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缥缈阁,我犹如大梦初醒。
云无渊到底没有杀我,也许是我的血不值得沾染他的手,他回流云宫里修行,不再过问任何事,白胡子的伤还未全好,却天天坚持和燕堂一起来探望我,我伤病的身子在**苟延残喘了大半个月才有了起色,陌羽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我。
在这半个月里,我连续做着那个似曾相识的梦,梦里的少年对我百般温柔,可我始终看不清他的脸,直到有一天,他的脸与冥山宗主锦璃重叠在了一起,他笑着对我说:“璎儿,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你乖乖地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我赫然惊醒,大喊着坐了起来:“哥——”
陌羽闻言,急忙奔过来,我抓着她的手臂迭声问:“陌羽,我哥呢?我哥哥呢?”
陌羽面色煞白,莫名地看着我:“尊主,您……没有哥哥啊?”
我心里一突,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她说得对,无论是姬月栖还是锦璎,都没有哥哥,可是梦里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锦璃?而锦璃又为什么这么熟悉?
依稀记得御寻欢坠海时,脑子里划过的破碎片段,因为太快我记不太清,可我却依稀记得那里面有锦璃的身影,锦璃,他到底与我有着什么关系,我从前与他认识吗?
他亲口承认他有个妹妹,可他的妹妹已经死了,虽然我也姓锦,但我不是他的妹妹……也幸好不是,如果锦璃是我哥哥,而他又一心想杀姬月栖,那画面想想就觉得可怕。
“尊主,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陌羽替我擦了擦额角的汗,又为我端来一杯水。
我低头轻抿了一口,抬眸问道:“陌羽,云无渊一直都没有出流云宫吗?”
云无渊曾问过锦璃,想必他应该是知道一些关于锦璃的事,如果向他打听,或许能了解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我与他如今形同陌路,如何再去找他呢?
陌羽“嗯”了一声,扬起头看我的脸色:“尊主是不是想念真君了?”
我眼角一瞥,戏谑地笑道:“只怕是军师想念我们的左使大人了吧?”
陌羽见我戏言,脸上飞快地浮上一朵红霞,嗔怪地看我一眼,又害羞地垂下头:“哪……哪有,我想谁也不……不可能想他。”
“我知道你喜欢他。”我扬唇轻笑,佯装感慨道,“小姑娘长大了,春心**漾了,留不住啊!”
“哎呀,尊主!”陌羽羞涩地跺脚,别过头不看我,这时,燕堂和白胡子恰好从外面进来,大意是听到了我的谈笑,红着脸愣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白胡子抿着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我越发笑得恣意了,起身走到铜镜前坐着,准备梳整一下多日里不曾打理过的长发,镜中的那张脸依旧很美,即便是在病中,眉目间也尽是妖娆。
姬月栖这样的貌美女子,即便不动,也是一身风华。
世间之事,过则不祥,如此招摇,必酿大祸。
我拿着梳子一点一点顺着胸前的长发,镜中的脸慢慢变成另外一番模样,虽不及姬月栖艳华动人,却有她没有的灵秀,只是看着这张脸,竟让我衍生出了一种异样的熟悉,我似在哪里见过?
我想着,突然大惊失色!
锦璃?
手中的梳子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我猛然站起身,看向门口呆愣的俊逸男子:“燕堂,快,随我去北海!”
燕堂怔住,我却已急不可耐地抓起衣服走了出去。
一直不明白为何看到锦璃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想来,他所像之人竟然是我!
锦璎,锦璃,相同的姓氏,相似的面容,这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站在北海吹了许久的风,始终想不起来锦璃与我究竟有怎样的牵扯。
回去时在月光城**了一圈,路过锁艳楼,想起御寻欢曾经是这里的常客,一时间如鲠在喉,迈开步子就朝里面走了进去。
我依旧是男装扮相,小二见了我,脸上差点笑出一朵花来,热情地招呼我们上楼,燕堂跟在我后面,眼珠子都快吓掉出来了,他扯着我的衣袖,压低音量道:“尊主,您珍重啊,真君在缥缈阁数千年,若真要杀您,早……早就……那个了,您这样不值得!”
