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梧叶,两三点红枫,七八只过雁,正是派候蛰凄断的冷秋。
陆家客栈里没多少人,各自专注与面前的方旧桌上的碗酒,几碟小菜,意态闲适,掌柜的是个农家汉子,正忙着拖干草,上菜的是他的闺女,相貌平平,老板娘在里面烧菜,家人忙活间小客栈,其乐融融。
“闺女,去镇上寻你大哥去,家里肉还够几天的,让他明儿再买吧。”陆掌柜翻看几页账本,随口道。那姑娘应了,出门不时便消失在秋日的雾色中。
“咦,好大的雾,掌柜的,就不怕你宝贝闺女遇上歹人。掌柜的,不是我多嘴,你这闺女养了这么大,也该觅个相好的了。我看镇上那李家汉子几番来你家吃饭,他那几个儿子都是老实人,要不我给你说说去?”说话的是个黑汉子,身旁放了捆木柴,是刚砍完柴火回来的。来陆家客栈的往往都是这附近的庄稼汉子,干活累了来喝上几杯,来来往往,大伙儿都熟得很。
“大黑,你自己看上人家大闺女了罢,哈哈,嘴脸……”油嘴李三话未就完,只听“砰”的声,客栈的门被人狠狠撞开,门外传来声暴喝:“威霸镖局走镖,闲杂人等速速走开,惹火烧身别怨咱家没给你提醒。”紧接着走进了七八人,为首的是个魁梧的汉子,手里提着柄鬼头刀,进门见座位不够,随手拨拉开了李三,转身朝名青年人低头道:“少主,雾大路难行,先在这儿歇脚罢,待雾散了再赶路。”态度甚是恭谨。那青年人面色有些不快,皱眉道:“桃儿定要等急了。”壮汉与身后人交流了下眼色,道:“总镖头交代过了,这趟镖是天剑阁要的,务必要按时送到,事关咱们威霸镖局的信誉,至于桃儿的事,镖头既然应允了,定会着人办理的,少主还是以大局为重的好。”
那青年人怏怏的,虽显得不情愿,倒也没说话,却把怨气发作在别处,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只听喀喇声,那桌竟在他手下断成两半,客栈余下未走的人被他这么拍,几乎也都走干净了,陆掌柜满脸堆笑,硬着皮头上前招呼:“几位,几位好汉,可要点些什么菜?”壮汉怒道:“废什么话,好酒好菜都上来,闲事莫管,钱只多不少!”说完扬手,锭银子拍的声摔在柜台上,手法有力而精准,壮汉叫丁野,是威霸镖局位好手。陆掌柜看着钱在眼前,也不敢去拿,点头哈腰自去了。
那壮汉四下打量了眼客栈内,四周座位都空了,上面还有些未吃完的酒菜,弯腰对那少主耳语了几句,面色凝重,余下几人各自坐了。少主显得心不在焉,不时向门外看看,手不住拨弄着腰间佩剑的剑穗,那剑上刻着“天”二个篆字,古朴而凝厚。
“林少主,咳咳咳,你那个心上人桃儿定很喜欢你吧,咳咳。”个嘶哑而苍老的声音忽然在客栈中响起。威霸镖局干人听了顿时面色变,特别是丁野,他拍桌面,鬼头刀弹至他手中,他起身,挺刀在前,喝到:“什么人?”
