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淮居不似往日热闹,临着江水,水雾迷凄。
南复生是一个人来的。
到了要摊牌的时候了。
谁在“破阵”上施下结印?这人一定是他的劲敌。
五分利帮算准了南复生要来,已是严阵以待。
当南复生踏上淮居迎宾红毛毯,发现颜色红似血。
迎宾毯上迎面冲来的黑衣刺客,阵列有序,显然训练有素。
南复生看了看檐角两个喜庆灯笼,五分利帮的刺客都不是庸手。
那日围攻长歌门,刺客人多势众,打车轮战消耗乐灵,他们已然具备战阵攻势,而非寻常江湖斗勇。
“十杀将”派出追影,以金贵金老板的身份,接管了五分利帮,自然也就将其军营操练之法,改造了五分利帮的松垮气质。
南复生冲入敌阵之中,杀光他们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狼的观念里,永远只是弱肉强食,不计过程,只求杀灭对方,仅仅是一种需要,是一种天性。
而人的争杀,比狼更为残酷,有着奸狡与算计。
老仆郭上寒曾对南复生说过,孩子,记着,往往最简单直接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你的刀。
所以,南复生采用了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刺客的阵法对南复生没起什么作用。
当是时,一番恶战之后,南复生伫立而望,只觉水气爽心,凉风习习。月光流淌江面上,一片金波银汉,美不胜收。
蓦地,他听见了远处画舫上传来箜篌声音,很熟悉的曲子。
魔刀九歌长鸣一声,划破杀伐过后的冷寂,却没冲出箜篌调子的笼罩。
南复生转过身来,就看见了残贡。
“十杀将”中的残贡。
就是吸纳顾月童加入杀将组织的残贡。
就是杨西楼的结拜兄弟残贡。
他此时此刻守在淮居大门,所有刺客加起来,亦不及他的威慑力。
南复生听见魔刀九歌的嗡鸣,他走上前去,道:“我给你一个留遗言的机会。”
可残贡说了一句废话:“你来了。”
南复生一掌劈下去,势要逼他出刀,残贡不愧是久经沙场,冷静非凡,但见他一个侧身,成名兵器残刀在手。
只见残贡一侧身,角度刁钻的劈向南复生腹部。
残贡的刀叫残刀。
是一柄残缺的刀,刀身前半部已断,所以残刀很短,亦很险。
南复生想见识一下北都军中第一刀卫的刀有多厉害,所以他只是躲闪。
残刀轻起轻落,全以角度制敌,每一招似直入对手招式空隙中,不快不慢,偏生险至极点。
这种刀意与乐灵当日击败吕重阳用的剑意相似。
南复生展开长歌诀身法,生生让他每招劈空。
残贡豁尽所能,仍然只是捕风捉影。
二人拼了数百招,残贡逐渐心浮气躁。
南复生多次使用魔刀,心中恨念增加,修为也进步神速。
魔刀九歌中的一柄,叫少司命。
冥紫色的刀身,此刻在南复生腰间泛起幽蓝,邪力源源输入南复生体内,他功力更膨胀起来。
残贡眼见不妙,大喝一声,刀刀抢攻。
南复生缓下身法与残贡拆招,他掌中无刀,知晓对方已经乱了阵脚。残贡放下刀法中精妙刀意,来与南复生比快,就已经走上了绝路。
只见紫光一闪,少司命射了出来。
残贡横刀一挡,少司命击断残刀,余势不减,直直在他胸口开了个窟窿。
箜篌的声音渐渐停下来,四周无比静寂,眼前的色彩单调而触目惊心。
红的毯,红的灯笼,红的、红的全是血的色。
南复生长长吐出一口气,累得瘫坐在地上,魔刀的邪力抽离身体,他感觉无比疲倦。
南复生举目向琴声处望去,忽然感到那弹箜篌的女子在远处注视着他。
他蓦地想起小时候,在断魂楼的登高阁里,遥遥看见水乡人家的烟火,很温馨。他问老仆:“那是什么。”
老仆告诉他:“那是每一年小孩最快乐幸福的时刻。”
南复生接着问:“为什么我没有那种天上闪闪烁烁的东西呢?”
