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南下,君以九霄道法助纣,睥睨天下英雄,今时不同往日,杨家断无活口。”
这张纸笺被一柄黑色的飞刀钉在杨居胥的太守府邸门匾上。府内起了一阵**。
但凡在蜀山修过剑的人,绝无一人没听过杨居胥。杨居胥是得道又入世的仙师,他的“锁天剑阵”可抵千军万马。
第一个发现纸笺的,是杨府的书童,他叫顾月童,他被吓得不轻。
杨居胥是皇亲,曾随北都文帝征战天下,是天子的谋士,大军南渡,他请来九霄派师兄弟助阵,与南陵国大祭师斗了两天两夜,最后剑斩大祭师,灭了南陵国。
这张纸笺前半段,讲的就是这件事。
北都文帝凭借杨居胥平定天下,却又对杨居胥心生忌惮。参透世事的杨居胥自然明白“飞鸟尽弹弓藏”的道理,当着天子的面,焚毁了施展剑阵的法器,主动请个地方官,回蓬莱府当个太守,天子赐了他一个“镇海公”,将他支得老远。
顾月童每天要做的,是侍奉老爷杨居胥的饮食,侍奉大公子练武读书。顾月童的命是老爷杨居胥救的,那年饥荒,杨居胥从雪地里捡回了快冻死的他。
顾月童听大公子说,老爷杨居胥爱民如子,是个好官,这样一个人,又怎会有如此恨厉的仇家,要杨家无活口?
杨居胥看到这张纸笺,只是默默点头,他虽然仙术驻体,却抵不过岁月如刀,顾月童发现他的胡须已经很白很白了。
杨居胥的大儿子名叫杨西楼,十八岁时已是剑术高手,单打独斗,这一带罕逢敌手。二儿子名叫杨平冈,是天山大派的嫡传弟子,修为亦不弱。太守府还有六大护卫,加上杨居胥的“锁天剑阵”和州郡八万驻军,天底下有谁敢说要杨家无活口?
杨居胥坐在正厅,一边品着香茗,一边看那张纸笺,道:“月童,你对书法颇有研究,你看看。”
顾月童接过纸笺,纸笺上的字还残留着香味,有些茉莉花香。“笔法绢秀,应是个女子的字。”
杨居胥道:“正是女子的字。”
顾月童道:“老爷体恤民情,爱民如子,必然不会有如此仇家,会否是有人无理取闹?”
杨居胥道:“能把飞刀神不知鬼不觉钉在我杨府门匾上,有这般修为的人,会无理取闹?”
顾月童不语,屋内只剩下杨居胥茶盖扣碗,发出瓷盖与茶碗碰出的清响。
半晌,杨居胥问:“大公子的婚事操办得如何?”
顾月童垂手道:“回老爷,一切顺利。”
杨居胥微笑道:“那就好,西楼自幼脾气犟,我本担心他不会听从这桩婚事。离大婚之日还有十日对吗?”
顾月童道:“是。大公子迎娶当朝右相之女,与杨家可谓门当户对。”
杨居胥道:“十日,十日后不正是中秋?”
中秋,月圆。
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把这张纸笺给二公子送过去。”杨居胥道。
于是,这张纸笺辗转到了杨平冈的手上,具有杀伐之气的二公子与潇洒倜傥的大公子杨西楼截然不同。
他拿着纸笺,对顾月童道:“月童,你可知这纸笺告诉了我什么?”
顾月童摇头道:“不是上面写的吗?”
杨平冈道:“这种带香味的墨,取自兰芳石、文侯砚,这两种东西产自江都一带,而这张纸,是宜州的沙浆绢纸。不过这些东西都有个共通之处,那就是并非寻常人家用得起,你明白我说的吗?”
“小的不明白。”
杨平冈嘴角露出一惯自信的笑,说:“我杨家从不坐以待毙。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顾月童道:“先发制人。”
杨平冈道:“是,先发制人。还有十日,是我哥大喜之日,我不允许有人来捣乱。”
顾月童犯难道:“江都与宜州,这一南一北,十天时间能查出什么?”
