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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星徽登时目有赞扬之意,心中惜才,望着他道:“苏道泉微末手段,你跟着他早晚要练歪了,跟着我如何?”周五见他双目炯炯盯着自家,眸子中紫气横空,摇头冷笑道:“心歪拳难正,还有三招,尊驾速战速决。”眸子中已有决然之意。司马星徽摇头叹息,问道:“你一生求道不易,但如今连道之玄妙在何处也不知,如此死去,岂不可惜?”周五冷笑道:“如果尊驾之道乃是伤亲害故,泯灭天良,那周某誓舍此玄虚之道。”司马星徽见他神意决绝,无能劝挽,叹息道:“有句话叫朝闻道,夕可死矣,你命在今日,可有兴趣一睹道之高妙天然?”
周五闻言森然冷笑道:“若能饱此眼福,周某死亦陶然。”司马星徽闭上眼睛,似在思索,少时又睁眼打量他道:“你下盘练的扎实,但上身太死,不懂上虚下实,练再多也不懂劲,我有一套清虚雷电手,深合阴阳升降消长,五行生克制化之理,中者无不骨酥筋麻,有如触电,你需好好体会。”周五各自望了苏道泉与沈文谦一眼,似有不舍,旋收目光,拉开架子,目盯司马星徽沉声道:“尊驾先请!”
司马星徽向前一步,手掌箕张,罩住周五顶门,周五只见眼前俱是掌影,虚幻难觅真招,正欲反应,便觉头皮一紧,全身失去知觉,向后飞跌,摔倒在地,一时面目惊愕,细味方才电光火石之间玄奥,难以置信。
司马星徽进退如电,收展莫测,众犯眼前一花,便见他立在原处,哈哈大笑道:“这第七招乃是教你听劲,第八招给你玩点粗浅的庄稼把式,教你懂劲。”牢中犯人何曾见过如此手段,一时俱生恐惧,心中思道:此人是人是鬼,身法如魈魅般让人难以捉摸。当下更是瞪大眼睛锁住司马星徽。
少时司马星徽侧身下蹲,龙腰熊膀,双手前后向内环扣,提臀坐丹,脊背一抖,周五放眼望去,便觉他衣衫之下似藏了一条大龙,天势腾然,似要自他背后破空欲飞,骇然至极。司马星徽冷笑一声,忽然动了。只见他双脚贴地,膝盖相磨,滴溜溜绕着一丈方圆之地趟步行了一圈,将地上青砖踩碎,画出一个极周整的大圈。立在周五面前笑道:“这是开封府心意六合门的慢步行功,又名溜鸡腿,你可看仔细了。”语落便摇肩一晃,向周五贴身靠来,周五下意识向后躲闪,陡觉根劲全失,整个人飞起,贴在墙壁之上,将墙上青砖撞碎,停滞片刻,才重重摔在地上。浑身骨头欲碎,丹田滚烫。
司马星徽散去功架,负手笑问道:“此招叫贴墙挂画,乃是从不传外姓的绝密之术,你今日体会,死亦无憾。”蓦地如风飘到周五身前,狞笑道:“时候不早,且看老夫转生指灭神杀佛。”手指瞬息成铁黑之色,如电射向周五胸前,便要下重手。沈文谦本在一旁观看,见苏道泉身受重伤,饶是他书生性格,也是怒火窜顶,高有万丈,但他虽有心助拳,奈何无力施为。此刻又见周五命有危厄,情急之下,再难坐视,合身铺上,但司马星徽身法矫逾闪电,眼看周五便要命丧当场。灵犀一动,抄起怀中砚台,使尽全力向司马星徽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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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星徽余光扫视,见一物飞来,口中冷笑,左手闪电朝那物一挥,右手转生指正槊在周五肋下,手指尽没,实是狠辣至极。周五此刻猝临危厄,却显出十分凶悍,蓦然抓住司马星徽手臂,一拧一转,手法老练,忍痛将他皮肉抓破,暗施重手,欲将他肩膀卸脱。司马星徽手臂微抖,周五手上带着他一块皮肉向后飞去,肋下血红一片,倒在地上,不辨生死。
沈文谦睚眦欲裂,不防砚台砸在当胸,当下口中热血狂喷,好似在牢内下了一场红色花雨,向后飞去。才落在地上,登感胸前被砸之处似烈焰焚心,几乎烧焦了胸膛,才知他手段奇高,自家拦他无异螳臂当车。
司马星徽方才被周五抓了一把,虽未伤筋骨,面上却又羞又恼,出手封住肘底穴道,止住流血,恨意大声道:“竖子而敢伤我!”正欲再出手,忽见一人拦在身前道:“尊驾且慢,此时已经是最后一招了,苏某尚未倒下。”司马星徽不料他此刻犹有力阻挡,抬眼看去,见他满身血污,冷笑道:“道泉兄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噙齿戴发的血性男儿,老夫真不忍自断手足。”苏道泉眼望沈、周二人生死不明,眼前仇敌意气风发,忽觉心中悲凉,摇头苦笑道:“尊驾还记得那些脚踩灰地,手顶苍天,怒洒血性天良的光辉岁月否?”
