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冷军白的话,冷凉初的一滴眼泪落下来,打到手中的纸鸢上。
那纸鸢便被赋予生命之力,拍扑了两下翅膀,盈盈飞起,在屋子上空盘旋几周,飞落冷军白的手上。
冷凉初缓缓抬起头来,她的一头银白头发,肌肤依旧年轻,一双秀目深邃而灵气逼人,她或许不及云雪姬的美艳,却也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冷军白道:“他来了。”
冷凉初抬头看了南复生一眼,然后埋头继续折纸鸢,就似南复生和冷军白未曾出现。
冷军白告诉南复生道:“她叫冷凉初,她才是断魂楼主吩咐你找的人。”
“我师父为什么要我找她?”
“因为你下山,必须要带上她?”
“为什么我非要带上她?”
冷军白道:“你莫非没看见她手上的道术?她根本就不是人。”
南复生沉声道:“她不是人?”
冷军白道:“不是。”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冷军白道:“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是敌人,多一个,都不好。”
南复生道:“你也不是人?”
冷军白道:“我也不是。”
南复生道:“可是她似乎不会跟我走。”
冷军白道:“你是她的王,她必须跟你走。”
二人谈话之间,不断地有纸鸢从冷凉初手上飞起,她不停的折纸鸢,物我两忘,诡异非常。
冷凉初木然道:“南陵国哪里还有王?”
冷军白道:“小丫头不得无礼。”
他指间劲气一吐,冷凉初手中纸鸢燃了起来,转眼化成灰烬。
冷凉初不说话。
冷军白又点出数指,空中飞舞的纸鸢亦皆燃烧。
南复生长长吸了一口气,这隔空点出的指力,竟然这么厉害,适才若是冷军白全力攻击自己,自己有十个脑袋也给戳爆了。
冷军白无疑是在挑衅她,冷凉初平静站起身来,注视着南复生,一字字道:“他不是我要等的王。”
冷凉初蹲下身去,一双玉手轻托起刚刚燃烧的纸灰,口中念念有词,双目微合。
只见纸灰由黑变白,沿着燃烧的痕迹倒退,一只只本被烧毁的纸鸢在她手中重生,还原成未燃之前。
南复生更震惊了,这二人是何方神圣!
南复生道:“我现在明白了。”
冷军白问:“你明白什么了?”
南复生道:“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成为敌人,多一个,都不好。”
冷军白问:“你为何说他不是你等的人?”
冷凉初道:“他的刀你试过了?”
“是,我试过了。”
“怎么样?”
冷军白道:“快。”
冷凉初道:“他或有极快之刀,却亦有一件不该有的东西。”
南复生问道:“什么?”
冷凉初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两个字。
“仁念。”
冷军白全身剧震。
木屋的纸鸢又到处飞舞起来。
冷军白一脸失望对南复生道:“向你师父复命吧。”
断魂楼。
云雪姬秀眉深锁:“复生,你的刀虽已是绝强之快,却仍未至巅峰。”
南复生不解地问:“师父,是因为我还心存仁念么?我已习惯了杀戮与血腥。”
师父云雪姬走过来,抚着南复生的头发,那么轻柔,那是一双怎样的玉手,纤纤十指,素白无瑕。她训练了南复生十几年,她一直希望把南复生训练成为一柄没有情感的兵器,可是她此刻终于发现,很多事是抵不过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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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凉初的眼光,能直达人心。
南复生内心有情,他根本没有被断魂楼的恨意所泯灭。
有情的人,则会有仁。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
云雪姬叹气道:“你记不记得唐宛?”
南复生道:“记得。”
云雪姬道:“她和杨西楼是不是毁灭在你的手上?”
“是。”
“不。她是毁灭在她的情劫之上。她命犯孤星,和杨西楼前世为怨侣。”
南复生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云雪姬闭上眼,道:“你现在还没有遇上自己的劫数。”
南复生道:“我也有劫数?就像唐宛和杨西楼一样?”
