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渊牵起甘棠的手走进浅灵室的小院。
“大鱼啊大鱼,看不出来,你竟然还会在院子里搭个秋千。”程渊刚推开小院的门,身旁的甘棠便发出了一声感叹。
“新建的。”意思很明确,我不玩,给你的。
“那你推我。”甘棠说话的功夫已经坐了上去。
程渊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走到甘棠身后,轻轻在她背上一推。
“大力一点!”
程渊加了力。
“再高一点。”
程渊又加了力,然后退至一旁。
秋千上的甘棠抬头享受着,发丝在风中肆意地飞扬,银铃般的笑声回**在浅灵院落,程渊不自觉地看迷了眼。
当秋千再次移动至最高点时,甘棠借力飞了出去,不出所料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如初见。
“原来那个时候,鱼哥哥就对我动心了。”
“嗯。”
年少时不经意的惊鸿一瞥,便教人满心满眼再装不下其他。
“告诉你个秘密,”甘棠笑,“我那个时候可没掉下来,我是自己跳下来的。”
“那你为何……”
甘棠不说话,只看着程渊笑,笑得程渊心神**漾,索性将剩余的话都揉进了一个绵长的吻里。
甘棠被吻得口干舌燥,红着脸说鱼哥哥好生欺负人,叫程渊点茶给她喝。程渊自是答应。
——*——
程渊从柜中取出茶饼,是用手帕包着的极小的一饼,但方从柜中取出,已然可以闻到龙脑香味。
程渊将茶饼置于茶碾中研成茶末,又取建安黑盏以开水暖之——程渊爱茶又讲究,茶汤色泽纯白自然要配内外绀黑的茶具;说起来这沸水还来源于空桑山上那汪溪涧,倒是不知甘棠随手丢下的花朵会否带来浅浅清香。
程渊以银匙舀取茶末,在黑盏中调作膏状,同时加入沸水,再以茶筅相搅拌,往复七次,这茶才算点好。
甘棠接过递来的茶盏,失笑道:“鱼哥哥炫技。”
盏中有白乳浮于面,状如棠梨花开——程渊炫技或不假,但怕也是对甘棠方才那句“摘下棠梨花她便要跑走”的回应了。
程渊不作答,只期待地望向甘棠。甘棠倒是明白程渊这种眼神的意思。
程渊这人自小便是天之骄子,夸赞之词一向不绝于耳,听得多了,也就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但同样的话换甘棠来说,却总能叫程渊分外满足:小时候会红了脸颊,近年来程三公子也学得淡定了,眼中闪过些喜色便作罢。
比如此时。
甘棠端起茶盏,说:“茶汤纯白,茶沫咬盏。”
茶色纯白为上真,汤花凝而不动为极佳。
又细嗅清香,轻抿茶水,道:“龙园胜雪,鱼哥哥把这么好的茶给我喝是浪费了。”甘棠出身闺秀,自然知晓茶艺种种,却并非好茶之人。
龙园胜雪谓茶名,因其工艺繁复,此茶量产极低又颇为珍贵,要不堂堂程氏的三公子也不会只藏有手掌大的一饼。
“怎么会浪费。”他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交给她,又岂会在意区区一盏茶。
甘棠坐在瑶琴前,道:“我给你弹曲子吧。”
言未毕,音已起。
甘棠的手指在琴弦上勾来滑去,程渊恍惚间看见十年前她抹过琴弦,叮嘱说“荷叶性凉,就是暑日程渊哥哥也不该贪口”;又看见三年前她挑着琴弦,轻蔑道“我不欢迎你,程三公子还是离开得好”。
程渊记得,十年前,甘棠奏白雪,却是春物昌昌;三年前,甘棠奏阳春,反倒凛冬不散。今日,终是一曲阳春白雪,苦尽甘来。
可是……甘,真的来了吗?
程渊还未从回忆中抽身,甘棠的曲子却是弹完了。于是程渊便见甘棠指着庭外一处空地说:“那儿该种些栀子。”
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但却和程渊的回忆重叠了——那个甘棠指着些人,什么人程渊记不得了,这种情形太多,无非是哪个世家的公子门生,语气如同说要栽花般随意地道:“那就把他们都杀了吧。”
程渊突然觉得心悸,嘴上仍是平静:“都听你的。”
不过回忆中的程渊不是这么说的——他不顾激怒甘棠,几次阻拦,但始终无用,最后他不乏心痛地问甘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文人雅士不喜栀子,遑论在院前栽种,程渊喜不喜甘棠不知,但单是他由着她这一点,足以叫甘棠欢喜。是故甘棠笑着道:“鱼哥哥早晚要把我宠坏。”
哦对了,当初甘棠也是这么笑的,只是语气更冷些,她说:“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不会。”
这次与回忆倒是像,那时他的答复是:“不是。”
甘棠又说了些什么,程渊没听清,他耳边尽是记忆中甘棠的一声冷笑,她说:“那个阿梨早死了,程三公子不是知道的吗?”
“大鱼,大鱼……”程渊的思绪被甘棠唤了回来,“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程渊抿抿嘴,道:“想栀子像你。”
栀子花开得放肆,香得热情,就如她爱得张扬,恨得浓烈。
只是此时的程渊尚不知,后来的他会有多希望甘棠能一直大胆的爱下去,莫被别的事情阻拦,莫要挣开他的手。
程渊又问:“你方才说什么?”
甘棠努努嘴:“茶凉了。”
程渊又新点了茶,这次的汤花是一条摆尾的鱼。
甘棠笑,笑容还没彻底绽开,就又敛了回去。
她问:“你祖母,是不是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虽然已经猜到答案,但她还是想要再确定一次。
“……祖母她,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甘棠摇摇头:“大鱼,你一贯不会骗人的。”
程渊沉默。
正如甘棠所言,他不会撒谎,又不想伤甘棠的心,只能沉默。
甘棠细抚茶盏:她知道程老夫人为何不同意,她的身份、她的所作所为,易地而处,她也绝不愿意让最疼爱的孙儿娶这样一个女子。
可那个时候,她怎么可能答应大鱼,那是欺骗。
至于别的……
就算重来一遍,她也不会做出改变——该走的路要走,该杀的人要杀,即使外人说她心狠手辣,纵然旁人道她毒魔狠怪。
“我们私奔吧。”甘棠突然开口。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是我胡思乱想。”甘棠如饮酒般一口灌下盏中的茶,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怎么可以说出这么荒谬的话。
“好。”
“啊?什么?”
“我们私奔。”程渊看着甘棠的眼睛,一字一顿毫无犹疑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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