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何峥嵘!上天胡不呼云丁,驱之海外消甲兵。男耕女织天下平,千古万古无战争。
萨都刺《过居庸关》
居庸关属太行余脉,两山夹峙,中有巨涧,悬崖峭壁,颇为险峻,有天下九塞,居庸居其一之称。此关始建于春秋,至于汉,已颇具规模。后历经唐、辽、金、元数朝经营,千载战火洗礼,更添非凡气象。自太祖立国,洪武旧臣中山王徐达、开平王遇春公归创,倚为边防重地,拒虏定边,保境安民。
其时正值深冬时节,天刚放亮,天地间便潇潇然落起了雪,巳时未过,又刮起了风,未几,雪下的更密了,不到午时,便盖住了天地,万物在其中也藏住了行迹。
正此时,自北面关沟处行来一身材颀长的青年,那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头戴羊皮暖帽,罩一身青灰色文士长袍,脚下一双牛皮缝制的靴子,肩上绑着麻布褡裢,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看似颇为沉重,压得那青年一脚深、一脚浅的前行。
因行了许久,那青年周身已落满雪花,周身尽白,眉眼间也染上了轻霜,好似雪人一般,面容也带了些疲惫之色,唯一双眸子清亮非常。风雪愈急,那青年更紧了紧步子,大踏步向南关行去。
正行间,忽听身后传来轰隆隆马蹄声,那青年回头望去,见远处十数匹军马压着官道疾驰而来,马上之人俱是军士打扮,**军马四蹄腾飞,卷起千堆雪。那青年正凝望间,马群就已飞到身前,当头一马颇快,转瞬便要撞到那青年,那青年正欲躲闪,马上一军士身材魁梧,面目狰狞,声若惊雷道:“锦衣卫奉公行事,闲人退散。”自腰间抽出一软鞭,冲那青年抽去。
那青年不事拳脚,如何躲得开,只觉身上一紧,便被鞭子卷起,随即身子一轻,飞出丈余,眼前一黑,重重跌在雪地里。半晌回过神来,挣扎起身,才发觉四肢百骸又酸又冷,胸间好似针扎般阵阵隐痛,连肩上褡裢也好像沉了几分,万幸未伤筋骨,忍痛抖尽身上脏雪,才抬头望向官道,却哪还有半个人影?
那青年呆立雪中,又气又恼,想起方才那男子面目,无端叹了口气,强忍着胸间剧痛,向南行去。
行不久,临近关城,那青年忽而驻足不前,游目四望。只见关洞城门紧闭,竟不知何故断绝了通关往来。那青年摔了一跤,又行了许久,身上又酸又麻,紧着眉头,目光落在关门外一处颇小的酒舍,那酒舍门板虚掩,一旁官道上停着几辆板车,数匹骏马,也不踟躇,向酒舍行去。
才近酒舍,便看到矮小的屋檐下挂了一块破旧的酒旗,被雪糊了大半块,仔细辨认,写的是“居庸叠翠”四字,字体俊逸,颇为风流,那青年展眉一笑,推帘而入,甫一进屋,便觉得一团湿热气迎面铺来,那青年这才松了眉头,抖净身上落雪。
此刻早有一跛脚老者带笑向前招呼。那青年环顾店内,只见店内晦暗,四五张桌凳摆放齐整,围着中间一个碳盆,盆内炭火烧的正旺,闪烁着橘色的光,映着炭盆边一男子。那男子身披轻裘,坐着一张矮凳之上,膝间放着一貂皮暖帽,手里捏着一根松枝,轻轻拨弄着碳火,若有所思。
见有人来,那男子抬头望去,和那青年四目相对,眸子中闪过异彩,随即目光转慈,冲那青年点头一笑,复低头不语。那青年被他一望,忽地打个冷颤,忙错开目光,低头望两眼炭火,也不吱声,自拣了一张凳子坐下。那男子不以为意,只顾低头拨弄碳火。
那老者见青年坐下,讨好似的向前道:“客爷喝酒还是吃肉?”那青年放下褡裢,从怀中掏出一枚洪武通宝放在桌上,望着那老者道:“烦请老板来碗热汤。”那老者赞一声道:“这雪下的紧,客爷还在赶路,可是一副好脚力。”
