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河-第六章 龙虎英豪聚帝乡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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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龙虎英豪聚帝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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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谦失魂落魄在雪中坐了一阵,才收拾心情,怔怔起身,恰逢城内百姓才吃过年夜饭,此刻俱结伴出门放炮,天地间更炸响一片,烟花绚烂,将半个夜空也映得雪亮非常。沈文谦思及往事,心中挂念钱满楼,恨不能插翅南下,心中又惧怕司马星徽追来,不敢耽搁,大步出城,纵气向南奔去。

他行的匆忙,一夜不停,天亮已至南皮县境。天地间雪下的更密,少时遮住来时行迹,天地间茫然一片。沈文谦此刻心才稍定,思道:此时雪大,遮住脚印,司马星徽定然难觅踪迹。这才悬心落肚,放慢脚步。此时腹中饥饿,咕噜噜叫个不停,沈文谦立身旷野,眼望四处,只见树木枯萎,大雪积地盈尺,心中犯起微愁:此时寒冬大雪,却到哪里去寻食物?又行半日,正身疲力竭时,才见一条大河横在眼前,心中大喜:这河宽广,水中定有鱼虾。匆忙奔至河边。

此时河水早已结冰,冰面盖着厚厚积雪,沈文谦在河边折断一截枯枝,跳上冰面,在河心寻地扫去积雪,双脚一震,已将数寸厚的冰面震碎。少时便掏出数尺方圆的冰窟窿,未久,几条草鱼板自冰下游来,在眼前打转。沈文谦运起指力,将手中枯枝冲那鱼儿扎去,不多时身旁冰面便有数条巴掌大小的鱼儿不住扑腾。沈文谦抓过一条,几下去了鱼鳞,掏出内脏,将鱼头割去,丢弃不食,在河中洗净一块生冷鱼片,囫囵吞入腹中。连吃两条,才填饥肠,精神也略有振奋。

四望无人,又三两下脱去衣衫,望见胸口被砚台砸出淤青一片,心中默然。此时他功夫在身,风雪浇在身上,也不觉寒冷。收拾起烦乱心绪,纵身跃入冰冷河水之中,运起蛰龙眠之术抵御寒冷,此时再入冰河,身心体会已与前时大不相同。

不多时,已将身上污垢洗净。纵身跃上冰面,见衣衫残破,遍布血污,心中无奈,仍旧胡乱套在身上,也不歇息,继续南行。风雪愈急,连日不断,沈文谦两日一夜未眠,此刻已是神疲力尽,脚步越发沉重,心中烦躁:这雪下一时未必能停,道路艰难,我虽有蛰龙眠护体,怕也不能长久维持,看来还需寻地歇息才是。当下小心留意,又行了数里,才望见远处伫立着一片颇大的村庄。

沈文谦来到村口,正逢大年初一,将近傍晚,家家户户才散去炊烟,此时年味正浓,村民纷纷走出家门,燃放烟花,相互拜贺,俱挂着笑脸。沈文谦见不远处村口一棵椿树下中立着一位老汉,一旁空地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在雪地中戏耍,走向前去。正欲开口,那老汉打量他几眼,走向前,奇道:“这大过年的,是被狗咬了还是怎地?”沈文谦作了一揖道:“老丈慧眼,在下确是被狗咬了。”那老汉狐疑道:“你这孩子莫不是要饭的?”又摇头道:“看你模样,不像,不像。”抚须打量他。

沈文谦苦笑一声,摇头道:“老丈,在下是要去应天国子监入学的监生,路上丢了盘缠,又遇到几条野狗撕咬,这才成了这副模样。”说着掏出怀中砚台,冲那老汉晃了几晃。那老汉道:“原来是个读书人,这年节的,还在外面乱跑,可难为你了。”又问道:“可曾吃东西?”沈文谦心中感动,默然摇头。那老汉上前拉起他的手道:“看你吃住也没个着落,我儿也不在家,孩子要是不嫌弃,便到我家吃顿年饭,晚上就住在我家。”

沈文谦感受他古道热肠,心中暗道:此处民风质朴,直追三代,可见圣人感化有方。也不推辞,口中称谢,就要施礼,那老者拦住他道:“你这是干啥?谁没个三灾四难,你如今吃住没个着落,被俺看到,这大过年的,横竖不能让你在外面遭冻挨饿。”拉起他向村中行去。

不多时,便到了那老者家门外,此刻院门积雪已被扫出一条小径,新雪尚未堆积。那老汉推开院门,将他领入院中。但见此院东首一间厨房,房门外栽了两颗枣树,树下造了一口井,井旁栽了一大石水缸。院落正北坐着孤单一房,中间是堂屋,东西又各造一间连成一处。房屋矮小破旧,唯窗棂上贴着两张福字,衬托出一点不同。

