溜。”火苗童子的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
我又有疑惑:“渊华有那么受欢迎吗?住得又偏僻,人又冷漠……至于那么喜欢他吗?”
火苗再次恨铁不成钢地向我解释。
原来渊华帝君是从天地间第一只凤凰陨落之地诞生的一团先天火灵,本应按照天道承袭火神之位,谁知在化形之时受了一缕天魔之气污染,变成非仙非魔的存在。
他因此记恨魔族,帮助天界打了无数胜仗。
为感其恩德,天帝让他自封帝君享受清福。不过因为魔气在身,帝君很少与仙家们打交道,担心误了他们的修行。
我不解,这不是跟几位上神的故事异曲同工吗?那又与我有何干系?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当世的几位男上神中只有司弘与渊华是暗蕴桃花的命数,司弘又是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大汉,这些单身的仙女自然将芳心暗许给了俊美的渊华帝君了。再加上蓉婵上神与渊华帝君私交甚好,你这情动得,可真不是合适的人啊。”
所以他们是既嫉妒,又觉得我拆了大众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些神仙的七情六欲也太丰富了吧,说好的清心寡欲、大道可期呢?
我有些不安,平白无故又为自己增加了一些奇怪的麻烦,我明明不想与他再有瓜葛了啊。
但这话估计没人信,还要被嘲笑一番。我越发觉得有几位仙子看我的眼神很吓人,尤其那位先前在酒会上说自己暗恋卯日星君已久的仙子,看得我心生恐惧,正想着寻个姻缘碑坏了的由头脱罪。
月老却是一声轻咳,和和气气地将众仙遣散,又将我单独留下。但羿仁、火苗他们都担心我的身体,请求留下等我一起回去,月老很爽快地允了。
我就云里雾里地独自跟着月老进了姻缘府的大厅。
02
姻缘府的大厅据说是招待些上君之类的贵客才会使用的地方,我进去前还以为是何等的富丽堂皇才能招待那些上位的大神。
结果我错了,里面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几个蒲团和干净的地板外再无他物。
原来神仙中也有如此清廉的吗,还是一位上神?
像是刻意忽略了我的惊讶,月老淡然一笑,凭空变出一套茶具来,亲自替我沏茶:“此乃万千红尘情丝加以姻缘树之叶炮制而成的浮世茶,不同人品悟的味道也不同,可助道心洗练,稳固根基。”
我接过月老递来的茶水,闻不出什么味道,再看其色也很普通。虽带着疑惑,但算了,人家一个和我无冤无仇的上神还能特意害我不成。
我豪爽地啜饮了一口茶。
初觉无碍,很快奇妙的滋味涌上舌尖,是甜蜜、苦涩、酸楚、愉悦?不,更像是化作一名普通的凡人,一瞬间度过人世的生老病死、爱恨离别。
湿漉漉的眼泪不知何时淌下,我的心被装满了沉甸甸的情绪,又一下子化作虚无,万般滋味瞬间消散,我情不自禁地想再喝上一口。
“来,初品浮世茶容易上瘾,平静一会儿就好了。”月老将我手里的茶杯拿走,给了条手绢让我擦泪。
我连声道谢,拭干了眼泪,心头大量情感的消失仍让我不适,空空****的心太难受了。
“为什么仙君要给我喝这茶,想必另有用意吧?毕竟我只是个小仙,平日招待上君喝的茶拿给我喝实在不合情理。”许是此时状态不对,我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
月老看起来并不生气,反而笑盈盈地自己喝了一口茶,片刻后,他咂了咂嘴,意犹未尽道:“你可知我这浮世茶是从何处得来的灵感吗?”
我自然是蒙蒙地摇摇头,谁会知道他哪儿来的灵感啊?他做这茶时,我说不定连颗种子都不是呢。
正纳闷着,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一只小猫,叼着一团红线,昂首踏步地出现。它见到我,滚圆的脸蛋上出现人性化的不屑,转头又对月老装乖。
“连帝君这等往事都不知,想必她准是捡漏才得来的那块储灵玉,仙君也谨慎些吧。”
月老伸手敲了下那小猫的脑袋,严厉道:“阿喵,再如此无礼,就把你送去二郎仙君处与他家的哮天犬待十天半个月。”
小猫立马安静下来,低头乖巧地玩弄那团红线,只是愤愤地瞪了我一会儿,像个被惯坏的小孩。
月老毕竟是个有礼数的上神,教训完猫之后,又向我赔礼道歉,硬是让我收下一罐浮世茶。其实我也不怎么在意,相比于当初萱庭瞧不起我的架势,阿喵这只是人之常情罢了,除了有件事令我在意。
“仙君,阿喵刚才说的帝君往事是何意?”