那青年闻言松开眉头,出声问道:“麻烦问一声老板,这关门因何却是关了?”那收了钱,便转身一边张罗,一边笑道:“客爷来的可是不巧,这关门才关了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又道:“方才有几位军爷纵马入关,这关门便关了,小老儿在这里开店十来年,自从洪武十年那会小波鞑子犯阙后,大白日的闭关门确是从未见过。”
那青年默然无语,呆坐了片刻,才收拾好心情,自褡裢外层中摸出干粮,用力掰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冰冷的干粮甫一入嘴,便觉一股清苦味道化在舌尖,那青年眉头微皱,小心含着,待干粮软化些许,才细嚼慢咽着吞入腹中。
连吃了数块,那青年才略缓饥肠。从胸前褡裢中掏出一褐色羊皮包裹,那雪下的大,却也浸它不透。那青年小心摊开层层羊皮,里面却是数本颇为古旧的线装书,当先一本封面崭新,蓝底白字,写着笔意古拙的四个大字“逊志斋集”,右下角落款确是方孝孺,左边几行小字,写着洪武二十年敬抄。却是一本手抄本的个人文集。
那青年极小心的翻开那书,目光落在一首诗上:
精通八法杨文遇,
暗诵五经陈用中。
挥翰天庭应独步,
忍饥村巷欲成翁。
其字外露筋骨,内含刚柔,颇有初唐虞欧遗风。那青年望着几行字,竟不觉出神,半晌慨然一叹道:“好一个忍饥村巷欲成翁。”
不多时,那老者自灶台后转出,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水,小心放在那青年桌前。那青年低头一望,出声道:“老板许是搞错了,在下不过要一碗热汤暖胃,您怎地放了馄饨进去。”那老者向前推了推碗,笑道:“今个冬至,合该吃碗馄饨。算小老儿请客了。”
那青年闻言一愣,随即低声道:“是了,今个可不是冬至?《汉书》有云,冬至前后,君子宜安身静体,不听政,则吉辰而后省事。”那老者也听得糊涂,只附和道:“圣人说的对,咱北方人冬至该是吃碗饺子,休养休养。”
那青年闻言摇头苦笑,自怀中复掏出数枚大钱,小心放在桌上,向前一推道:“多谢老板。”说完吹开浮散在汤面上的细碎葱花,热气氤氲,早打湿了眼睛。
那青年连呷了几口热汤,又添两口馄饨入腹,身子渐渐热了起来,胸间痛楚略缓。那老者见他眉头舒展,才敢小心陪坐在一旁,半晌才试探问道:“听公子口音,可是山东人?”那青年抬头道:“祖上是山东兖州人,在下却自小生活在关外。”那老者问言登时红了眼圈,嘴角翕动,口吐乡音道:“山东啊,那是多少年没回去了。”那青年问道:“您也是山东人?”
那老者半晌才偷偷抹了把眼泪道:“小老儿祖籍山东蓬莱县。”那青年也生了亲近之意,笑道:“登州府蓬莱县,那可是一片仙乡啊。”那老者闻言忙不迭的点头。那青年问道:“却不知老丈您怎安在此处?”
那老者挂了几分戚色,似在回忆过往,半晌才嘴唇翕张,颤声道:“我也是殷食人家的孩子,早些年鞑子还没走那会,祸害咱汉人可是厉害,家也给那群畜生拆散了,我逃过性命,在家实在活不下去,这才离开家乡,从龙起事,几十年死里逃生,才赶走了鞑子,后来又随中山王徐达修这八达岭长城,谁知和鞑子杀了一辈子没事,修了不到三年城却伤了脚,这才脱了征衣,家也回不去了,一晃又过去十几年,腿脚越来越不伶俐了,要死在这里了。”说着一拍跛腿,摇头苦笑。
那青年见他一生经历娓娓道来,不觉肃然起敬,起身就要施礼,那老者一把托住他,说道:“您是孔圣人的学生,小老是粗人一个,受了您的礼数是要折寿的。”背过身去,又落下几滴浊泪,偷偷拭了,张罗着切了二两牛肉,片成薄片,给那青年盖在汤里,却坚辞不受分文。
那青年吃了几块牛肉,那老者才略收悲心,换个话头道:“听老乡谈吐,是个读书人,可巧前些日子北关上李都司家公子的车马便从小店门前经过,听说是皇上选拔为应天的荫监生,去国子监读书深造,还要参加明年科举。单随从就近百口人,那阵仗可是不凡。”说着眼中露出艳羡之色。