“对,如果你无法战胜自己的劫数,你将彻底堕入沉沦。”
南复生道:“那我该怎么办?”
云雪姬看着他,一字字道:“在完成大业之前,你必须绝情绝义!”
南复生低下头,道:“是。”
云雪姬道:“好的刀,是有灵魂的,这些灵魂,需要生命去淬炼。”
南复生道:“就像是古时候的神兵利器,需要铸剑师投身剑炉?”
师父突然不说话了。
那一天,远处山头雪花飘落,不多时,积白了一片头,天色黑沉。
夜里,南复生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雪,透过窗,远山光亮晶洁的,似暗夜中的妖精,亦似堕入俗尘的仙子,妩媚且纯洁。不知不觉,寒意已钻入被窝来,前所未有的冷。
他听见老仆郭上寒的歌声又唱了起来:“一袍罗衣谁解意,道是难归处!晨起梳,暮色故,倦容谁睹?叹一声:寒也!惊开那红梅千千树。”
断魂楼里有一套魔刀,名叫九歌。
这套战国传下来的邪刀,共有九柄,分别叫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东君、云中君、少司命、大司命、东皇太一。
翌日,云雪姬把这九柄飞刀装入金丝鹿皮刀囊,亲手将刀囊与南复生的宽腰带缝合起来,然后围在南复生的腰上。
云雪姬道:“复生,今天这九柄刀给你,师父就再无所授。这九柄刀上刻着名字,你要用这刀杀死刀上的九个人。”
九柄飞刀似有灵性,其中一柄闻言光芒大绽。
南复生拿出发光的湘君,上面刻着“云雪姬”的名字。
云雪姬笑了,有着惊世之美。
“有些神兵,需要有人投身剑炉。”
云雪姬扑了过来 ,她的身法清灵出俗,似仙子,似妖姬,就跟她每一夜的舞影一样。
这不该是凡间的女子啊。
刀!你的灵魂。
你要绝情!九歌才可发挥最大的威力。
云雪姬的云袖轻舞,神乎奇技的角度飞来,破空之时发出清鸣。
她在逼迫南复生出手。
南复生呆立当场,他怎能向师父出刀?
这莫非即是冷凉初说的仁念?
南复生感到腰间九歌在呼吸,似生命般不住跳跃,手上的湘君嗡嗡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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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雪姬云袖向左佯攻,忽折返正中南复生胸口,喉头一甜,内伤已成,鲜血喷出,格外耀目。
南复生脚步开始混乱,无从闪避,已被逼至死亡边缘。
云雪姬已无笑容,但目光中直接在传递着一个信念:“向我出刀,这是你最后的考验!”
南复生心智开始不清,仁念?出刀?那是将他养大的师父,我怎能向她出刀!
云雪姬玉手轻翻,云袖已缠住南复生的脖子,她大声道:“你如果不能过关下山,你今日就要下去见你父王!”
一道灵光从眼前闪过,湘君清啸一声,飞刀出手了,刀光一寒。
云雪姬的舞步缓下来,缓得似昨夜的雪。她倒了下去,雪花泣泪,将她掩埋。
南复生听见老仆郭上寒在远处喊了一声:“云妃娘娘!”
南复生终于明白,云雪姬不光是他的师父,还是南陵国主的妃子,是他的家人。
南复生仿佛听见云雪姬的声音在回旋:“好孩子,你记住,你生命是为消灭你的敌人而存在,你将与天下为敌!”
万籁俱寂,天地冰逝。
断魂楼里有一种花,叫云雪。
十八年开一次,花朵就像雪花一样,纯洁晶莹,滤脱世间的杀戮与喧嚣。
这一天,花开了,史无前例的繁密。
这一次,云雪绽开便永远不再凋谢。
“对了,断魂楼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
冷军白说:“那叫江湖。”
江湖每天都有大事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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