沈文谦随那老汉进了堂屋,只见四壁萧然,正中八仙桌上供奉着祖先灵位,桌角点了两盏油灯,发出萤光,八仙桌下首又摆了一张矮案,案前置一炭盆,火早熄了。那老汉招呼沈文谦坐了,便有一老妪自偏房迎了上来,那老汉与她耳语几句,那老妪便转出门外,不多时端来吃食。那老汉接了,放在沈文谦面前,招呼道:“咱穷人家,大过年的没啥吃的,不过好歹是是饿不着,这是自家做的黄米粘糕,枣也是咱沧州的冬枣,自家树上结的,快趁热吃罢。”

沈文谦腹中饥饿,急忙称谢,几口将碗中粘糕吃个精光,那老汉又端上一盆面汤,沈文谦也不客气,连喝两碗,才觉手脚升起暖意。那老妪里外忙碌,先收拾碗筷,后又去火炕添了把柴火,这才张罗着拿了床棉被,送到侧房。那老汉便留住沈文谦,东拉西扯说了一阵,也不知到了几时,雪下的也不见小,那老汉才点了一盏油灯,与他散了话头。

沈文谦随他来到侧室,火炕上被褥早已铺好,炕头摆放了两件旧衣,那老汉笑道:“这是俺儿结婚那年托人给做的,俺媳妇是短命人,月子里扔下两个孙子便撒手去了,俺儿在家坐不住,前几年跟村里两个孩子去中都修陵,这都好几年没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将就穿吧。”

沈文谦心中感动,更不敢推辞,换了衣服,和衣卧倒,才觉这炕烧的发烫,浑身温暖。那老妪也进屋嘱托几句,就拿起沈文谦旧衣,要去补缀浆洗,沈文谦阻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她出门而去。那老汉又坐在床头嘱托他几句,沈文谦不住的道谢,那老者连连摆手,这才吹了灯,仔细帮他关了房门去了。

沈文谦靠躺在**,眼睛合上良久,也无一丝睡意,当下坐起身来,又点了油灯,望着火芯跳跃,洒下一室微光。此刻沈文谦毫无倦意,独对灯火,默然想起心事。少时心中烦乱,从枕下掏出砚台,在手心把玩。沈文谦摸了半晌,手中忽觉不同,匆忙拿到灯火之下,借着微光仔细端详。却不知何时端砚雕纹之间裂开了一条窄缝。想是在狱中被司马星徽槊了一指,以致有此裂纹。

沈文谦暗骂自家莽撞,想起此砚乃高堂唯一遗物,心中更添悲痛,眼角含着泪,将砚台放在手心,不断摩挲。过了多久,一阵乏倦袭来,沉沉睡去。也不知到了几更,外面烟火声渐息,唯大雪不停,下得从容不迫。沈文谦睡得不实,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不防手中砚台滑落,摔在地上,黑暗中发出声响。沈文谦一惊而起,眼角犹挂残泪。

那油灯还未灭,沈文谦低头向地上看去,却见那块上好端砚被摔成两半,沈文谦心中一惊,滚到地上,泪水又涌了出来。沈文谦坐在地上直流泪了小半个时辰,才悲心略缓,望着书中砚台,神色哀痛。少时,才小心将砚台收起,却不防有一物自砚台断裂处掉出。沈文谦抄在手中,却是一块叠得颇为齐整的蚕丝绫锦,小心将它展开,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

沈文谦婆娑泪眼,向绫锦上扫去,当先便看到笔走龙蛇,气势夺人的四个大字:明王心经。沈文谦额间一痛,似乎那字里行间有一柄利剑射向神宫,心中不可置信:何人竟然将书法练到了这等地步?

少时才回过神来,向尾章看去,落款确是:沈敬擎三个方正楷书。沈文谦心中巨震:原来这竟是父亲遗作。又默叹道:父亲将明教至高无上的宝典藏在这砚台之中,教司马星徽苦寻不得,可见用心之苦,二十年间我与他朝夕相伴,竟全然不知。心下喟然。他虽是书生,但此刻也颇通高妙拳理,想起苏道泉对心经描述,也不觉意动神摇。当下凑着昏暗灯光,仔细读来。

原来此经乃沈敬擎倾毕生心血所得。集叙数百年间明教历代贤达一生习武心得,又汇聚天下武术高妙之秘法,更兼有一代亢宗沈敬擎苦心独造之感悟,实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学心典。

沈文谦通扫全篇,初觉文字简平,与苏道泉所言貌合神似,不过略有新意。而后逐字阅读,分段品味,这一看,登时脊背冒汗,才觉这其中所述武学道理无不立意高深,跳脱不羁,又直触道之根本,法之源末,句句藏着无穷奥妙,崖岸独高,早已将苏道泉甩在身后。沈文谦合眼回味,少时低头再读一遍,感触又有不同,才知心经言简旨丰,笔浅意高,乃是常读常新的无上妙品,等闲难以揆度。心下暗叹:父亲斯道造诣早已跳脱窠臼,虽然在意料之中,却也是喜出望外。一时心欢意动,喜上眉梢,直将父亲想象成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沈文谦借着昏暗灯光,将心经捧在手心连读七八遍,才意犹未尽将心经收好,回味无穷,心中默然叹息道:苏道泉曾说天下万法,咸归一道,只有读过心经才知天下诸般武艺拙陋浅薄,不值一哂。如今亲身印证,才知他所说非溢言虚美之词。