月老没回答,而是让我把储灵玉给他看看,我心下疑惑,但事已至此,给他看看也无妨。
这些日子储灵玉被我耗去不少灵力,可剩下的仍然雄浑,月老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它,储灵玉配合地散发明灭不定的光芒。
“果然是渊华那块。”月老将玉还给我,神色也柔和许多。
难不成还有假?原来是不相信我,我有种不被信赖的不爽。
“既然这块玉是渊华所赠,那你自然也可知晓些隐情。”
我激动地点头。
“其实浮世茶的灵感来自渊华,他当初遭受过失去情感的咒术,我才因此想到可以这样制茶。”
月老万分感慨,而我难以置信。
他问我:“你是不能接受吗?”
我答:“渊华是仙君您的友人吧?”
“当然。”月老很骄傲地回道。
“朋友遭此咒术,你第一反应是制茶?”
阿喵似乎也觉得我说得在理,兴奋地摇起尾巴,抬头瞧他主人的反应。
月老不自然地咳嗽两声,看来很是窘迫。好在他也是个脸皮不薄的仙君,马上转移话题:“故而渊华自痛失感情后,他原有的姻缘全部消散,他忍受了上万年的孤独,变成了如今这副清冷的性子。而你与他有命定姻缘,实在是万幸啊,他为仙界征战多年,也该有自己的幸福了。”
“等等!”我及时打断已经放飞想象力的月老,“帝君有此遭遇,我自然深表同情,但他见我依然是那张冰块脸啊,是不是姻缘碑今日状态不好,出了差错?”
这回阿喵抢在月老开口前反驳我:“姻缘碑可是上古父神在世时所打造,洞悉仙、人、妖三族姻缘际遇,怎会出错?”
呃,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搪塞,没想到阿喵的荣誉感这么强,但我真不可能与渊华会有什么瓜葛了吧。姻缘碑,命定的情缘听起来虚无缥缈,没有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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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凝,总有一天你会知晓姻缘碑的测算,我只盼着,渊华与你在一起能快乐。”
月老认真恳切地请求着我,他那双桃花眼中的柔情浓得好像要滴下来。我抵不住如此强大的攻势,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见我还算听话,月老笑逐颜开,又给我沏了满满一杯浮世茶。
正纳闷呢,我的余光就瞥见咬着红线团玩的阿喵眼中那戏谑的神情。
“不,这么珍贵的茶,我一介小仙怎受得,仙君还是留着招待上君们吧。”我委婉地拒绝。
月老竟也毫不生气,默默将茶收了回去,和气道:“你不喜欢也无碍,不过我送你的那一罐茶平日可泡来锻炼道心。”
我很意外,难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来是我最近神经有些过于敏感,月老仙君看来是个正派的仙,怎会下手折腾我呢。
我眼前一黯,突然间失去了意识。
很久以后我询问了老君才得知,若是修为低的人饮过一次浮世茶,那么时隔三日内哪怕只是闻一闻它的气味都会陷入浮世梦境。
真是黑心啊,这些个上神的弯弯绕绕也太多了吧。
不过这个梦境倒是不差,梦中大只大只美味可口的灵虫争先恐后地往我嘴里飞,简直是帝皇般的享受哪。
唯一不舒服的就是,我老觉得有隐形的红线一道道地缠在身上,搞得我行动不便。
好在虫子们很是体贴,只要我张口闭口,再不用多余动作就能享受到美味。
如果现实也可如此该多好啊,谁还想什么成仙不成仙的。
可惜良辰苦短,正当我美滋滋地咬着一只肥虫时,忽然间地动山摇,我所在的这处美丽天地剧烈地晃动起来,天空裂开巨大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