司马星徽心中讶异,少时肃然点头道:“我无时不刻想与道泉兄再度并肩,将大好河山一肩挑起,不知道泉兄今日能否圆我之愿?”苏道泉此刻心境已与此前不同,想起旧日往事,不觉肝肠欲碎,摇头道:“我此刻唯恨当年不能劝阻明尊投崖,毁我神教万载基业,否则山河犹在,手足犹亲。”司马星徽亦长叹一声,似有无限感慨道:“天生诸葛真明士,不教周瑜死白头。可怜我生不逢时,沈敬擎将天地灵秀、神佛恩宠俱集一身,使老夫望天空叹,痛苦一生!”
苏道泉见他犹执迷不悟,心中更添冷意,哂笑道:“明尊才学胜你十倍,高我百倍,你到如今如何还有幻想?”司马星徽道:“你是铁心不肯帮我了?”双目倏放冷电,骤显异相。苏道泉低头道:“你我方才见面时,你说我不知取舍,我天生不如你洒脱,所以二十年苦禅也无所成就,但今日你一言点醒我,教我死前可证至诚之道。”说着默然转身,来到那狱中神像之下,出脚一挑,将狱卒腰间配刀抄在手中。
司马星徽目有迷茫,笑道:“你以为有刀便可挡我一击?”苏道泉低头不闻,端详手中配刀,只见刀鞘磨得光滑,伸出右手持鞘在手,感受冰凉,指肚不自觉摩挲鞘上云纹,少时左手抽刀而起,刀刃腾起耀眼光辉,洒下一片祥瑞。苏道泉目光柔慈凝视着右臂,如望至亲妻儿,少时柔光尽敛,瞳孔中透出一丝坚忍。旋即扭过头去,左手扬起,闪电落下。鲜血飚射四野,苏道泉一条大好臂膀被齐根斩落,断手此刻犹紧握刀鞘,传递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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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星徽如遭雷击,口张不能言,伸手指向他,心中不安。苏道泉出手连点右肩穴道,将血止住,目光森冷冲司马星徽望来道:“无舍哪有得,此受伤右臂累我二十年,乃是人生至赘,如今一朝舍弃,使我如获新生。”二十年苦禅之功此刻厚积薄发,体内瞬间汹涌起滔天巨浪,四肢百骸有澎湃之力往来肆**,一时只觉周身上下从未有过的豁达爽快,仰天长啸,声音雄浑,不啻神佛巨吼,四野生物闻声,不觉胆裂魂飞。
周五与沈文谦俱被此巨响惊醒,抬眼望向苏道泉,见他右臂空****,血流满身,又低头望见地上断臂犹握刀鞘,不觉同放悲声,泪沾衣襟。
司马星徽少时醒神,露出敬色道:“司马星徽此生不服沈敬擎,独服你苏道泉。”苏道泉擒刀在手,仰天歌唱道:“圣庙之上,我的故乡,你的雄鹰折断了翅膀……”连唱数句。转垂首哭泣,少时抬头,红着眼睛望着他道:“司马星徽,老苏最后一招不死,你便不能动教主分毫,使他安然离去。”司马星徽点头道:“说实话,我本无意放他,但今日为你,我也会信守诺言。”苏道泉面上现出释然之色,勃然道:“司马星徽也是真汉子!”少时,神色平静道:“当年明尊传我一套乱意夜门的夜行刀,乃是最毒辣的杀人刀法,老苏生平从未与人施展,你仔细体会。”刀尖垂在地上,刀身鸣响不绝。
司马星徽闻言失笑道:“你反倒学起我的神气来了。”思索片刻,说道:“你用夜行刀,我也有几式三湘女子所创的映日荷花剑法与你一搏。”弯腰捡起半根残筷,捏在手中。
苏道泉刀尖下垂,微微撤后半部,衣衫忽然飘起,神意集中望着司马星徽,四体松融通透。司马星徽立在一旁,似有感应,衣角轻**,神色凝重下来。沈、周二人俱骇然色变,凝神守意,身体却微微摇晃起来。
正逢此时,双方忽有感应,苏道泉闭上双眼,手腕一转,单刀无声无息刺出,仿佛炙火加身,不得不做出反应,刀意萧条凛冽,独臂身形隐在刀后,数丈之内人物难逃。
司马星徽心下暗惊,见他出手之快,幻变之奇,远胜方才,长刀使来虚灵在骨,盈虚在心,不勾不勒已有天然独造,横扫六合之能,一刀之堂奥,已迈俗流。此刻方知他自断伤臂,体内已豁然贯通,二十年感悟厚积薄发,神功大进,心中惊讶非常,语发浩叹道:方才老夫一语点醒梦中人,从此天下化境高手,再添一人!
