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正在自喜,忽的听见乐灵的笛声,依然是那夜在长歌门听到的曲子,只是此时曲中意变得忧伤哀叹,又无奈无助,苦涩之极。
印晴背影微颤,扶着冷军白快步出去。
印烈回首一望,双目尽是凶杀之色。
当众逼退了赫赫有名的“地狱火”,南复生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江淮水凉,夜沁人心。
笛声似悠悠绕耳,哗哗橹声清晰可闻。
乐灵倚坐船沿,放下玉笛。
南复生问道:“你不想见的人是冷军白?”
乐灵道:“正是他。”
南复生道:“看来这里面有很多故事。”
乐灵目光灼灼,道:“我不想提。”
南复生端起案上酒杯,一饮而尽,道:“不提则己,夜里泛舟对饮倒也自在。”
乐灵笑道:“我是否该贺喜你夺得法器?”
南复生对他一笑,缓缓道:“你不打算拿回去?”
乐灵道:“你有魔刀九歌,我非你对手,况且此时你多了件法器在手,我岂敢自讨苦吃。”
南复生道:“现在我想听点关于这件法器的事。”
乐灵道:“你不妨打开木匣一观。”
南复生取出木匣,灵气四溢,他静静抚摸这木匣,心中泛起异样感觉,魔刀九歌开始剧烈振动。
木匣打开,灵光四溢。
“破阵”。
匣内装的是一柄木剑,剑身上刻着“破阵”二字。
这柄木剑明明极为寻常,世上成千上万个木匠,每一个都能雕出此形,何以“破阵”具有如此威慑力?
南复生关上剑匣,道:“灵力逼人,罕见神兵。”
乐灵道:“我自小长于长歌门,了解它是六灵法器中最具杀伤力的一件。”
南复生把木匣递给乐灵,道:“还给你。”
乐灵一脸惊疑。
南复生笑道:“你可知我找法器所为何事?”
乐灵道:“略知一二。”
南复生道:“把‘破阵’放在身边,魔刀九歌日日不能安生。我已经借走了魔刀,焉能贪多,我今日归还‘破阵’,若日后要用,前来相借,想来不难。”
乐灵笑道:“那要看你有无诚意。”
二人相视一笑。
南复生道:“你就不担心你的门主?”
乐灵道:“能做得了长歌门主,就不会这么轻易落败。你就这样放过冷军白?”
南复生道:“他总会来找我的。”
乐灵道:“你是否觉得冷军白是一种耻辱?”
南复生道:“是,竟然为了一名歌女。”
乐灵缓缓道:“你不觉得那名歌妓身影与一人相似么?”
南复生不说话了。
乐灵道:“我看过云雪姬的画像,在冷军白那里看到的。”
乐灵的话很安静平和,他接着道:“世间缘分难测,当你遇上真正恋慕之人,便舍得付一生光阴去守望。长歌门那块玉匾便是冷军白二十年前送给云雪姬的。
乐灵说出这两句话,神色激动。
南复生心中似起了千层浪,反复出现冷军白的醉态,他的落寞,他的潦倒,他的孤寂,他的颠狂。
明知没有结果,还苦候了二十年。
“复生,你想想看,他拼命要帮助你云姨,要让你练成最绝情的刀,可是,当这柄刀练成之日,就是云姨殉刀之时,冷军白一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这样的宿命,他该如何面对?
“除了醉生梦死,移情烟花之地,在醉意中寻觅那几分相似的身影、面庞、曲子,他还能做什么?”
南复生终于明白第二次见冷凉初时,落拓疏朗的冷军白再没有出现,因为云雪姬的生命在南复生手中终结。今次再见冷军白,他变得潦倒癫狂,因如今,他已失掉灵魂深处的支柱。
南复生叹气道:“乐灵,如果一切的等待皆是既定的结果,那又何必要等。”
乐灵道:“世间情缘难测,你能承受这样的寂寞吗?”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终于不再聊着厮杀和恩怨,这才是秦淮河上,应该聊的事。
南复生道:“乐灵,我知道小妍所说你和门主的争执是怎么回事了。你跟我云姨一样,心存私爱,当不了长歌门主。”
乐灵笑了,那安静如星月的笑,他一摊手:“何以见得?”
南复生道:“你不愿见冷军白,是因为那个和印烈同来的女子。”
乐灵仍是那个安静的笑容。
南复生接着道:“她关心冷军白,近乎迷恋。你心中偏偏存有这样一个女子。”
乐灵的笑有了些苦涩:“复生,一直以来,我都不认为你云姨当年反出长歌门的举措是一场浩劫或灾难。这世间的爱,哪分什么天下之爱抑或个人私爱。爱就是爱,是一种救赎孤独的姿态,是对抗恨念的力量,是需索,是抚慰,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在一起,那还有什么意义?”
魔刀九歌开始发出沉声鸣响。
这是魔刀九歌首次对乐灵发出抗拒。
乐灵道:“她叫印晴,比冷军白小很多,可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荒唐,爱本就是不计后果的付出,似我对她一般。冷军白对云雪姬般的等待,我完全明白,换作是我,我亦心甘。”
“寂寞,等了千百载,或许仍是寂寞,你也心甘?”南复生问,“乐灵,情之为物,我终是不懂,但世人被情所困,所在皆苦。”
乐灵道:“传说有一个人,能解除这样的痛苦。”
南复生道:“就像孟婆汤一般?”
乐灵道:“是,他的灵力,可以让人消除一部分不想要的记忆,所谓‘前缘尽消,忘情忘爱’。”
“谁?”
乐灵道:“印烈之父,朱雀谷水月阁之主,印阳生。”
听得印阳生之名,魔刀悠长地鸣响一声,划破夜的寂静,复又平定。只余舟上橹声。
石桥过尽,乌篷舟,水色如故。回望潋滟处,最是倾心,玉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