又想起他狱中教诲,不觉牵挂起他的安慰,心神恍惚了一阵,才暗暗祷念,平复心神。又仔细将心经在心间回味,忽有体悟,当下闭目凝神,双手结成心印,意守灵台,悄然入定。不觉时间飞逝,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红轮高升。沈文谦一口浊气吐出,才觉体内真气流转,拜脉通畅,一夜所悟,远胜往昔。至此才别开洞天,初登武道殿堂,揭开高深大幕一角。

嗟叹之余,又默念道:心经中所阐武道阴阳、正奇、盈虚之理,旨意宏深,绝无空言,无怪司马星徽欲借它来压制内患。

当下收拾纷乱心思,起身来到院中。那老汉一家早已醒来,早饭也已烧好,沈文谦吃过早饭,那老妪才将缝补过的衣物放在他手上,笑道:“昨天衣物在炕上烤了一夜,眼下已经大干了,快换上吧。”沈文谦手托衣衫,犹有余热,又见那衣物针线细密,已然补缀完美,忽地心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那老妪笑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沈文谦扭头偷偷拭去眼泪道:“都说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若是我今天还有这样的福气,无论如何也不愿离乡远游。”

那老妪闻言也湿了眼眶,却强打精神道:“俗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恨我那儿离开他娘,只气他这几年也没个音讯,教我这当娘的心中不踏实。”沈文谦听了,愈止不住泪,那老汉一旁听了,也暗暗悲伤。许久,沈文谦才出言安慰道:“您二老无须挂念,许是您儿太忙,明年过年,说不得就回来陪您二老了。”老妪闻言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沈文谦心中悲伤,不欲久留,就要辞行,那老汉苦留不住,转身入屋即回,往他怀中塞了几块粘糕,说道:“俺也没钱给你备个仪程,只有这几块糕,你路上垫垫肚子。”沈文谦推辞不过,接了食物,二人直将他送到村口,冲他道:“孩子,这里是黄家洼,俺姓宋,乃是村里唯一的外姓人家,前面路要是难走,你没个去处,那就回来,俺家有饭给你吃。”看着他背影消失,才转身去了。

沈文谦一路南下,夜晚奔波不歇,日间便寻寺访刹,以作歇息。间或依着心经之法,修习蛰龙眠不辍,又思及司马星徽牢内所施江湖诸多拳法道艺,极力回忆,用心揣摩研习,不觉功力益发精进,收获匪浅。如此不过五日功夫,便进了山东,在德州胡乱打个尖,便一路穿小径南下,三日便过了东昌府。渡过黄河,便至兖州境,沈文谦初履故土,倍感亲切,但心中焦急,也不作停留,惶惶穿境而过。几日后离鲁入皖,穿过砀山地脚,已至淮北境。

沈文谦行进不停,未几日,穿过淮河,才觉地势渐高,已至凤阳地界。凤阳乃是太祖发祥之地,太祖立国之初,常思帝乡,有长居凤阳之意,遂征百万民夫工匠,大兴土木,营建中都,所费甚巨。后又徙江南十数居万民实淮上,并永免县民赋税徭役,人声自此鼎沸。洪武八年,因工匠施厌胜之术,帝乃大怒,尽杀匠人,遂废中都。旋而大征民夫,用中都余材敕造皇陵,又大封陵户,赐令房瓦尽皆施朱,子孙世享恩泽,世代承袭,优待自古未有。是以此地久承王化,富丽丰足。

这一日,沈文谦奔行一夜不歇,至金光遍洒,露湛朝阳,才觉乏倦,便于寻地歇脚。又行片刻,远远望见前面好大一片丘陵,好似小山,山上古柏森森,露出大片檐角,层楼叠榭,藏在山林之间,形势极为幽盛。此时天地间犹罩着薄雾尚未散去,俗眼望去,只觉一派仙家气象。少时,寺内晨钟敲响,声音圆润绵长,点点梵音流入四野,微风卷来,可闻烟火清香。

沈文谦神气稍旺,大步行来,转过一片矮树林,便见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望去怕不止数百间之多。沈文谦半晌才绕过寺周,远远来到山门外,却见一牌坊,四柱三楼,重檐歇山顶,高有数丈,正中镶嵌白玉匾额,阴书“龙兴古刹”,沈文谦心中一震:原来却到帝王当年修行之地。

