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一白发妇人端坐于主座,短短四个字不怒自威。
“孙儿别无他求,望祖母成全。”
跪在妇人正下方的男子身姿端正,语气虽有急迫,却也听得出其中不容退让的决心。
“你不要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祖母!”
“够了,此事休要再议,我累了,你下去吧。”
跪着的男子闻言并没有离去,而是磕了一个响头:“求祖母成全。”
“泽鲵!”妇人拍案,眉头紧蹙,脸色似恼怒,更似无可奈何,“程氏的脸,丢一次还不够吗?”
“之前的事是孙儿的错,不是……”
“不管是谁的错,错一次都足够了。”妇人打断他道。
被唤作泽鲵的男子不说话,只一次又一次重重地磕头。
妇人叹了口气:“泽鲵,你当初要娶她,祖母答应了,是她自己不愿意,退了聘书退了彩礼。现在她愿意了,我们就要娶吗?她甘棠把程家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祖母,当时是泽鲵冒犯了,不是阿梨的错。”
妇人一晃神,好似又看到三年前也是这样端正地跪在自己面前、求娶那个恶名昭著的女魔头的孙儿。
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愣是不能让孙儿退让分毫。
三年前如此,三年后又是如此。
妇人又叹了一口气,似是用尽全身力气:“你下去吧。”
男子身形一顿:“祖母……”
“你若不想我现在被你气死,就立刻给我离开。”
“……是。”
男子起身离开,退入庭中时见另一人正看着他,显然是在等他。
男子忙上前行礼,道:“兄长。”
“惹祖母生气了?”
“嗯。”
被唤作兄长的人笑了起来。
自家这个弟弟自小克己复礼,莫说与人争辩,平日里便是多说两个字都不乐意,遑论顶撞长辈。
自幼时起,弟弟眉间便有不同于同龄人的冷淡,只有在那位甘小姐面前,脸上才能有些别的情绪——开心也好,恼怒也罢,终归像个正常人。
只是不知弟弟为那人,把该破不该破的戒都破了个遍,于他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你决定了?”看着弟弟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困惑——不明白为何自己惹恼了长辈,兄长不责备反而笑起来——男子忙敛了笑意问道。
“是。”
“此事不急,我会替你向祖母求情。”
“多谢兄长。”
“甘小姐怕是不熟悉路,身上又没有空桑通行牌,你且先去陪她,我再去劝劝祖母。”
“是。”男子应下,却并未动身。
“泽鲵,还有事吗?”
“兄长,很急。”男子语毕,行过一礼后向外走去,“泽鲵告退。”
被唤作兄长的人愣了愣,转而想起自己刚刚说的“此事不急”,刚收起没多久的笑容又露了出来,摇摇头向前走去,叩响门扉:“祖母,静俭求见。”
——*——
此处是空桑程氏仙府,被唤作泽鲵的男子是程氏的嫡三公子,名渊,字泽鲵;他的兄长是程氏现任宗主,名澹,字静俭。
二人交谈时提及的甘小姐乃是宜苏向氏的二小姐,名曰甘棠。
此时的甘小姐正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朵花,一边揪着花瓣一边自言自语道:“同意,不同意,同意,不同意……”
程渊找到甘棠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阿梨。”程渊开口唤道。
甘棠的小字正唤作阿梨。
甘棠闻声猛地站起,奔进来人的怀里;随手将花一丢,花朵连着茎被泉水冲走,也不知还剩几片花瓣。
“大鱼。”甘棠把脸埋在程渊的颈间。
“嗯。”低磁的声音响起,抱着怀中人的手又紧了几分。
甘棠抱着程渊,手却没闲着,趁程渊不备,便将刚刚藏在袖中的棠梨花别在程渊的发冠上,然后从程渊的怀中挣出来,好好欣赏自己的杰作:“欸,我家鱼哥哥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别闹。”语气全然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可没闹,戴上棠梨花,你就是我的人了。怎么样程三公子,这花你戴是不戴呀?”
程渊无奈,伸手要取下那花,却被甘棠握住手腕:“鱼哥哥你可想好了,花摘下来我就要跑了。”
程渊看着她,好看的眸子暗了暗,反手抓住甘棠的手,对着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便吻了下去。
甘棠也不反抗,任由程渊撬开她的唇瓣。
然后甘棠没缘由地想起槐花,想起满嘴香甜的槐花蜜。
等到二人好不容易分开,甘棠已是被吻得面红耳赤,但她嘴里还不忘调笑着:“你贯是会欺负我的。”
“我没有。”程渊又一把将甘棠搂入怀中,紧紧抱着。
甘棠靠在程渊紧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咚。
她感到久违的踏实,还有她曾以为再不会拥有的轻松。
这个拥抱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很短。
甘棠想问程渊的祖母是否同意他们的婚事,但不敢问出口,几经挣扎终于张开嘴,说出的却是一句:“鱼哥哥,我想去你那里坐坐。”
“好。”
——*——
程渊的居所谓浅灵室。
因程渊喜静,浅灵室在程氏仙府极幽深的地方,少有人走动,平日往来的只有几个门生;又因程渊性冷,无事还敢来扰他的便只有兄长和祖母了。
向浅灵室走来的一路,甘棠的话越来越少,程渊不免有些担心:“你若不喜欢,我便叫人按你的意思重建,或者我们可以搬去外侧热闹一点的地方。”
“鱼哥哥这就急着把我骗进门了?”
“一直很急。”
原本想调笑程渊的甘棠被将了一军,她不羞也不恼,反倒是很认真地看着程渊说:“大鱼,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若是自己年少时,只怕确实不愿居于此——太静、太清冷;可如今,这样一个无人扰、无人议,唯有爱人在侧相伴的地方,实在是太珍贵了。
她受够了别人的议论,不管那些人说她是女将军也好、女魔头也罢,都很让人讨厌。现在他愿意许她一片天地,守护她、爱她,是她三生有幸。
“既然鱼哥哥想要金屋藏娇,那就得藏我一辈子。”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