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穆游于林中,遇龙树强干入云,虬枝辐漫云穹。苍穆壮哉其势,呼曰:“此我家也。”遂凿洞于干,轩木至冠,结庐为舍焉。是以林中有舍,户纳垂冠,飞檐与琼枝并隐,倦兽与异人齐现。鸟兽穿林入舍,妖魔往来其间,皆为友朋哉。其有别间,累牍盈室,卷及梁檐,皆林中见闻也,多有妖魔窥焉。
——节选自《寺司百代·云林卷·工造篇》
核桃的外皮是黑灰色的,大概由于年代久远,已无法辨识它本来的颜色了。
手骨的主人虽然最后握住了核桃,却失去了握它的手掌。或许斩掉这手掌的人就是厉烈,抑或是别人,他们应该没想到手骨主人的占有欲竟然如此强大,化为枯骨也不愿松手。
森白指骨间露出了核桃表面上的刻痕,那一道道线条化成了一幅幅道不清说不明的图景,冲击着离皇的大脑。他仿佛受到了千斤重的轰击,大脑一片空白,但这片空白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片阴冷的绿色所占据了。
那是荒凉原野上的塔楼,塔楼里隐藏的生灵在黑色的天空下肆虐。它总是在离皇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出现,这一次,它要占据离皇的身体了。
离皇的灵魂似乎在离开他的躯壳,就在这紧要关头,一股痛痒之感突然从他的后背传来,他感觉像是有一根针扎在自己的后背上。这根针铆足了力气,正死命地往里钻。
突如其来的痛感让离皇惊醒,将那想要占据他身体的力量赶走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力量。这力量来自后背上的那根针,这根针上似乎带着某个人的意识。离皇感到它已经钻了进去。
随着它的进入,那股痛痒之感也瞬间消失了,随之而去的还有离皇的意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离皇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双眼所见的都是那白手骨里抓着的核桃。
突然,离皇放开了手中的短刀,伸手扣住了厉烈的脖子,左手则伸向那手骨。厉烈正在观战,根本没想到离皇竟敢偷袭他。他见离皇摸向手骨,就猛出左掌扣住离皇手腕。两手相交,厉烈就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道传来,他不知道离皇的身体发生了何等变化,当然离皇自己也不知道。
厉烈的脖子被离皇扣住,他的身子突然缩小了,变得如三岁孩童一般,从离皇的手掌中脱出,顺着铁链上爬。离皇此时力气极大,翻身抓住铁链,一路上行,竟是迅如疾风,伸手就抓住了厉烈的脚。
厉烈展开双翅,从铁链上弹射出去,直跃到对面大树上。此刻离皇脑中唯有那白手骨所抓的核桃,别的什么也不顾了,见厉烈遁走,便使劲儿晃那铁链,要**过对面去。
厉烈不知使了个什么暗号,藏身于树冠中的巨蝎突然向上疾爬。离皇被它扯住,就抱住身侧的巨大树干,双脚疾抖。随着无数叶子落下,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上掉了下来。
那是何等的力道,竟将巨蝎直接扯了下来!离皇从树上跳下,双手拉住铁链,直接扯断,抬头看见厉烈,就要追过去。此刻周围还有群狼环伺,也不知道隐身在下方厮杀的是什么东西,不分敌友地滥杀。林中空地好似一团乱麻。
离皇落到地面上,群狼如同见到仇人一般,疯狂地朝离皇扑过来。那看不见的妖物刚才还在下面与狼群厮杀,此刻也不知它去了哪里。狼接二连三地扑上来,都被离皇制服,只有头狼最是剽悍。
头狼的身形要比其他恶狼大许多,甚是壮硕。它数次偷袭离皇不成,此刻蹲坐在外围,看余狼冲上前去,瞅准间隙,突然从地上跃起,张嘴就咬离皇的后颈。离皇身形急转,躲过那森白的长牙,五指扯住狼耳,瞬间发力,将半只狼耳扯了下来。