老仆双目睿智的光转而怜惜,他紧紧搂着南复生。
然后师父云雪姬走过来,说:“复生,你该练刀了。”
南复生从老仆臂上跳下,跟在师父身后。
在师父走过角落时,他偷偷回头再看了一眼,那美丽的烟火。
繁华璀璨之后。转瞬化作冷冷尘埃,消失虚空。
那天夜里,老仆郭上寒写了一首小曲,讲的就是转瞬即逝的美。
“淡墨泼就,一眼泉,素手桃花扇……
“闲凭栏,信手轻翻。谁教那,琼花珠莲,漫风散……
“叹年华轻逝,容发短暂。这世间,情缘流转,立空阁,伤无人相伴。余音不绝似悠悠,一个转身后,画中美人轻取碧玉簪。”
此刻的南复生,突然对那具箜篌生出莫名的情愫。
南复生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来调息,这比他上一次摄入魔刀邪力后的恢复时间,更短了一些,他心中有一丝担忧,自己离入魔又进了一步。
当南复生走进淮居大厅,知命安安然的坐在长寿椅上。
此刻的知命,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他一面品茗,一面把玩两粒硕大的骰子。一束发搭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另一只眼睛透出得意的光,嘴角之笑,不可一世。
这哪里是上次所见卑微奴颜的知命,他似脱胎换骨,一跃而为权贵。
他对南复生道:“我知道你要来。”
南复生道:“我亦知道你会等我。”
知命望着南复生,问道:“你来所为何事?”
南复生目光如灼,道:“我想问一些事。”
知命笑道:“何事?”
“‘破阵’上的结印,目标是谁?”
知命道:“我们以‘破阵’相赠印烈,自然是希望他带回朱雀谷去。”
南复生道:“水月阁内自相争杀,你便能坐收渔利。”
知命道:“我们的目标是印阳生。那个结印能鼓动持剑者的凶杀之心,时间稍长,就能入魔。印烈背上杀父之名,我大可帮朱雀谷清理门户。”
南复生道:“你却未料到印烈转身即将剑落在我手中。”
知命眉头微锁,道:“这并不影响,你和印烈当众结下梁子,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我只需要给他开个价,买你和乐灵二人的命,他自然会找上你。”
南复生沉声道:“若是印烈被我干掉,水月阁为报仇与我和乐灵拼杀,你仍然坐收渔利。若我们被干掉,印烈带走剑,你依然可以操纵印烈去刺杀印阳生。”
知命得意道:“正是!”
南复生道:“现在我们谈谈奇剑道的事。比如,返道的死。”
知命道:“很简单,你莫要以为真没人杀得了返道,最亲近的人,往往是最危险的人。”
“你是说返道老人身边的人?”
知命道:“这个人叫古云航,是奇剑道的第二把交椅。”
南复生道:“我听说过他。”
“对,他想坐返道的位置,所以我成全他。古云航早生异心,我只是拿住了他一些把柄,这样他不得不与我合作。他击杀返道时,我还派出追影助他一臂之力。”
追影以金贵的身份接管五分利帮,知命对外身份只是淮居的掌事,他言谈中用了“派出”,说明他在“十杀将”组织里,官阶比追影高。
南复生道:“你们挑唆奇剑道内讧,仿以‘飞刀绝技’来嫁祸长歌门,古云航杀了返道,奇剑道已经落入你掌控。”
知命冷笑道:“嘿,坊间说什么‘奇剑定天下’,这不是找死吗?”
南复生接着道:“你们接管五分利帮,用五分利帮联合印阳生、冷军白攻打长歌门,长歌门被攻破,冷军白元气大伤。”
知命道:“对,什么‘一指碎乾坤’,什么‘天下第一’,不过尔尔。”
南复生道:“最后你们假意赠送‘破阵’,又要从朱雀谷内部制造混乱。”
知命道:“朱雀谷号称什么都能交易,这种地方,怎么能留它?印阳生又被传说拥有灵异法力,不解决他,实在不安。”
南复生道:“这可真是一台好戏,等朱雀谷乱了起来,你们多半还要带兵围剿,把这个魔市铲平。此时再要寻回‘破阵’,还不是易事?”
知命道:“自古武犯禁,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
南复生道:“知命,你可知你今日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