那青年点头道:“明年秋天应天乡试,正是甲科之年。”那老者闻言羡慕道:“大户人家的孩子有书读真好。”那青年神色黯然,笑道:“在下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不过闲来修身明理罢了”
那老者闻言讪讪一笑,见他说的高深,也无话可说,一旁拨弄炭火的男子却起声问道:“观公子俊颜,敢问可是参加应天秋闱的贡生?”声音清亮,谈吐不俗。那青年忍痛起身作揖道:“在下乃宣化府今岁的岁贡生员,此番南下也是要入国子监读书进学的,至于参加秋闱,则未可知。”
那男子闻言恭敬道:“果然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明年桂榜定有公子大名,失敬失敬。”起身做个礼数。那老者也赫然起身,恭敬道:“听说每年各府州岁贡生员不过两三人而已,公子可是大才啊。”
那青年忙还礼道:“阁下抬爱,在下才学疏浅,出身卑微,岂敢妄言蟾宫折桂,此去不过瞻龙仰凤,治业修学,以图有所进益罢了。”又冲那老者连连摆手。
那男子闻言沉思片刻,问道:“刚才听公子吟诵华章,在下不才,也曾在应天拜读过小韩公的诗作,却还记得那前一句‘挥翰天庭应独步’,当是全诗之冠,公子如今却独赞合联,岂非舍高妙而就痴顽。”
那青年闻言,摇头默然道:“诗词起承转合,合笔点明题旨,收束全诗,方先生以诗炼心,寄寓情怀,全在落在这合笔里了。”沉吟片刻,又缓言道:“古来有雄才之士数不胜数,立伟志者汗牛充犊,但大多数性灵而心浮,千百年来能全气节、传美名的无一不是弃圣绝智,定定如一的痴顽之辈。方先生三十岁上下能有此悟,定然心性非凡,是了不起的人物。”说着面朝南长做作一揖,极为恭谨。
那男子闻言放声笑道:“修学何须应天府,十里秦淮遍书蠹。那应天府十里秦淮河说是龙潭,却早成了养泥鳅的地方了,如今太平日子过久了,更成了烟柳浮夸,**导欲之地,哪里还有旧日的王朝兴盛,人文风流?”
那青年听他语态轻慢,眉头一皱,却不愿与他争辩,道:“君子修身自省,重在养正,养正才能驱邪去恶,施济当时,至于争竞风流,一者在下确是不配,二来此也不是读书人的本分。”声音虽轻,却不紧不慢,颇有分量。
那男子抚掌赞叹道:“好一个读书人的本分!”俄而眸子一亮,惊异道:“朋友果然有非常之襟抱,在下苏州客商楚西山,足迹踏遍南北,听闻当今北平府燕王乃今上四子,颇受洪武爷器重,燕王爷谦和温恭,雄才大略,更兼礼贤下士,江湖多有明士投靠,朋友何不去寻一个出身?总好过千里跋涉,自投苦域,也不枉生就此身。”
那青年闻言摇头一笑道:“多劳朋友费心,在下学业不成,功名不就,不敢僭攀高枝。”
那男子见他不以为意,面色微变,却仍耐心劝道:“在下也尝读圣人之言,多闻趋善避恶乃人之本性,公子是读书人,果有雄才,若无登绝顶而览群小之心,如百丈之松,老死涧底,十围之木,难为栋梁,岂不愧对先贤殷殷之望?”
青年闻言笑道:“阁下胸有大志,在下既敬且佩,但我辈既然自诩为读书人,岂能以高下辩贤愚?”缓缓坐下,望着炭火道:“我伏在地上,才能体会历代圣神贤达之厚重可亲。”
一旁老者在旁边听二人清谈,闻此言论,浑浊的眸子也亮出神采来,搬了一张矮凳,也围着炭盆坐了下来,兴致颇浓。
却见那男子摇头道:“燕雀立于矮檐,飞不过百尺,望不过百丈,岂能体会苍鹰展翅于群峰之上,翱翔于天地之间的的广大与深远。”又道:“我见公子功名不就,雄心却灭了大半,真为圣神贤达长叹一口气。”那青年闻言道:“多谢阁下关爱,我虽无雄才擎天之志,却也大有波澜在胸间激**。”
那男子闻言笑道:“好一个大有波澜在胸怀。”忽起身窜至那青年身前,出手按在他肩头,沉声道:“朋友志存高远,楚西山既敬且佩,在下有骏马一匹,氅裘一件,今日赠与朋友,也好一路驱驰,替朋友遮些风雨,如何?”