念随剑起,手中竹筷探出,贴在那刀上,将弥布的森然刀意引化开来,使出非凡手段,与他斗在一处。但见他旋而竹筷频频点刺,剑剑平淡,宛似天成,少倾又大匠运斤,拙中见巧。在苏道泉看来,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只见他出手无拘无束,快中藏慢,虚中有实。忽如银河泻地,浩浩然无孔不入;又似一苇浮江,潇潇然零落寂寥。才知他与道合真,功参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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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修真有日,将二手交手看得清楚,心下惊骇道:空空洞洞,不挂丝毫之拙力;至虚至灵,无有点滴造作之神意。守灵台一线之光,妙造自然之境。师父顿悟,终至武道之化境,从此超凡入圣,合道可期。心中狂喜。又见司马星徽出手自然恬淡,随应随发,心中一沉:此獠究竟是神功傲世,难窥涯岸。面上挂起忧虑。沈文谦也在一旁,二手出手虽看不通透,但也觉此刻苏道泉有脱胎换骨之意,能与司马星徽一较短长,一时悲喜交加,心神难宁。
酣斗片刻,二人万念悉灭,纯任自然,出手无拘无束,随感而发。或以神会,或以意交,行云流水,夜行刀与映日荷花剑各放光芒,洒腰众人。顷刻间换过数招。直将牢中犯人看的眼花缭乱,虽不解其中高妙意境,却看的心神迷离,也觉精彩非凡。
须知二人此刻皆化境手段,天下能有此造诣者无不为一方山斗,连玄门随山王道宗也须逊色半分。斗到酣畅淋漓处,更激发凌厉剑气,激**开来,搅得二人衣衫破碎,环绕飘飞。正这时,漫天虚影中忽然一人飞退,却是苏道泉撤下手来,拈刀而立,纵声狂笑道:“十招已过,司马兄还请自便。”周身衣衫被剑气搅碎,但脸上气色明旺非常。
司马星徽弃筷在地,哈哈大笑道:“道泉兄已臻化境,若日后还有华山论道那天,长空栈上必然有你苏道泉一把交椅。”苏道泉也将刀掷在一旁,淡然道:“苏某已是耳顺之年,枯木朽株,早已无意争夺虚名。”司马星徽道:“三国的曹操写过一首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今教主初登宝位,更兼年幼无知,道泉兄神功有成,贵主甚为倚重,此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切不可失此千载难逢之机。”苏道泉闻言似有羞恼道:“我生死都是明教门下看守门户之犬,不复有雄心大志,更不敢做出废弃尊卑,悖逆人伦的丑事,司马兄把苏道泉想的也太不值钱了。”
司马星徽沉吟半晌,目光古怪道:“道泉兄果真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苏道泉摇头劝他道:“司马兄何不与在下一起共扶新主,再造圣庙?”司马星徽闻言冷笑不语。苏道泉叹气摇头道:“你虽尽丧人良,但老苏犹守纯真,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司马星徽道:“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山高水长,你我后会有期。”随见他身形微微一晃,倏然欺进苏道泉身前,双目如电,元神于额间化作一道灵剑,向他额间灵台逼来。只听众犯一齐惊呼,各个手捂双眼,似被利箭射入,倒地呻吟。沈、周二人虽傍技在身,也觉有物直扎在额间,两眼发黑,鼻间流血。
苏道泉冷然不防他使出大光明如意伏心法,双目刺痛,飚射出两道血箭,口中惊呼,向后跌倒。须知此术乃聚精气运于上焦,鼓电目慑人魂魄的以神打神之术,高深者运此法可须臾抹人神志,浅显粗通者也可骇人心胆,使人斗志颓丧。乃是明王心经中至高无上之典籍秘术,自来练成者万中无一,当年明教唯沈敬擎与司马星徽将此术大成,余子不过粗通技艺,难窥玄奥。寻常教众更是不知世上有此神乎其神之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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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道泉冷不防被他慑住心神,滚了几滚,额头将地上青砖磕碎,片刻才狼狈起身,双目紧闭,凄惨笑道:“司马星徽,老苏身上功夫不如你,但这蛰龙眠的不动心已经大成,你这如意伏心之术杀我不得!”闻声颇有恨意。