此时天光大亮,沈文谦远望数僧结伴转出山门,顶着薄薄雾气,踏步行来。沈文谦不敢多望,匆忙避走一边,少时寻见寺外一河蜿蜒开来,大踏步下了河岸,蹲下身来。此时河面略有薄冰,沈文谦当下伸手拨开,掬起一把河水,打在脸上,神色大为振奋。不多时,身后脚步声响起,沈文谦扭头望去,却是方才山门外数僧,拎着木桶,来此打水。

沈文谦心中凛然,躲闪不及,当下转在一颗树后,凝神收息,避开众僧。少时听一声音浑厚僧人道:“周王为了这姓钱的小子,擅离封地,这要是传出去,被宗人令知晓,可是要削爵贬籍的。”话音落下,便有一声音年长僧人道:“你却懂甚么,听说这姓钱的身怀重器,周王若得了此物,皇上怕是要给他天大的赏赐,凌驾于诸王之上,如何还削他的爵?”引开话头,便有僧人笑问道:“褚师兄如此说未免独断,我看这几年宫里乱的很,前些日子朝中清剿胡党,据说潭王与他干系匪浅,宫中差人要削他爵位,他当场便与众妃焚宫而死。要知道,这可是当朝藩王。”口中嗟叹不已。

沈文谦闻言心中一惊,躲在树后,不敢稍动。须臾便听那名唤褚师兄的僧人说道:“你懂个屁,潭王与周王如何相提并论?”又一僧问道:“褚师兄,听说太子和秦晋燕周俱是马皇后嫡生骨肉,不知此事真假?”那褚师兄道:“宫里都传燕、周二王是马皇后所诞龙子,若真如此,周王当朝强藩,又有军功在身,断然非等闲诸王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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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又有人道:“无天子诏令,藩王擅离封国乃是重罪,却不知是何宝贝,教周王冒如此风险?”那褚师兄道:“此事自上到下守口如瓶,大家皆是风闻,若不是周王不小心,被僧众撞破行迹,天下谁又知道他此刻远离封国有千里之遥?”话音落下,便有人道:“我昨日听马师兄说,周王得了方丈传书,连夜带少林寺的人从开封过来,第二日下午就到了寺中,据说跑死了两匹马,如此看来,此物定然要紧的很。”

那褚师兄冷笑一声道:“宫门深渊如海,你我岂能揆度?那里自来便是修罗地狱,生死皆不由己,说起来,这几年宫里坐稳了天下,外头的流言却甚嚣尘上,要说皇上与东宫没个耳闻,打死我也不信,不明白东宫那位爷如何还能坐得住。”又有声音道:“都说太子温弱仁慈,手无缚鸡,龙门的几位老祖围在他身边日日教导,可他却心不在焉,冷落宗师,听说玄门中人多有不满。”

话音一落,有人接道:“这算甚么,听说前些年太子在宫中挨了训斥,竟想不开,投了太液池自杀,万幸给救了回来,打那之后,皇上便有废长立贤之心,这外头的几位强藩更是蠢蠢欲动了。”众人七嘴八舌,于荒郊野外,说起宫闱秘事,俱无忌惮。当时便有人道:“说起来,如今北方几王俱拥重兵,招揽江湖匪类,周王在河南,少林便投在他门下,在河南地界可是豪横的很。”有僧人迎合道:“诸王封国俱是旧朝古都,连晋王太原封地也是李唐兴旺之地,这些地方久承王气的地方,诸藩于国坐拥地利人和,无一人是好相与的。”

那褚师兄闻言道:“如此说来,若那钱姓小子果真身怀重器,周王凭借少林寺和咱方丈这层关系,确是快人一步之先。”当下有人问道:“褚师兄,你路子光,可曾打听到是何宝贝?”那褚师兄闻言低声喝道:“若不想惹祸上身,便休多口舌。”俄而又道:“这几日寺外不太平,听师傅说,玄门与莲妖都混在其中,昨夜周王带着那姓钱的藏进了皇陵,却不知是否露了行迹,万幸引开众人,不把大伙卷入风波才是。”一言既落,众人均附和出声。

那褚师兄似是众人头领,此时见众人打满水,招呼道:“外面说的话,在外便被风吹跑,谁要带进寺中,被长老们听到,小心死无全尸。”众人惶惶答应,那褚师兄这才匆忙招呼众僧去了。

沈文谦立在树后,听众人脚步渐远,半晌才小心探出头,趴在河岸上望见寺庙山门紧闭,想起方才众僧言语,心中翻腾起波澜:那人所说,莫非是兄长不成?心中一沉,四肢卷起凉意,如坠冰窖。

少时心思转动,思忖道:若兄长真落到所谓周王手中,此刻必然已至皇陵。又心中惊疑道:听他所言,周王似乎未得到那宝贝,却不知兄长将他藏在了何处?少时心绪烦乱,思道:说不得是个巧合,司马星徽都阻他不得,如何便落在了这寺庙之中。一时心海翻腾,拿不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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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敢在此地停留,沿着河岸向南奔去,少时便见地上大片车辙印迹,路两旁到处是营建房屋所需砖石木料,俱弃之不用,沈文谦纵目南望,心道:不管如何,我需去陵中一探,否则心中实在不安。计议已定,脚下如箭开弓,沿着印迹向凤阳陵行去。