那青年拒绝道:“朋友美意,在下心领,可燕雀衔草而飞,本该沐风栉雨,以全其节,此华贵之物迷心丧志,实不能受。”那男人眉毛一挑道:“朋友何故自矜,此去应天路途遥远,坎坷万千,这畜生定能助朋友一臂之力。”说完打个响指,只听屋外数匹骏马不住嘶鸣,马蹄争相踢踏,声震四野。
那青年听声轩眉一竖,陡然生了一股豪气,抬头迎向那男子目光,凛然道:“大丈夫立世存身,岂惧风雪阻隔,前路纵有坎坷,沈某视之亦如坦途。”
说完收拾行装,甩脱那男子,起身欲行。
尚未转身,便觉胸间剧痛,一口气上不来,便头昏眼花,再也支撑不住,又软软坐了下来。
那男子眉毛一挑,捏住那男子脉腕,片刻皱眉道:“外感风寒,肺气壅滞,兼脉浮而无力,中气亏乏,不能内守,此是外邪入体,阳气外脱之像。”片刻沉吟道:“公子若不早治,恐怕有性命之忧。”
那青年闻言眉头皱起,暗道不妙,正无计可施间,那男子道:“此间五十里开外,昌平府外有一间庆寿寺,那里主持道衍大和尚乃是在下故旧,那和尚颇通医理,有华佗之术,我见你有高才,不愿见你无端丧了性命,你乘我马去,他认得此畜生,看我薄面,定会救你性命。”那青年此刻胸间更添痛楚,好似有一条小虫般在心肺处撕咬,想出言婉谢,却已说不出话来。
只微微摇头,却是满脸冷汗。那男子见状讥笑道:“公子休要虚伪不真,我此番要出关,不能护送你去,你快收拾行装,我有一识途老马,只管驼你去治病。”说着甩下几两银子,携了那青年出门,将他缚在马上,出手在马背上一拍,那马吃痛,腾开四蹄,向关门驰去。
那男子再看那关门,却不知何时已打开了一条窄隙。骏马一闪而没,穿门而去。不多时,那关门便脂溜溜的又关了。
此刻天地间的风也歇住了脚,雪虽大,但也比之前从容许多,唯天地间的白,愈加的刺眼,来时的痕迹全遮去了,万籁现出一片祥和阒静。那男子束身立在雪中,目光迷离,暗道:“此招颇险,万不要出差错才是。”转身面向关外,目光中的迷态消散,取而代之的确是一股决绝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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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依旧从容的自九天落下凡尘,映得半边夜空惨白非常。一顶暖轿悄悄出了北平府,一路向西行去。抬轿的是两名青衣男子,身量颇长,步子又整又快,小轿掠过雪地,只留下浅浅痕迹,须臾被大雪遮个一干二净。
不大会,两人抬着小轿一路转至一小庙门前方才落地。当先的轿夫起手轻扣门环,那门片刻开了一道窄缝,一老僧探出头来轻声问道:“可是四爷来了?”
话音一落,轿帘后一华服男子掀起一角望向那僧人,及见那僧人目成三角,形如病虎,不觉笑道:“法师深夜唤本藩至此,莫非有好酒消夜?”那僧人忙上前撑起帘子,笑道:“双喜临门,却不知四爷想听哪一喜?”
那华服男子闻言面有惊喜,好似不敢相信,瞪了眼睛道:“东西这么快就到了?”那僧人点点头,抢上前掀开轿帘,扶他下轿,亲自开了寺门,引那华服男子入内。
那华服男子似乎熟知此寺格局,一边解了锦裘,交给随侍小僧,方才的惊喜还挂在眉眼,声音低沉道:“那物件如何?我只闻却未见过。”那僧人道:“莫说四爷没见过,便是如今天下见过此物的,怕也不超此数。”说着伸出一掌,五指分开。
那华服男子道:“法师说双喜临门,却不知何喜能与此物件相提并论。”那僧人转过一道游廊道:“楚西山此番行险成事,却喜结善缘,说起来,也与四爷有莫大干系。若是维护好了,当是一把绝世宝刀,意义非凡。”华服男子听他打说了云里雾里,不觉挑眉道:“说来是件神兵利器?”又哂笑道:“本潘却想不出什么刀剑能比得上那物件,莫非龙泉太阿?”
那僧人摇头不语,华服男子又道:“再说我七八岁上下,遵从父皇之命,在大营里倒是随着常遇春耍过几套拳脚,可惜常遇春仗技自逞,孤身入乱军之中杀敌,却遭暗算,重伤病死,彼时我虽年幼,却从此知天下达道不在此处,便放下了刀剑,这功夫也就荒废了,法师说与我有莫大干系,莫不是要消遣本藩不成?”
那老僧闻言哈哈大笑道:“沈敬擎的儿子,不知道比那物件如何?我觉得倒更重了几分。”那男子闻言眉头一拧,顿了顿道:“沈魔不是早死在华山了吗,怕有二十年了吧,哪来的子嗣?”