我停下步子,摇了摇他扯住我的袖子,回过头好笑地看着他:“怎么?
你以为我为了他要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了?”
被我洞穿想法,燕堂连忙窘迫地摇头,松开我的衣袖,我挑起眉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燕堂,若有一天,我与他为敌,殊死不休的时候你怎么办?”
燕堂向来敬重云无渊,如果我与云无渊真的到了无法共存的地步,他定会为难。他愣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立马清晰又坚定地道:“我不是真君的对手,但定会拼尽全力保护尊主,直到他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不感动是假的,姬月栖再浑蛋,大概也曾给过他们温暖吧,是以换得他们一生的追随,心底漫上丝丝暖意,我取笑道:“你啊,和陌羽真是天生一对。”
燕堂面色一红,别扭地扭过头,再不敢随便找我搭腔了,我直接上了三楼,让小二拿来一坛好酒,径自选了一个安静又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边赏着窗外的景致,一边浅酌。
三楼是饮酒作乐的雅处,中间用屏风隔出数个小厢,我打听过,御寻欢以前常喜欢坐在这里喝酒,而且每次都包下一层楼,出手豪气冲天,堪比土豪中的战斗机,但他却并不要人陪,只一个人落寞的地畅饮,真不知道他喝的是酒还是寂寞。
我一杯接着一杯,突然好像有点懂了御寻欢的心境,正想有感而发来几首悲情的酸诗,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宗主,她真的在这里吗?”
宗主?这两个字让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普天之下,唯一的宗主乃冥山掌门——锦璃。
燕堂与我对视一眼,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坐直身子凝神去听。
“按本座卜算的来看,她的确在这里。”
“宗主织的幻境无人能解,她是怎么逃出去的?”
“并非无人能解。”轻轻的叹息在隔壁响起,锦璃沉吟好半晌,才幽幽道,“当年本座把璎儿囚禁在北海海底的时候,她还很小,想不到时光荏苒,一晃就是数百年,再过不久她就满六百岁了。”
他的声音柔柔的,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可于我来说,却如晴天霹雳!
那个将我囚禁在北海的人竟然是冥山宗主锦璃!
那个在梦中唤我“璎儿”的少年竟然也是锦璃,梦里的他优雅温柔,就是这样的温柔支撑着我年复一年,我曾把他当成唯一的救赎,却原来我又错了!
生也锦璃,死也锦璃,一切的痛苦都是拜他所赐!
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仇什么样的怨,才让他丧心病狂地将我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关,就是三百年。
若不是姬月栖救我出来,这个期限只怕更长,甚至永远。
一想到那样永无止境的孤寂和折磨,我的背脊猛然一阵生寒,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心底的怒与恨怎样也压制不住,一挥袖将桌上的东西统统推扫在地,酒水四溅,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锦璃!”我怒吼一声,一脚踹向眼前的屏风。
大约是骨子里的怒火唤醒了姬月栖体内的力量,这一脚竟将屏风踹得粉碎,我自己都感觉到一股轰然的气流随着热血往上涌,这股强烈的压迫把周围的窗棂都震得嘎吱作响,我的头发和衣裳朝后飞起来,猎猎作响。
屏风后有十来人,在碎裂的瞬间立刻起身,动作迅速地往后退,看到我皆是大吃一惊。锦璃仍是一袭锦绣黑袍,眉目沉静尔雅,雍容而又清贵逼人,他打量着我的模样儿,眼底生出一丝诧异,面上却极从容。
“姬月栖?”他居然淡淡地笑了一下,“有仇之人,何处不相逢。”
燕堂拔剑挡在我面前却被我推开,体内的气息还在狂涌,我死死地握住拳头:“燕堂,你走,回缥缈阁。”单打独斗也好,同归于尽也好,今日我势必要与锦璃鱼死网破,这是锦璎与锦璃之间的恩怨,不必搭上燕堂。
燕堂不肯,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锦璃见我浑身戾气暴涨,不知是想到什么,忽地神情一黯,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来:“姬月栖,北海一战你侥幸不死,是不是你带走了璎儿?以你的能力即便受了伤,也能破开本座的幻境!”