头狼掉了半只耳朵,惨嚎一声,就从离皇身前弹开,落在一丈多远的地方站定。此刻,血从耳朵上流下来,沾得它满面皆是,加之长牙外露,双目充血,更显恐怖。它朝离皇号嚎叫几声,转身闪进了树林。余下的狼见此情景,也都纷纷遁走。
一时间,离皇身前的阻碍都不见了,他看准厉烈藏身的大树就跑了过去。那巨蝎的尾钩突然横在离皇面前,直刺离皇。离皇双手抓住那铁钩,一用力,“啪”的一声响,那蝎尾被他折断了。蝎子吃痛,迈足疾奔。离皇一下跃到它身上,一拳下去,蝎子已瘫倒在地。
这一变化极快,厉烈还不明所以,离皇已爬了上来。厉烈急展双翅飞走。离皇也如猿猴一般,在树木间跳跃,来去如风。
厉烈疾飞,离皇紧跟。不知追出了几里地,厉烈突然发觉双足被人捉住,身子急速下坠。他朝身后张望,离皇离他还有几丈远的距离,不可能是离皇拉他,身下虽无一物,但下坠之势却未曾停止。他知道是那个妖物又来为难自己,伸脚急踹,那妖物却顺脚爬了上来。
那东西已爬到胸前。厉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虽然看不见,却也并不畏惧,就伸掌推它。厉烈只觉得脖子一紧,白色手骨已经被它抓在手里。这家伙原来也是为此而来。
厉烈视这手骨所抓的核桃如生命一般,岂肯轻易放手。他紧抓住那手骨,与妖物相持起来。两人快速朝地面坠去。离皇此刻也已跃起,从树上跳下来,直接砸在厉烈身上。三人抱成一团,掉到了地上。
这一摔让厉烈吃尽了苦头,又发觉颈部收紧,抬眼就看见离皇扯住手骨往后拉,但他拉得极为吃力,显然是那个看不见的妖物正在与他争执。
离皇抬手劈向虚空,着手处空无一物。身后风响,一股力道落在离皇背上,离皇翻倒在地。厉烈知道那妖物绝不简单,刚才厉烈已在它手中吃了亏,此刻二人互相争斗,他正好乘机逃走。
离皇不知那东西身在何处,正胡乱拍打,突觉周围土地长高了,迅速形成一道七八尺高的土墙,一条黑色大蛇从土墙上探出头来,伸尾扫向离皇。离皇扯住蛇尾就要拉扯,蛇身却缠住了他的双脚。他抽身蹿上土墙,抬头再看,却早已不见了厉烈的踪影。他心中的怒火一下燃烧起来,纵身从土墙上跃下,伸手就要打那黑蛇。黑蛇知道他厉害,蛇头往地下一探,豁开了一个大洞,急急地溜了进去。
林子里漆黑如墨,四周寂寂无声,残枝败叶尚在,充斥于林间的杀气却没了踪影。离皇见核桃不知踪影,此刻也不知该到哪里去寻找,像是失去了目标,只觉四肢中力量尽失,脑中一片空白,双目翻白,一下子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离皇自己醒了过来,抬眼望去,林子不见了,狂风、野草、阴暗天空下的塔楼也没有再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炉火,典雅别致的桌椅和窗边的一盆兰花。离皇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竟然那样险恶,惊出他一身冷汗。
红色的火苗在离皇身边不远处的铜炉里燃烧,温暖的光落在他身上,他感到非常舒坦。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舒服。在这阴暗而迷乱的森林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这里难道不是只有疯狂的狼群和冰冷的夜吗?想起前事,离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暗道:“这里难道是穆老头儿的小屋?”
他转动眼珠,看着周遭的一切。他躺着的地方是一个黑色的木质躺椅,前面是燃烧的炉火,旁边的墙壁上开着一扇不大的小圆窗,现在窗户紧闭,外面漆黑一片,那盆兰花静静地开放,香气幽幽,就算有炭火在燃烧,仍然闻得到。
厚实的熊皮盖在离皇身上,让他感到十分温暖。这里真好啊,离皇很想知道是谁做的这一切,是那天晚上遇到的穆老头儿吗?