且说凤阳陵寝,本是太祖父母及兄嫂侄儿之坟茔。元至正四年,濠州大饥疫,太祖至亲相继殁了,贫不能下葬,里人刘继祖与之地,乃葬于凤阳。至正二十六年,太祖封吴王,乃命故臣修缮父母陵寝,始为凤阳皇陵。后洪武二年与八年相继培土加封,敕令营造,太子并诸王多次祀陵于此,至此皇陵日益宏伟,规模已成。虽非帝王之陵,但宫阁殿宇,壮丽森严,也可谓世所罕见。

沈文谦提气奔了一阵,远远绕过巍峨中都城,来到皇陵近前。此时日头正烈,天地间大雾散去,才现了那皇陵真容。只见陵园四周土丘环抱,形势十分幽盛;北面两座小山,宛如两尊巨兽,守护着后面三重城垣。最外一重土城周长数十里,高有丈余,正北一道红门,神道延伸入内,神道两旁傍值松柏,雕造石像,气象非凡。

越过外城,向内望去,但见楼接天宇,丹陛辉煌;碑石林立,层台累榭,更添美轮美奂。又有丹楹刻桷,飞阁流丹,高出万丈云表;直把一个皇家庄严气象,尽皆显露无疑,教人望而生畏。无外乎太祖第六孙朱有燉有诗盛赞:千古衮旒藏玉匣,九重宫殿压金鳌。沈文谦立在坡下,远望皇陵,一时如临幻境,心中称奇道绝。

沈文谦见有皇陵卫巡绰四周,无机可觅,心中暗道:日间行事不易,若入皇陵,还需夜间才是。当下寻一处密林藏身,合眼静待红轮西垂。

再睁眼时,已是夜间,沈文谦立在陵外,张眼望去,只见黑暗中,凤阳皇陵犹如伏在暗处的巨兽,张开血口,就要择人而噬。沈文谦心焦如焚,当下强压住心中惧意,打点精神,悄然跃过外城,避开神道,向内城潜去。走不多久,忽远远望见神道中央立起一块巨大的石碑,碑高数丈,上罩六角碑亭。沈文谦修炼蛰龙眠有成,此刻目力已然不弱,当下凝目望去,却是洪武手书《御制皇陵碑》,细看碑文,却见起首写道:大明皇帝之碑孝子朱元璋谨述:洪武十一年夏三月兴建皇堂,予时秉鉴窥形,但见苍颜皓首,忽思往日之艰辛。况皇陵碑记,皆儒臣粉饰之文,不足以为后世子孙戒,特述艰难以明昌运。俾世代见之……

其下洋洋洒洒千言,备述朱元璋一生戎马经历,其下又发阐国祚昌运兴盛之理,沈文谦逐句读来,那字仿佛有巨大魔力,仿佛有金戈铁马在其中纵横,读来催人心胆,最后竟至汗流浃背,眼出幻象。良久,沈文谦才摄住心神,目光落在碑文最后数句:惟劬劳罔极之恩难报,勒石铭于皇堂。世世承运而务德,必彷佛于殷商。泪笔以述难,谕嗣以抚昌。稽首再拜,愿时时而来向!——洪武十一年,岁次戊午,七月吉日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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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谦目光落下,脑海中仿佛炸响一声惊雷,心中赞叹道:时时而来向,不敢忘初心!这碑文写得当真卓见不凡,颇有远识,想来朱元璋是了不起的人物。一时魂神以交,赞叹不已。半晌,又思及苏道泉所言,想到父亲身殁也因此公,一时心中生恨意,旋而又惆怅莫名,少时已是滋味难辨,不分爱恨。许久才叹口气,在黑暗中悄声道:“若有一日你我相遇,却不知该叫我如何抉择?”

半晌才觉此念荒唐,摇头祛除心中杂意,绕开石碑,向内飞走。少时爬上神道旁石首身上,向内望去,只见周遭楼殿高耸,气势雄伟,在黑暗中迸发峥嵘。沈文谦居高向内城了望,只见城中漆黑一片,楼墙之后黑坨坨一片,半晌才看清晰,竟是一座数丈高丘,高丘上又有丛台突兀立在其上,偶尔闪出点点星光。沈文谦不敢迟疑,纵身向高丘奔去。

一路无话,不多时便至丘前,方知此丘并非天然,乃是积万民之力,用无数石土堆积而成,丘上载满奇松怪石,一条小径蜿蜒向上攀升。沈文谦望见四下无人,寻径登丘,少时来到丛台之上,居高俯瞰,将皇陵尽收眼底,心下忽生感慨:无怪古今豪杰,俱欲称孤道寡,试问这登基坐殿,统御寰宇之**,哪个男儿能够抵挡?一念升起,心中也觉荒诞无稽,回身向台上看去。