那僧人笑道:“沈敬擎当年华山殒命,月容怒而出关,饱受流离,后失了行迹,明教教众苦寻多年也无收获,事实上其间大有波折。”那男子惊诧道:“愿闻其详。”那僧人道:“其实当年华山一战,月容已然怀了沈敬擎的骨肉,出关后多蒙他人照顾,顺利产下一子,后因病去了,才留下那孤儿寄养在当地人家,如今已成人了。”
男子闻言面有喜色道:“大姐竟然有后?”又疑问道:“法师却如何识的他的身份?”道衍和尚笑道:“沈敬擎相貌在前,月容神态在后,更兼美玉在身,兖州人,姓沈字希月,身上揣着路引,祖上三代俱录其中,沈敬擎、朱月容一个不差,不是明子还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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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倒吸口气,道:“神火令出世了?这东西丢了二十年了罢,又要出乱子了。”
道衍和尚笑道:“说起来也是一段故事,四爷可知此子如何落入我寺?”朱棣眉毛一挑道:“愿闻其详。”
道衍笑道:“此番我燕将奉命扫北,合着天命落在四爷身上,这才得了那宝贝。可军中人多眼杂,各路豪杰,图谋至宝。西山得了东西,一路驱驰,死了数十兄弟,才逃到居庸关外。奈何各派高手追得紧,这才用计将人分了三路,一路便系在路人身上,又施了点手段在那路人身上,又将他缚在识途老马上,将人宝送到,自己却引人他去,却不知凶吉如何。”
朱棣闻言笑道:“莫非那路人便是此子?”道衍点头道:“当是上天授予的意志了。”朱棣闻言哈哈大笑,忽而想起什么,皱眉道:“西山莫要出事才好。”道衍也叹口气,道:“西山最有计谋,袁相士说他寿有九十,现在看来尚有五十年光景,四爷不要挂念。”
朱棣点头感叹道:“说起沈敬擎,我便有许多感慨。”一边穿堂过殿,一边备述前情:“当年沈敬擎辅佐父皇登极,父王分封将臣,徐达、常遇春仅得授公爵位,父皇独以明王封赏沈敬擎,可见他劳苦功高,后来沈敬擎坚辞不受,诸爵全不要,只以明尊领命,统御江湖群雄,但终究没得善终,死在了华山。”
朱棣自语了一阵,又道:“后来明教也被扣了邪党的帽子,为世所不容,自此一干教众星散。因沈与月容情投,月容哀痛,当着姊妹的面在书房闹了父皇,还挨了父皇教训,受了伤。可惜我那时不过十岁上下,月容是大姐,其余兄妹都小他一截,插不上话,月容自此负气出关。后来父皇火气一消便后悔了,私下多次跟后妃提起月容,还特地嘱托芮国公出塞寻找,后来听闻月容去了,着实伤心了一阵。倒不知留下了子嗣。”
无端感叹了一回道:“说起来月容虽非亲生,因跟在父皇身边年头久了,最是得父皇宠爱。后来父皇定了天下,道寡称孤,也就渐渐灭了凡念俗情,除月容外,我们亲生子女也极少得他关爱。”一语未毕,惆怅不已。
原来此人便是当今洪武帝四子,初应天封王,十三年之藩北平的燕王朱棣。那僧人却是俗姓姚,后赐名广孝,祖籍长洲的道衍和尚,现为庆寿寺主持。
道衍听他讲许多帝王家事从容道来,也有感触,半晌摇头道:“莫问帝王家务事。”叹了一回,接着朱棣话头道:“月容怕圣上责怒于沈敬擎子嗣,便驱散了沈魔一干随从,独自出走塞外,最终落个红颜爱恨自此消。”
朱棣半晌才问道:“当年沈敬擎一代明尊,含恨陨落,却不知如今谁主明教?”
道衍摇头道:“明教自沈敬擎后再无掌舵,万千教众星散,诸多法王各自勾连,图谋尊位,早散了盘子。这些年又多受北七真打压,前些年龙门派的周大拙在商州连杀掌火,镇恶两大王法,剩余常胜法王病逝,平等,智慧不知所踪,功德,齐心二法王及一干老人隐而不出,如今明教早不复当年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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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感叹道:“近些年北七真风头可是劲的很那。”闻语颇有不甘。
道衍点头赞同,说道:“王重阳当年传下道教玄门一脉七支,如今各处开枝散叶,本已星散,可十五年前却出了周大拙这样的天才,匠心独造,把老全真嫡传的手段修补的越发了不得,七派这才又重新拧作一股绳,江湖称为北七真,与道教南庭遥相呼应,北七真中又以龙门派为尊,其余六派团团的绕在周围,这周大拙也不藏私,六派中多有受其点拨得道者,闹的他声望更隆,有好事者更将其与当年明尊相比,称之为魁首,可见一斑。”
朱棣无端感叹一回,又道:“沈敬擎若不是陨落,怎轮得到他誉撒江湖?”道衍笑道:“当年明尊沈敬擎有武林魁首之称,江北侠义道皆尊沈为领袖,麾下百万教众何等威风,连龙门陈通微,少林子严和尚,莲教余怀昌也尊其号令,洪武爷忌惮其势大难去,才下狠心灭了一干教众。大圣,勤修,信心等法王及一干教众尽皆陨落,明尊身死后,几番江湖风波后,沦落到几近声消形匿。”
朱棣说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明教得势,如今玄门当道,明日却不知是主江湖。”思忖片刻皱着眉头又道:“按说明教底蕴非凡,远胜今日全真七派,沈敬擎手段更是浩瀚独高不可揆度,教内俊杰之才多如牛毛,龙虎之将数不胜数,如今势衰,一干教子怎会甘心?”