杨平冈道:“各地情察司都有我爹旧部,你只须传我手令,吩咐唐宛走一趟,大海掏针亦只需三日。”
顾月童恍然大悟,接过手令,退出二公子房间。
唐宛是太守府六护卫中身手最好的人,对杨家忠心耿耿。
情察司主管天下情报,受命于天子。杨居胥在情察司里插有自己的人,自然另有所图。
杨平冈的心思很慎密,情察司出手,大海也可以捞出针来。何况,这天底下,能把飞刀钉在杨府门匾上的修为确是不多。
唐宛是个女人。
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她轻功了得,能御风而行,普天之下,排名第一。不过可惜得很,杨居胥给她看过命,她命带情劫孤星,与男子相爱,便有劫煞。
顾月童是大公子杨西楼的随侍,所以他知道大公子的一个秘密,杨西楼一直是喜欢唐宛的。杨居胥不知道,二人早已暗定终身。
当杨西楼醉意熏然告诉顾月童这个秘密时,顾月童内心猛震,唐宛与男子相爱,便有劫难。
杨西楼快成婚了,把唐宛派出去,杨平冈自然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他可不想一个护卫出身的女子,影响到他大哥这门攀上相国的亲事。
只是唐宛动身的那一天,太守府出了大事。
老爷杨居胥的一本帐册不见了。
这不是普通帐册,上面记载了杨居胥添置军需的情况。这本帐册若落在他政敌手中,参给天子,那必然可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所以这本帐册保管在府内最严密的剑阁里。
剑阁一直是由唐宛率队轮流看守。
贼人来去如风,盗去帐册。唐宛走了,看守剑阁的护卫里,无人能奈他何。
顾月童从未见过杨居胥发火,可这一次他“啪”的给了二儿子一个响亮的耳光,喝道:“逆子,调动剑阁护卫,必须向我禀报,你又擅自作主,失了帐册,杨家大祸临头了!”
杨居胥这一巴掌打得好重,杨平冈激起怒意,当时便顶撞父亲,说道:“爹倒说说,凭什么打我!杨家又有甚祸事?”
杨居胥缓缓道:“你可知杨家随时会被冠上‘谋逆’的罪名?”
杨平冈怒意未平,大声道:“爹你年年添购军需,在情察司里培植亲信,难道还用别人说么?”
“你!”但听一声瓷碎清响,杨居胥掷碎手中茶具,瓷砾在杨平冈脚下飞溅,他动了真火,“有些事,时候还未到!”
杨居胥强忍怒意,转头对顾月童道:“月童,你出去泡壶茶来。”
顾月童知趣离场,他一介书童,哪有资格听他们说这么严重的事。
杨居胥与二儿子密议了什么,顾月童不知道,只是往后几天,他看见杨居胥数次叹气,谈及二公子,说他虽心思慎密,但太过自负;谈及大公子,又太过意气用事,两子均不堪大任。
顾月童在杨家已经十余年,早将杨居胥视作神明,他内心明白,两子都及不上老爷的气度,杨居胥年轻时乃是叱咤九州的豪杰人物。
顾月童有时候会想,老爷是个好官,爱民如子,州郡百姓将他奉作神明一般,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老爷做了皇帝,那天下该是多好。
这本帐册失窃,很快就被人告到了天子那里。年年私自添购军需,这是要干什么?
此事尚有一个办法可以补救,那就是杨居胥未来的亲家——当朝右相。有相爷在朝中替杨家说话,杨居胥添购军需,不过是防着东瀛盗贼。
这门亲事,对于杨家来说,更加多出一层意义。
大公子杨西楼对顾月童说过,他此生只爱唐宛,让他遵从父命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是非常痛苦的事。
关于那张纸笺,唐宛一去数日,没查出结果。
眼见大婚之日将至,杨居胥迎来了丞相亲家,也迎来了各路宾客,他镇静自若的布置好了一切,没人可以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