原来这丛台纵横十丈,宽敞之极,其上架有七彩天桥,桥上建有亭阁,檐角高飞,桥旁怪石上有飞泉挂瀑,倾泻入好大一汪碧池,当真结构精奇,布局华妙,人立其间,恍然如登仙境。又见丛台正当中一座大殿,高有三层,碧瓦重檐,拱枋贴金绘彩,十几根明柱上都有金龙盘旋,极为肃穆。沈文谦见窗棂间有灯火透出,似有人声,几步抢入窗下,凝神细听。

方一靠近,便听殿内传来一儒雅声音,缓缓道:“原来是张士诚十八条扁担后人,无怪有人出手灭你家邦。”旋即有一人冷笑道:“什么十八条扁担,周王殿下故弄玄虚,教人耻笑。”声音嘶哑,听来熟悉而亲切。沈文谦闻言心中巨震,不是钱满楼却又是谁?旋而心中黯然道:果然如那僧人所说,兄长确实落在了周王手中。念头才起,那儒雅声音道:“看你背上这刺青,我便已知你来历,想不到天地间还有盐枭漏网之鱼。”

钱满楼冷笑道:“钱某操舟之辈,如何能跟盐帮的老爷攀上交情。”那儒雅声音却问他道:“你可知灭你满门的血仇是谁?”殿内沉默良久,少时钱满楼才缓缓道:“往事如烟飘散,钱某不想知道。”那儒雅声音道:“你不想知,可本王偏偏要告诉你,你且听好了,灭你钱氏满门深仇之人乃是……”钱满楼忽打断道:“周王殿下不要徒费心力,我即便知道仇人是谁,此生也无力血恨,徒然痛苦一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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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儒雅声音笑道:“此事不难,你若将东西交给本王,本王不但告诉你你仇家是谁,来日我也可为你扫灭仇敌,使你钱氏恢复旧日煊盛家业。”钱满楼闻言冷笑道:“周王许下好大的诺言,可钱某寄身市井,早已无意江湖,周王再说下去便要拖我拖我下水,从此教我一生不得安宁。”言罢冷笑不止,冷冷道:“钱某不听也罢。”

那儒雅声音道:“仇敌将你钱氏一族满门屠戮,你如今苟活于世,不思血恨,我倒好奇,你钱满楼到底是生了什么样的铁石心肠,可是血肉长成?”钱满楼闻言哈哈大笑道:“钱满楼欺天忘祖,已然灭绝人寰,殿下休要操心。不过我却有一句话想请教殿下。”

那儒雅声音闻言疑道:“你有何话?”钱满楼道:“你朱氏一族贵为王胄,坐拥九州,鼎食八方,本该为万民道德表率,可如今天下风传你父子相疑,手足倾轧,却不知你一门公戚生的是何心肝肠肺?”那儒雅声音闻言陡然大怒道:“放肆!士庶小民安敢辱我奕奕皇族。”

少时便听殿内有人起身,俄而响起脚步声,似是那儒雅声音主人。须臾听他声音激愤道:“想皇父养民,如保赤子,恒念尔等饥寒,为之衣食,登极二十余年,多免四方税粮徭役,以安四方生民,如今天下大治,可换来的确是你等犯上不尊之佞言。”其语颇为心痛,顷刻又听他冷笑道:“若有一日孤大权在握,必然将世上负心人尽皆剿戮!”

钱满楼哈哈大笑道:“周王殿下好大的心胸,却不知何为大权在握?”少时殿内沉默,那儒雅声音也不出言应答。钱满楼不冷不热,缓缓道:“若真有那日,恐怕周王殿下第一个要杀的,便是钱某吧。”那儒雅声音道:“也许钱公子等不到那日也未可知。”钱满楼置若不闻,少时冷笑道:“你身为藩王,擅离国土,乃是重罪,如今外面强敌环伺,若走漏了风声……”旋即冷笑不语。那儒雅声音沉默半晌,说道:“你果真不肯将此物献给本王?”

钱满楼冷冷道:“我如今被卷入偌大的风波,那宝贝便是钱某定乾坤,操进退的神器,轻易岂能与之他人?”那儒雅声音怒道:“乾坤浩浩,本王尚不敢言操进退、定风波,你微贱将死之人,安敢放此大言?”钱满楼笑道:“想钱某也是七尺男儿,如今被周王殿下卷入风波,我若不翻腾些浪花,岂不让王爷看扁了我。”那儒雅声音阴沉沉,叹息一声道:“既然执迷不悟,那便吃些苦头。”