说到此处,朱棣忽而住了脚步,又语出含忧道:“中秋时候西山来信,说此番扫征,有一伙人混在军中,神秘的很,使的好像是心经上的手段,却又似是而非,其中一人技法高绝,出手狠辣绝无活口,折了军中不少好手,却不知是不是他?”
话一出口,道衍如闻惊雷,呆若木鸡,脑中忽想到一极可怕之人,不由驻足,颤声道:“江湖上多少年没有他的名字了,您今不提,我已忘记了。”
朱棣忧心重重道:“我也只是猜测,当时我年幼,虽没见过他,却也听过他的凶名,当年明教中沈敬擎一人独高,余子不过得了其一二之术,唯盛赞他得了自家心得十之五六,是当之无愧的明尊坐下第一人,明尊为留神教香火,担心他为己寻仇,便逼他投崖而亡,他素有异志,若是未死,如今二十年江湖怎不见他的名字?”
道衍遥想当年惨烈一战,叹息道:“元蒙乱华百年,武林一脉尽失薪火,若不是明尊天才独造,怎会有如今江湖的四海传承?洪武爷和他都是上天派来救我中华的大圣人。”想至此处,不觉扼腕叹息,有潸然之感。
朱棣也感叹道:“古人云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如此说沈敬擎配得上半个圣人之名。”
道衍又道:“若明尊求生,天下谁能杀他?可怜他维护一干手足,与那人双双投崖,众人只寻到了明尊法身,却不见那人的尸体,江湖多传言他重伤未死,这些年周大拙杀明教遗徒就是存心断他手足,逼他出山,可始终不见其人,若他仍在人世,这等心性定力,图谋定然不小,端得骇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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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思忖半晌,也想不透彻,道:“此非达道,即使如明尊,也为手足所困,情爱所伤,落得身死道消。此凡念俗情,来去由他的,我是无心挂怀。”朗声笑了起来,含着吞天咽地的豪气,现出枭雄本色。
道衍望着朱棣,眼底挂着一丝敬重,不愿多谈,换了话头道:“如今嫡长暗弱,四方强藩各有图谋,与各门派多有勾结,独我燕地无刀,杀人不快。此番沈敬擎后人落在我家,若他已死,我们诱得几个明教强人入我彀中,使的好,岂不是把绝世神兵。”
朱棣点点头,复起身向前,不经意道:“休怕他未死,便是明尊亲至,我也让他低头。不说这些,先见了那宝贝再说。”说话间连穿几重宝殿,转进一处幽静禅房。
方一落座,道衍便吩咐外面将禅房门窗看死,内里插上门栓,这才快步转入侧室,不多时,捧出一绯红色缎子制成的包裹,小心放在一边香案上。朱棣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一把打开包裹,确是一镶金嵌玉的方匣,朱棣视金玉若粪土,两下打开匣子,才掀开一块黄绸布,陡然看到里面物件,浑身僵直,眼现奇异光彩,胡须抖个不停,半晌才颤声道:“好,好,好。果然是神器。”
道衍早端一盆温水在一旁伺候,朱棣仔细净了手,又拿软布小心擦干水渍,这才冲那物件深深一拜,暗道一声僭越,这才躬身将那物件从匣子里请了出来,捧在手里,上下端详,满心欢喜。
半晌,恋恋不舍的将物件放回匣内,郑重的裹好,招呼道:“马和,将此物收好。”片刻,自禅房外转入一青年男子,二十岁上下,身量颇高,龙行虎步,举手投足间带着团掩饰不住的豪气,唯白面无须,竟是位刑余之人。
道衍见那青年,目中现出欣赏之色,道:“三宝做事周全,行事果决,四爷可以好好栽培一下。”朱棣点头不语。那名唤三宝的太监虽然年幼,却现老成之态,朱棣夸他也不见他喜悦,默然不语,将包裹缚在胸前,这才环胸抱臂退在暗处。
朱棣这才招呼道衍道:“快快有请明尊后人。”道衍随机吩咐一旁小僧道:“速去请沈公子前来,说老僧备茶水清谈。”那小僧应声便出了禅房,不多时便听屋外脚步声响起,一清朗的声音轻叩门板道:“主持何故相邀?”朱棣闻声起身,开了门亲自引那青年入内。
待分宾主坐定,朱棣才借着灯火,仔细端详面前之人,半晌才喃喃自语道:“真像。”心中便有了计较。道衍一旁抚须不语。
落座的是居庸关门外那跌跤青年,那青年见朱棣端详自己,不知情由,也不敢冒然启齿,只冲道衍打个躬道:“不知主持何故深夜相邀。”道衍忙上前拉起那青年手道:“听小僧说沈公子屋内尚未熄灯,适逢老友临门,备下薄茶,特邀沈公子前来雪夜清谈,以消永夜。却不知病体可否康愈?”又解释道:“日间畅谈颇有进益,不能尽兴,又倾慕才学,心痒难耐,此番有茶酒而无名士,实觉无味,所以只能贸然叨扰了。”说着点头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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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闻言,感激道:“主持妙手回春,在下已然无恙,实是感念非常。说起才学,在下实不敢当,名士更是无从谈起。”说着便要施礼。
朱棣起身上前托住那青年,顺势拉住他道:“听法师夸赞沈公子学识渊厚,襟抱非常,特恳求法师煎了茶,扫榻以待,以瞻俊颜。”那青年连称不敢。朱棣哈哈大笑道:“在下北平朱四,是此间主持故交,不知公子名讳?”