不得不说,锦璃真的很聪明,只是他猜对了所有,也绝对料不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姬月栖,就是锦璎。他有预卜先知的能力,定是算到我逃出了幻境,所以在此等候我,只是他永远也等不到锦璎出现了。
想到这,我心里竟有一丝痛快:“璎儿是谁?看样子锦宗主很在意她?”
锦璃的唇畔溢出一抹干净绝尘的微笑,只是那笑却让人感到无端的冷:“若真是你,你最好将璎儿还给本座,否则缥缈阁休想再有安宁之日。”
“笑话!”我冷冷地笑,“区区冥山,我还没有放在眼里!今天即使你不动手,我也不会轻易放了你!”
话音一落,我抬手用力一吸,将锦璃身侧的男子猛然吸过来,一掌轰碎窗户,抓着他的脖子从三楼一跃而下,将他的头狠狠地砸在地上,男子受不住这股冲击,喷出数口鲜血晕死过去。
街上的人尖叫着一哄而散,小二急吼吼地追出来要我赔钱,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立马焉在角落不出声了。
燕堂和锦璃等人也在同时飞下锁艳楼,看着他脚边满身血迹的属下,锦璃嘴角的笑容依然如初,只是眼神却在骤然间寒凉如冰。
自我成为姬月栖以来,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血腥过,体内的力道和戾气疯狂乱涌,仿佛控制不住,燕堂大概看惯了我怂包柔弱的样子,突然又变成以前的暴力杀人狂魔状态,他一时接受不了,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别说燕堂,我自己都被吓到了,姬月栖练的什么邪功,也太霸道了!
不过看到锦璃一副气得快要晕厥的样子,我心里就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下一个轮到你了,锦宗主!”看着手上的鲜血,我听见自己发出邪媚而又恶毒的笑声。
说话间,我的手掌已经朝锦璃挥了过去,锦璃神色微凛,手心向上一抬,一柄宝剑倏然出鞘,我赤手对决,周身的压力飞涨,每一个起落都带起磅礴的气流和冷戾的劲风,那劲风如同利刃,见血封喉。
那一天,我仿佛一头沉寂许久需要噬血的恶魔,杀了他们很多人,我拼命让自己停手,可身体却完全控制不住,锦璃那边有人放了信号,没多久,在周围寻找锦璎的人全部赶来加入了战场,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我和燕堂被困在中间好似困兽之斗。
但他们于我来说,就如同猎物的午餐,刺鼻的血腥味扑来,我血液里的暴力因子就激烈地跳跃冲撞,锦璃见我杀红了眼,淡淡地讥嘲一笑:“这样凶戾的你,才像是本座认识的姬月栖。”
他手掌一动,利剑风驰电掣般朝我胸口袭来,我掌心凝气就要去抓握剑尖,远处一道透明剑刃从空中闪电一样俯冲而来,倏地一声插在我和锦璃中央,巨大的剑气将我们俩人轰然弹飞出去。
我抬眼一看,若有若无的透明剑刃已逐渐消散,化成了摄人心神的绝美白影——云无渊。
“你让开!”我冷冷地看他,飞身又要去揍锦璃,云无渊伸手在我腰间一握,将我抓在胸前,两指在我身上快速急点,然后从眉心一划,冰凉的手盖住了我的眼睛。
我只觉一股寒气从眼睛里渗了进去,渐渐侵入四肢百骸,浇灭了血液里躁动的火焰,火焰一消,我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整个人软软地瘫倒下去。
云无渊指尖一紧,稳稳扶住我,缓缓在我耳边道:“放心,没事了。”
我虚弱地抬起头,从他担忧的凤眸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
我和他已经冷战了很久,这是冷战之后他第一次与我说话,很简单,却莫名的让我安心。
明知道他一心想要我死,可还是会败倒在他的一句关心、一个眼神里,还是会对他心动如初,我扯了扯嘴角,突然心酸得想哭。
就在云无渊制住我的片刻,眼前的战场已经尸横遍野,缥缈阁来了很多人,连白胡子都来了,他带着众人一边砍杀一边喊着要为我报仇,我是第一次看到缥缈阁的弟子们打群架,下手那叫一个狠厉,手起刀落跟砍白菜一样,而且越杀越兴奋,和方才陷入魔障中的我一样疯狂。
我从来不知道平时在我面前谨慎小心的弟子,杀起人来竟是这样残忍,不由得心头突突直跳,连忙朝前大喊道:“住手!都住手!”