钱满楼冷笑道:“钱某旬月死里逃生,什么苦头没吃过,殿下若有手段,尽管招呼。”那儒雅声音哈哈大笑,俄而狂道:“张士诚十八条扁担起义,留下的孽种果然都带几分反骨。”少时忽听殿内有人出手,便听吧嗒一声,声音清脆,钱满楼痛呼一声,声音凄厉道:“朱氏匹夫,你敢断钱某双腿,早晚有一天,我叫你江山破碎,社稷飘零。”沈文谦伏在殿外,闻声胸中一痛,好似有把刀扎在心头,心中大为不详,当下便欲纵身入内。手挨在门上,便听一洪亮声音道:“院外何人,还请现身一见。”声音浑厚,内力似乎大为不俗,远远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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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谦不料殿内还有他人,并早看破自家行藏,手上发力,便欲现身,掌力尚未吐出,却听一浑厚声音自另一边传来道:“少林祖传搓背敲骨的手段,俊的很那。”旋听门窗巨震,有人自另一边破门而入。方才那洪亮声音口诵佛号,出声问道:“不知尊驾何人?”

另一声音笑道:“在下九龄坐下一条狗,法师称呼我为阿狗便是。”那洪亮声音闻言道:“原来是漕帮冯大海冯老香主,这淮水上下八百里还都是香主地盘,贫僧未曾拜过山头,失敬失敬。”冯大海闻言哈哈大笑道:“冯某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如何敢把小周王殿下的故土据为己有,法师要拜,小周王才是此地真正的主人。”声音戏谑,颇为滑稽。

那洪亮声音道:“却不知冯老香主夤夜造访,所谓何事?”冯大海笑道:“冯某此来所为何事,法师岂不是明知故问?”话音一落,那儒雅声音道:“漕帮莫非也不甘寂寞,欲要有所作为?却不知投了哪家的山门。”冯大海笑道:“小门小院,说了有辱贵人清听,不说也罢。”

那儒雅声音道;“既如此,何不到我开封立寨,我河南有酒有肉,定能让贵帮众多兄弟如意。”冯大海摆摆手道:“贵人门槛太高,又有少林的凶和尚把门,咱们漕帮都是不入流的乡愚,不敢僭攀高枝。”

那儒雅声音唏嘘道:“阴九龄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虽非侠客子弟,却是隐逸的雄豪,我素敬之,此生不能结交,一直引以为憾。”冯大海笑道:“周王谬赞,我在此替阴总舵主谢谢您。”少时,那儒雅声音道:“本王还是那句话,你回去告诉阴九龄,若他不弃,可至开封,到我寒舍盘亘些时日,我必奉食以待。”顷刻又道:“你与他说,本王此生若能得他相伴,沟壑亦成坦途。”冯大海道:“周王巨眼青垂,在下定将周王好意转述总舵主。”

少时殿内陷入沉默,许久才听冯大海皱着眉头道:“法师已证真如,乃是菩萨天中的人,下如此重手,不怕业报降临,摧毁道心么?”那洪亮声音笑道:“同在红尘修罗场,是是非非休作真。和尚真如、虚妄,起灭决于一念,早将业身抛掉,任由沉沦。”冯大海笑道:“法师既然已悟真如,想必有法子渡我升入梵天,证果修真。”那洪亮声音道:“佛祖四万八千偈,自家缘渡自家身。冯老香主年逾六旬,犹保赤子之心,已得般若诸谛,修行远在贫僧之上,如何反向来处苦寻?”

冯大海笑道:“来处既是归处,魔心即是佛心,还请周王与法师成全于我。”那洪亮声音道:“来处归处的,绕来绕去,谁又能跳出这个大圈?我成全冯老香主,却不知谁来成全贫僧?”一语落下,便有声音自高空远远送来,语气爽朗道:“法师无须自苦,陆少游佛缘深厚,今日或许可成全于你。”沈文谦闻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人自台下飞奔而来,自殿侧飘入殿内。冯大海冷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紫金坛的莲妖,怎么?顾经年刚才燕王那里吃了大亏,你却又巴巴跑到周王这里,莫非也想长些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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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便有一人声音尖锐道:“长记性的不止有陆大莲首,还有我妙风使。”旋见一人自高空落下,破窗入殿,说道:“本以为皇陵四周埋伏着巨眼英豪,没曾想却藏了一群阿猫阿狗,早知如此,高某何必躲到这时才现出真身。”连声哀叹,俄而拍手笑出声来。

那儒雅声音道:“原来是明教高先生,本王久慕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那尖锐声音闻言大笑道:“周王客气了,好说好说。”语气颇为得意。

少时,但听那儒雅声音语气踟蹰道:“如今漕帮,明教,白莲子的英雄玉趾亲临我大明皇陵,却不知本王当以何待各位?”那尖锐声音笑道:“周王殿下太客气了,我等算哪门子英雄,如今门外还有一位不知来路的神仙,您老莫要怠慢才是。”那儒雅声音道:“高先生此言何意?”那尖锐声音道:“这房梁上藏了老鼠,你等且望头上看。”沈文谦本自凝神静听,忽听风声大作,身前门窗轰然炸开,便见一手向他抓来。