那青年匆忙拱手道:“在下沈文谦,路过贵地,染了风寒,承蒙朋友指点,道衍主持慈悲,在下这才借宝地遮风,主持妙手为在下祛恙,实在是菩萨心肠,罗汉手段。”说着双手合十,面貌庄严。
朱棣摆摆手,不以为意,问道:“不知公子青春几何,仙乡何处,如今可有功名在身?”那青年见他虽问的唐突,面上却带着慈祥,回答道:“在下虚度廿年光阴,祖籍山东兖州府,自幼长在关外,二十二年道试第一,入宣化府学癝生,同年母丧,在家戴孝三年,错过了今秋的乡试,幸逢学政大人垂爱,选为今年的岁贡,举荐在下为应天国子监监生。”
朱棣耸然动容,拉他坐在一边,施礼赞叹道:“原来是沈秀才。”又夸道:“公子十六七岁便是道试案首,功名在身,不亏山东齐鲁大地,圣人故里之名,出了沈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我虽是皂隶之辈,亦常敬服有才气的读书人。”说完抚掌大笑,不住端详沈文谦,眉宇间大有亲近之意。
道衍也附和道:“生员中资格优异者才有资格选为岁贡,大明府、州、县学两三年间不过遴选寥寥数人,由此可见公子大才。”也露出钦佩之色。
正说话间,一旁小僧提一紫砂壶来,卷起一室清香,又置了茶具,道衍接过茶壶,小心给二人斟满香茗,随即自斟一盏,举杯道:“北地茶多粗浅,二位休要嫌怪才是。”随即做个手势。沈文谦会意,轻托茶盏,鼻翼鼓动,精神一振,随即闭目轻饮一口香茗,只觉一道暖流划过喉间,胸间舒畅,赞道:“好茶!”
朱棣也轻品一口,笑道:“小人待客以酒,君子待客以茶,前半句我虽不敢苟同,后半句却深以为然,再次谢过法师。”沈文谦也和道:“如今天寒地冻,虽无五静之美,却也有佳客、会心之宜,茶不薄而情更厚,此亦是人生喜事。茶好茶坏,倒是下等人之俗见了。”道衍哈哈大笑道:“沈公子高见,倒是贫僧着相了。”一时三人略作寒暄,朱棣眉目间罩满喜爱之意,半晌才展开话头。
却听朱棣问沈文谦道:“听法师说沈公子有意南下,治业修学,朱某虽处末流,但向道之心不减,故每闻下里巴人之音,却常慕阳春白雪之调,敢请沈公子以才情示下,开启愚顽。”姿态摆的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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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谦闻言,连称谬赞,朱棣这才一吐言辞道:“沈公子自诩读书人,敢问依沈公子所看,我辈读书所为何事?”
沈文谦起身至禅房内一神案前,负手望向烛台灯火,正色道:“《大学》开篇有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依沈某所见,此四句落在实处,便是张横渠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朱棣闻言面露喜色,赞道:“好一个为万世开太平,却不知何为太平之道?”沈文谦眉头皱起,似在思索,半晌才道:“太平之道,乃人之道。”
朱棣闻言说道:“人如浮草,浅而无知,稍有屈辱便揭杆为寇,略施恩惠就俯首称臣,此望风披靡之辈,怎能将太平国运系在此等人身上。”沈文谦却摇头道:“非是身上,而在心中。”
朱棣眉毛一挑,问道:“愿闻其详。”
沈文谦望着神像,长叹一声道:“自三代以来,华夏一族久治而乱,乱久入治,历朝历代之结局如咒语般万古不破,终逃不过崩殂之命运,其根源在不安人心,难安天下,所谓天下之治乱,乃人心之治乱,人心治,而天下平,人心乱,而九州崩。”
朱棣闻言心中颇不以为意,面上却也露出异样神色道:“此见颇有独造,却问公子当何以安人之心?”