他伸手要掀开熊皮,一阵刺痛从手腕处传来。他的手竟然被固定在了躺椅上!不只如此,他的双脚也被固定住了。他不知道手上扣了什么东西,但他每动一下,都伴随着钻心的刺痛。他忍着痛,剧烈地晃动四肢,想把手和脚从枷锁中挣脱,却无济于事,只有躺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在那里晃了半天,手脚没有一点儿活动的迹象,他便不再挣扎了。穆老头儿知道他挣扎不开,所以才放心地把他放在这儿。可穆老头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救了他,却又把他困在这里。想到这儿,离皇心中对穆老头儿刚生出的一点好感又**然无存了。
他看着屋顶,木质的房顶上有些蛛网,几截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枝条延伸到了屋脊下方。离皇看着那些树枝,有些好奇,这些树枝是怎么伸到屋里来的?这屋子又是如何建的?他想看看这些野蛮的枝条是从哪里伸进来的,却看见一双明亮的大眼正看着他。
离皇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却不禁失笑。原来是一只一尺来高的小猴蹲坐在房梁上,瞪着一双乌玉般的大眼看着他。它不知道在那里看了离皇多久,居然也没有发出声响。
离皇想,兴许是外面太冷了,它才爬进来取暖的。离皇朝它眨了眨眼睛,要把它招下来。那小猴却是满眼惊恐,倏地消失不见了。
看着它在房梁上消失,离皇发了一会儿呆,便闭上了眼睛。这样的时光难得,在炉火边睡上一觉吧。
他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见一阵“咚咚”的响声从下面传来。离皇睁开眼,皱了皱眉。是脚步声,有人上来了,是穆老头儿吗?
脚步声从离皇的身后传来,此时离他尚远,离皇急切地想知道来者是谁,苦于手脚被缚,只能耐心等待。
片刻,那人从离皇的身侧走过,一身绿衣,纤白素手,提着一盏红灯笼。离皇一阵讶异。这盏红灯笼好生面熟,还有这身水绿的衣衫,不正是那晚给自己小辣椒的姑娘吗?
姑娘走到桌子前,将灯笼放在桌上,把右手边的一个陶壶拿起来,又从桌上拿了只茶杯,从陶壶中倒出一些黑色的**,轻启秀口尝了尝,似是感觉温度正合适,便转过身来。
就是她,不会错。那晚只是匆匆一面,此刻在熹微的光芒里,只见她姿容俱俏,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她走到离皇身前,见离皇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面露喜色地问:“你醒了?”
离皇点了点头:“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苍穆先生的家啊,我早晨出去的时候发现你倒在不远处的小河边,便把你带了回来。至于你怎么会在那里,我哪里知道?”
小河边?自己怎么一点儿记忆也没有?他只记得那晚在林子里见到的疯狂狼群,漆黑冰冷的铁链,还有就是最后失去记忆前的痛感,之后的事情他全都忘记了。
“是你把我弄这里来的?”离皇好奇,她这样瘦弱的身子怎么搬得动自己。
“嘻嘻,你觉得我搬得动你吗?”少女俏皮地一笑,随即又不无关心地道,“发现你的时候你这家伙还很听话呢,只是问什么也不知道回答。我本来是不想搭理你的,因为你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好人。”
“好人?”离皇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他倒想不出自己算不算好人。看着少女红润的笑脸,他奇怪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儿来的?”
“谁会把你带过来,是你这家伙厚着脸皮跟着人家。赶你走你也不走,一直跟到这地方,还赖在这里了。”
“真的吗?”离皇略显尴尬地道,“麻烦你了。”
“知道就好,感觉过意不去的话就赶快把药喝了吧。”
“药?”离皇愣了一下,看着少女手里拿着的瓷杯,“就是这个?”
少女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将杯子递到了离皇面前。离皇猛地把头扭开:“这……这是什么味儿?好难闻。”
少女嘻嘻一笑,伸出白皙的手指捏住了离皇的鼻子。离皇刚要开口喘气,少女已经把整杯汤药灌进了他的嘴。离皇感到一股恶臭冲进自己的喉咙,顺着食道一路下行,直冲进自己的肚腹。
“好臭啊!”离皇大叫,双眼竟然已经泛起了泪花。少女把瓷杯放下,笑道:“不臭怎么能治好你的病。你就安心在这儿躺着吧,不出十日,保你痊愈。”
离皇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哽咽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好难喝啊!为什么要喝它?”
少女佯怒道:“谁让你全身是伤地跑到我这里来,既然来了,自然会把你的伤治好,你还不领情了。”
离皇痛苦地看着她,很是无奈:“可是这东西好难喝,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药啊!”少女瞪着一双秀目看着他,“以前它们受了伤,我看穆先生都是给它们吃这药的,对你应该也有效吧。”
“它、它们是谁?”离皇实在不知道还有谁会跟自己一样倒霉。
“我们家的小猴啊,还有它的朋友。”少女得意道。
给猴子吃的药,人能吃吗?离皇真是哭笑不得,只是一味地在那干咳。
“好了好了,看你这辛苦的样子,赏你一个果子吧。”少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艳艳的小果子,看上去像樱桃。
“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