“咳咳咳,我只和林少主说话,说说儿女情长,你这莽汉,咳咳,懂什么?”那声音忽然变得愤怒,又尖又细,咯嗞咯嗞的,像是哑口的剑划在铁片上,令人毛骨悚然。丁野这次听清楚了声音来处,转过身,原来客栈的个黑角落里还有人未走,那人身黑衣,形态佝偻,瘦骨嶙峋,宛若是块朽木,碰下就会散架,他舒了口气,道:“老人家积点口德罢,我们总镖头答应了少主的,走完这趟镖,就操办聘礼。”他字句说出,是说给那老人听,二来也是想让林少主宽心。
“啊哈哈,啊哈哈,你不听我的话呀……”黑衣老人忽然尖声笑了起来,肩膀耸耸的,后背不住起伏,忽然他身子抖,凝固不再动弹,丁野愣,以为他死了,正要伸手去碰,黑衣老人身子陡然间晃,直直向上弹起,凳子也跟着他飞在半空,像是黏在了他的屁股上。丁野面色大变,向后退几步,横刀而立。黑衣老人人在半空,忽然变向,极为生硬的转了个弯,直冲丁野而来,他人动不动,长发披散,看不清面貌,人凳,形同槁木。丁野咽了口唾沫,刀向前劈去,黑衣老人嘿嘿笑,突然变向又飞向了左侧,丁野挥刀左砍,黑衣老人便又掠至右侧,足不沾地,身形诡异,宛若只牵线木偶。丁野头汗涔涔落下,握着刀的手不住颤抖,又挥了两刀,他忽的惨叫声,庞大的身躯直直朝门口飞去,摔在林少主脚下,脸上表情扭曲,脖颈间被划了个口子,却没有血流出。林少主面色惨白,余下几人拥而上,将那黑衣老人团团围住。
“小家子气……”黑衣老人喃喃嘀咕道,缓缓落在地上,两只手拢在袖笼里,看不出他的兵刃,更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威霸镖局在江湖上名气虽不如龙门镖局,来仪镖局,却也是小有名气,那丁野是局内数数二的好手,竟招便被这黑衣老头取了性命,那余下几人握着刀的手不由巍巍颤抖。“你们本是可以不死的。”个的字话音未落,黑衣老人拂袖,周围六七人软塌塌地倒下,无声无息,林少主眼睛瞪得浑圆,他自诩功夫不差,竟没能看出这老人是如何出的招!
客栈内阵腐臭渐渐弥散来,令人作呕,林少主低头,原来是刚刚被黑衣老人招毙命的那六七人的排泄物所发出,他喉头动,原本想好的句壮胆的话也变为了声奇异的呜呜声。黑衣老人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低头在怀里掏出了只黑色包裹,端端正正的放在林少主面前的桌上:“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咳咳,你那个桃儿喜欢你吗?”他的声音又变得细细长长的,让人心里发毛。
林少主嘴唇颤,两腿再也站不住,扑通声跌坐在凳子上。
林少主呆呆的看着那个包裹。这是他第次走镖,他本以为以他威霸镖局的金字招牌江湖上少有人敢动他们的注意,想不到竟然碰上了这样的事,个死字宛若这凄冷的秋雾,萦绕不散。这是劫镖,劫镖!林少主忽然下跳起来,两手不住在身上摸着,从怀里掏出了个小包裹,又解下腰间的钱袋,哆哆嗦嗦捧到了黑衣老人面前:“钱,钱,钱都在这,求您饶我命,我,我定让爹爹再送钱给您,要多少有多少,要多少有多少……”
“噢?连你也不听我的话,咳咳,你看,他们死了,就是因为不听我的话。我问你桃儿喜不喜欢你,你却要给我钱,啧啧啧……”黑衣老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忽然他伸出手,搭在那只黑色包裹上,缓缓的抚摸着,像是对里面的东西极为爱护。林少主脸色已经由白变青:“桃儿,桃儿喜欢我,喜欢我。”
“是吗?”
“哦,不,不喜欢,她不喜欢我!不喜欢我!”林少主已经哭了,眼泪鼻涕齐流出,他自始至终都没敢抬头看眼黑衣老人。黑衣老人没说话,林少主扑倒在地,不住磕头,呜咽道:“她喜欢,哦不,不喜欢,不不不,喜欢……”老人直没开口,他就直在变着说法,变了半天,老人句话没吭,林少主的情绪缓和了些许,只是哭。
“你不知道,那就问问她。”老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冷若寒冰,只是声音愈来愈远,拖得很长,到最后几乎不可闻。林少主哆嗦,轻轻抬头,黑衣老人果然已经离去。劫后余生,不由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正犹豫是否要安葬这几位随行的镖手,忽然瞥见了桌上放着的那只黑色包裹,那老人走时似乎忘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