沈文谦道:“兴圣贤之教施于宇内,播仁义之光泽被苍穹,使礼法行于人世,道德加诸众生,若如此,则民安世治,族运长久,从此四海再不起恶浪,则万山朝拜我为峰。”一语说完,已是神情激**,面色潮红。
朱棣抚掌称赞,继而追问道:“好一个万山朝拜我珠峰,如何播仁义,兴道德?”
沈文谦面有痛苦之色,半晌方缓缓道:“我族前有秦皇焚书坑儒,后有五胡乱华,前朝蒙元又使我中华遭难百年,其罪非是杀我族人,祸我家园,实是灭我文脉,荼毒我人心。所以,依在下看来,当首兴文脉,再扶人心。”
朱棣道:“何为文脉?”
沈文谦道:“圣人立志传言,其下自有继承,九州虽然屡经乱世,但读书一脉薪尽火传,这种子在乱世隐而坚韧,处盛世则光照千古,前有云长、诸葛,中有魏征、房玄龄,后有岳飞、文天祥,或施济当时,或名垂后世,此人心之所系,文脉之所在。”
朱棣不以为然道:“关公、武侯为银河星辰,三国魏武则如中天日月,星辰再美终究不能与日月争辉;又若非唐太宗雄才大略,睥睨四海,有山岳般的心胸,岂能成魏征、房杜之美名?我看太宗可为广厦,这些读书人不过檐下安身的鸟雀。再说岳飞、文山之辈,与成吉思汗百年不出的绝世天骄,那是万万不能相比的。”
沈文谦听他之语,也皱起眉头,似陷入沉思,半晌才摇摇头道:“你说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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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哈哈大笑道:“我何错之有?若是文脉有如此力量,文天祥若如何不能抵御强寇,安我神州,以致神器遭窃,山河日月为之蒙尘失光。”说着盯着沈文谦,后者虽背着身,却如芒在背。
沈文谦摇头道:“文天祥乃赵宋之瑞,华夏之节,民族之气,若无他一片丹心照耀,则中华永罩万古之黑,怎会有当今圣上开日月之明。”叹了口气道:“我说的文脉,乃是读书人传下的一道精神罢了,不在当代,利在千秋。”
朱棣闻言冷笑道:“文天祥你觉可敬,我当他迂腐,更有陆秀夫崖山负帝投海,数十万军民慨然随之,不知为灭寇留有为之身,愚蠢殉国,我不惜赵宋灭家,唯恨鞑子窃国,如此看,陆秀夫可称民族罪人。”
沈文谦听了登时怒起心头,心中喊道:“若无文天祥,安有朱元璋。”但落在口边,却道:“十万军民非为殉国,实是殉道。”说着眼泪便流了出来,一时心神摇晃,许久才低声喃喃道:“终宋一朝,乃是读书人最好的时代,可惜不能回去了。”
朱棣听他语慕前朝,也不生气,道:“就依公子之言,文脉乃安天下之要,却不知如何兴之?”
沈文谦闻言:“我才疏学浅,怎配妄言一个兴字,若此生能汇编古来圣人之志,集叙前代贤达美行,集而成一部不世之大典,永世传习,教化人心。也算为文脉传一把薪火,如此,死而无憾了。”说着目现其光,有迷离之态。
朱棣闻言笑道:“此事雄心虽大,但不倾天下千万读书人之力,殊难成事,一人如何为之,再说此穷经皓首之事,虽利千秋,却穷于当代,不是当代读书人的追求。”
沈文谦诧异问道:“却不知朱先生以为甚么才是读书人的追求?”
朱棣起身踱步,笑道:“沈公子不闻: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又道:“依朱某看来,大丈夫生身立命,所求不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着手指蘸起杯中茶水在桌子重重写下三字,沈文谦向前一望,却是大大的三个字:平天下。
写罢一甩袖子,笑道:“沈公子安万代千秋之雄心虽大,然实在缥缈无踪,我求的是修治家国而平当世,这才是当代读书人的追求。”
沈文谦目光落在朱棣写的三个大字上,望着此三字,只觉雄浑的豪气腾在心间,周身热血上涌,一颗心仿佛跳将出来,想要应和,却无从说起。
朱棣双目微张,不住打量沈文谦,似有祈盼之意。
一旁道衍击节赞叹道:“朱四爷有鸿鹄之志,可喜可叹,我辈虽有不及,自比燕雀,但瞻仰鸿鹄还是有痴心的。”说完满上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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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出口道:“纵意平生茶作酒,日月之下我为峰。”不禁纵情大笑,露出狂态,一时意动神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