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爷爷的声音。
看见鹿儿并无动静,爷爷放下心来,轻轻打开房门,走到床前,为鹿儿盖好被子。然后,他又走过去把窗关上,还暗自嘀咕了一句:“奇怪,我明明记得关了窗的。”
做完这些之后,爷爷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又重新关好房门。
鹿儿又等了一盏茶功夫,确认爷爷已经走远,这才又猫一样轻轻下了床,打开房门,悄悄到了客堂前的走廊。
客堂中没点蜡烛,但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已经足够明亮。桌前有二人相对而坐,面朝着自己的正是爷爷,而那背对着自己的陌生人,穿着一袭黑衣,即使坐着,也能看着身量很高,但肩膀却窄得不成比例。
鹿儿心里咯噔里一下,想起爷爷所说,那出云国里的羽族,身材便是这样高而纤细。
“找到师父了吗?”
这是爷爷的声音,鹿儿不由得心里奇怪,她从来没听爷爷提起过什么师父,更何况爷爷都六十多岁了,他的师父,又该是多大年纪?该不会是老糊涂了,走丢不见,所以才要去找吧?
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却透出一股止不住的失望:“师叔,请恕雷音子无能,此次又是扑了个空。”
鹿儿眉头皱得更紧,这自称雷音子的人,把爷爷叫做师叔,那他便是爷爷的师侄了。可是不管师父也好,师侄也好,她都从没听爷爷说起过。
那雷音子继续道:“上月遇见一个塞外的走马贩子,他说在北凉郡极北,万马雪山之下,有一座叫做乌嘠的小城,在那里他曾见过师尊一面。那人说得言之凿凿,连师尊带着一条小狗,都描述了出来。雷音子立即启程,二十天前到了乌嘠,岂料……”
爷爷的声音同样急切:“岂料什么?”
雷音子的语气极为难过:“岂料妖物已然下山,乌嘠城被血洗一空,连个活物都没剩下,师尊亦是不见了踪影。”
爷爷闻言大为震惊,过了好久才说:“早知道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师父曾说若是妖物再现,会发讯息告知与我,为何我却没有收到……”
两人又是沉默良久,那雷音子先开口道:“天羽女近况如……”
爷爷咤了一声,雷音子赶紧改口道:“鹿儿最近如何,还有发作吗?”
说到这里,爷爷却稍微有些得意:“上月在那淮宁郡青脊山中,从盘古遗器上洗下了十七枚星纹,我只往厌胜监报了五枚。剩下的十二枚星纹,炼成星屑,又足够支撑一年。”
雷音子却不似爷爷般乐观:“如此也非长久之计,师叔,要不然,我还是把天,不,把鹿儿带回岛上?”
爷爷哼了一声:“回去转告你师父,此事不必再提。上月从淮宁回永乐,我在船上听人说,南沼的瘴林边,曾看见过一个带着小狗的老头,状似疯疯癫癫,却能御风而行。据说冲撞了南沼王子的座驾,他一举手把南沼蛮兵打翻一片。你有时间跟我废话,还不如早日去南沼,看能不能寻回你师尊。总之,在他洗去鹿儿身上的星纹之前,我绝不会将孙女交与你们。”
那雷音子似是颇为无奈,憋了好久道:“师叔,别忘了,她却不是你的孙女。真正的于鹿儿,早就……”
爷爷闻言怒道:“放肆!我倒要问问师妹,怎么教出你这样无礼的徒儿!”
雷音子仍是不服,却低头不再言语。
客堂之外偷听的鹿儿,却是震撼得不可言喻,无数的词语在她脑海中碰撞,碎了一地。出云国、星屑、羽族、天羽女、师尊、妖物、孙女……还有于鹿儿,真正的于鹿儿,早就……
早就死了么?
鹿儿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却碰倒了走廊上的一株盆栽,发出咚的一声。
那年轻的雷音子,呼地站起身,朝这边扑了过来;绯红色的月光里,他似乎脚不着地,纤细的身体悬浮于半空中。
爷爷仍然坐着,却大声喝道:“是谁?”
这个问题,鹿儿也想知道答案。
如果如雷音子所说,真正的鹿儿早就死了——那我又是谁?
她想起睡梦之中,那从高空下坠的鹿儿,口里所喊的三个字。
似乎是……
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