刀光剑影中,我的声音弱得可怜,双方一点要退散的动静都没有,我闭上眼睛,气沉丹田拼尽全力怒喝一声:“缥缈阁众人听令,给我退下!统统退下!”
姬月栖**出来的人除了听话,还很规整,他们训练有素,立即像潮水下坠一样动作整齐,十分秩序地折身返回,唰一下就涌到了我身后。
白胡子这才得空向我走来,问道:“尊主,您没事吧?”
我摇头,心里却被这激烈的现场震得失去了言语,四周全是残肢断体,到处都是殷红的血,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得让我想吐,我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真君这是何意?”锦璃比我冷静得多,干净的黑眸扫视一圈周围,复又将目光落在云无渊身上。
云无渊看我一眼,抬眸不疾不徐地道:“你走吧,今日的事到此为止,莫要再添杀戮。”
锦璃柔和一笑,声音却已经凉了:“姬月栖今天大开杀戒,地上躺的全是本座的人。我不可能放过她!”
云无渊放开我:“那好,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今天若胜了我,她的生死由你处置!”
我一怔,锦璃亦是一怔,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从容不迫地道:“好。”一字落尽,他白皙的指尖微微翻起,周身金光乍闪,一个巨型太极八卦阵猛然出现在他的脚下,那阵形透明,周围闪着冲天的金芒,太极八卦的纹路纵横交错,他站在中央,嘴角噙着轻淡的笑,优雅干净,却令人不寒而栗。
云无渊往前一步,覆手一弹,无数柄透明的长剑赫然出现,在空中有意识般对准太极八卦阵,所有人都往后退开,把空地让给这两大高手,四周分明站了数百人,却静得如同幽暗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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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高空铺洒而下,在满地的鲜血中折射出奇异的光芒,而那两个绝色的男子便在鲜血之上对决,一时现身交错,一时又隐匿不见,画面十分诡谲。
我抬头看着,忽然想若锦璃胜了,云无渊会不会真的让他杀了我?
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就在这时,空中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锦璃的身影从上面坠落,他似支撑不住,单膝一弯跪了下去,吐出一口鲜血。
看到他口吐鲜血,我心里竟也是莫名的一疼,但这股疼还来不及延续,就听得他道:“姬月栖杀戮无数,真君不分青红皂白地护她,对得起天下苍生,对得起在她手里死去的冤魂吗?”
云无渊落在我面前,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一个世外之人,苍生与我何干。”
我惊讶地看着他,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的确,他身为剑仙,早已不是红尘中人,苍生他可念可不念,可既不念,他为何一直留在缥缈阁不肯离去?若念,他又何苦说出这样看似无情的话来置我于风口浪尖?
锦璃轻轻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连眉眼都弯成了月牙:“真君何必这么谦虚,你若当真不管苍生,就不会有北海一战了。仙门中众门派之间一直争斗不休,如果不是你送信给千绫罗,告诉大家姬月栖的下落,引我们前去,众门派又怎么会联合一气对抗姬月栖,如果不是所有人一起联手,姬月栖又怎么会被我们打下北海?”
轰!
我浑身俱震,只觉得有一根什么锐利的东西从我脑海里一穿而过,将我紧绷的最后一根弦突然剪断了。
我一直以为是内应所为,御寻欢身份暴露后,自然而然将这个屎盆子扣在了御寻欢头上,尽管知道云无渊不喜姬月栖,却从来没想过原来姬月栖的死真的是他一手促成。
是他杀了姬月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