司马星徽偷袭得手,本自心喜,但见他此刻却不过双眼流血,神气依旧完足,也吃了一惊,恨声道:“连我最得意之术也杀你不死,今日若是放你,来日必成我劲敌。”忽而身形暴涨数寸,面目似魔王般狰狞暴戾,张口大喝一声,牢内犯人耳膜皆被震穿,溢流出血。苏道泉眼睛睁不开,此刻将耳朵索性闭上,扭头冲沈文谦一喝道:“教主快走,老苏制服强贼便去寻您老人家。”沈文谦虽功夫略有小成,但此刻一吼之下也心神失主,茫然四望,摇头道:“我如今能弃你于不顾。”
苏道泉喝道:“周五,护送教主老人家速离此地!”又望向司马星徽道:“今日让苏某见识一下尊驾千叠,乃是何等的妖邪手段。”抱丹坐胯,力弥四梢,率先出手,使出乱打之术,双手穿花一般纷乱向他拍去。沈文谦本自说什么,却被周五一把拉起,慌乱中顺手抄了地上砚台,便随周五沿着狱道向外跌跌撞撞跑去。
司马星徽见二人离去,目眦欲裂,纵身向前道:“竖子而敢!”一掌遥遥拍出,就欲留下两人,苏道泉飘身而至,奋力硬接他一掌,口吐热血,拦住他道:“教主速离地此地!”
沈、周二人再不敢停留,摇晃至那狱中神像之下,周五奋力挪开一方石台,露出后面一眼两尺见方的拱形门洞,洞口幽深,有冷风吹入。沈文谦打个冷颤,问道:“这是运送尸体的死囚洞,如何却从这里出去?”周五惶惶拜倒,磕头道:“每日提牢点视后几道正门都已锁死,无管狱官的钥匙,谁也打不开,教主您老人家迁就一下,这后面不远处便是城门,今日除夕,必无宵禁,您老出城就重见生天啦。”不住扣头,连呼万死!
沈文谦急道:“我如何能走,老苏还在里头。”周五连连催促道:“师父他老人家一朝顿悟,如今已是化境手段,司马星徽杀不死他,您老人家快走罢。”语气颇为焦急。沈文谦又回望狱内,心如火焚,忽想起什么,摇头道:“我此番若是越狱,这一生的功名都要葬送,怕是再也洗不清了。”却不肯走。
周五不防他此刻说起这些话,急的满头大汗,拉住他脚腕道:“我的爷,什么时候了,您还担心这个,你老只管安心去,后面有周五打点,保管不损您老功名。”此言一出,沈文谦也惊疑不定,欲要拒绝,周五起身扶住他道:“我知您老人家黑白分明,不肯徇私,但滚滚红尘中总有那大片的灰,让我等浑浊之人在其中翻腾,您老快快去吧,我周五做事有分寸,总不会损您老人家气节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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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谦惊疑片刻,又问道:“周先生可与我同去?”周五应道:“此去风雨荆棘,若无周五,谁来照料您老起居?”说着催促道:“您老先钻,我来殿后。”沈文谦望着洞口森森,回望苏道泉与司马星徽,洒下泪滴,一咬牙关,慌乱钻了进去,在黑暗中向前爬行。
那死囚洞颇长,沈文谦爬了数十息,才觉得眼前漆黑中透出一片深灰之色,冷风吹来,沈文谦爬起身子站立,却是站在城墙根处一块荒地之中,抬眼望去,却见铺天盖地的大雪从容落下,天地尽盖上了一片洁白,映着夜空,凄惨而圣洁。是夜正值除夕,满城响起爆竹之声,远处烟火在高空绽放,久久不绝,和着鼎沸人声,嘈杂一片。
沈文谦低头向死囚洞内望去,正欲招呼周五,但见洞穴深处传出的一点光亮湮没在一片黑暗中,周五的声音隔着幽深的囚洞传来:“教主您老人家快走,周五义不敢欺师灭祖,弃我敬爱之人而去。”沈文谦呆立多时,惶然坐倒在雪窝之中,望向身后狱墙高深,回味月余来的经历,犹如苍茫一梦,好似过了半生。
正是:一路烟尘才落定,无尽悲欢滚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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