沈文谦心中大骇,下意识躲闪,使出登萍渡水的轻身之术,旋即就地一滚,堪堪躲过来人。那人一抓不中,咦了一声,怪叫道:“你这八步蹬空练的稀烂,却不知是哪个假道学教出的歪弟子,也敢来趟这趟浑水。”沈文谦靠在树上,见他身形瘦高,贼眉鼠眼,颇为猥琐,但身法之快,竟是难以形容,心中惊骇,顺手折下一根树枝,捏个剑决,横在胸前抵挡。

那人见状,狞笑道:“你这又是哪门子功夫?看样似乎是贤雨峰的夜雨潇潇剑?果真如此,这也练的太给白莲子长脸啦。”面有不屑,哈哈大笑,又要蹂身而上。沈文谦行藏已被点破,自忖敌他不过,灵机一动,手中树枝如电射向他当胸,那人侧身退后,躲了过去,正欲出言讥讽,却见沈文谦抢先向殿内飘去,口中道:“在下见过周王殿下。”向内望去,见殿内各方立了数人,也不知哪位是藩王正主,胡乱朝空处一拜。目光便落在地上那人身上,只见他身形消瘦,衣衫残破,昏厥在地,双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便是自家日思夜念的兄长,当下心中一痛,泪水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当此时,一丰面长须男子冲沈文谦打个恭道:“却不知又是哪路英雄藏在梁下,不是高先生,几乎都将大家给蒙了过去。”沈文谦见他身形高大,不怒自威,心知他便是当今皇帝嫡出五子,封国河南的周王朱橚,当下回礼道:“回禀周王殿下,在下非是江湖中人,乃是一介书生。”那猥琐男子跟随他窜进殿内,望着他冷笑道:“书生也会登萍渡水与夜雨潇潇剑,小兄弟莫不是拿这一室昂藏汉子当傻子么?”

一深目男子闻言也道:“我刚才瞄了一眼,这夜雨潇潇剑虽练的奇丑无比,但东西是我青木坛贤师叔的真传没错,却不知是何人传授与你?”原来此人便是方才殿内白莲教陆少游。沈文谦见他深目含着冷意,不敢与他对望,低头道:“我先前曾见一位朋友耍过几式,并未用心学过。”陆少游冷笑道:“这一路剑法除了明教苏道泉以外,从不传外教子弟,如今苏道泉已匿迹二十年,你说是朋友,却不知是何方高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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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谦嗫喏不敢言。店角一白眉老僧却上前,口宣佛号,双手合十问道:“贫僧少林法性,如今忝为龙兴寺住持,有一问还请施主开解。”声音洪亮,不容置疑。沈文谦见环望殿内,只有他一人为僧人打扮,方知刚才施手残害钱满楼之人便是他,又见他面貌儒雅,挂着浅笑,心中惊道:这僧人菩萨面目,金刚手段。我此生再不敢以貌取人了。一时心生芥蒂,冷声道:“却不知法师欲问何事?”

法性见他面目不善,心中疑惑,问道:“登萍渡水乃是本寺冠绝一时的轻身之术,至正年间已经失传,施主手段却不知为何人传授?”向前一步,目光咄咄逼人。

沈文谦冷眼望着在场众人,又见钱满楼趴在地上,生死不知,心中泛起愁念:如今各方强人俱在,我手段微末,如何能救兄长逃出生天?少时打量几眼那猥琐男子,见他又黑又瘦,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个子也矮众人一头,心生一计,张口问道:“你是明教中人?”法性见沈文谦忽视自家,心头大怒,正欲发作,却见那猥琐男子向前拦在他身前,打量沈文谦,狐疑道:“我乃明教妙风使,你是何人?”

沈文谦目光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片刻忽然自怀中掏出神火令,喝道:“我乃明尊后人,如今明教教主沈文谦,妙风使听令。”话音一落,满堂皆惊。朱橚目光古怪,望着他道:“四哥将你出世的消息播撒江湖,如今打破平衡,搅的四方风雨大作,包藏了好大的祸心。”陆少游念头一转,也出声问道:“如此说来,明教掌旗使苏道泉还在人间?”冯大海也目含忌惮,望着沈文谦沉吟不语。

沈文谦置若不闻,笃定盯着那猥琐男子,只见他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似乎不可置信,又不断打量沈文谦面容,狐疑伸出手指向神火令。沈文谦微微一笑,将令牌放在他手心,那猥琐男子捧着神火令端详了半晌,忽地喜极而泣,将神火令双手奉还,退后一步,神色庄严,膝盖一弯,便跪下身子,以头触地道:“妙风使高兴苦等了二十年,终于将您老人家给盼来了。从此我神教扬眉可待,我神教子民再不受群小欺凌。”竟而嚎啕大哭,涕泪纵横。

沈文谦见他不昧心智,一颗悬心才落在肚中,暗暗道:苏道泉与此人俱是忠良之辈,朝廷却将其指佞为邪党,若非亲眼所见,天下又有谁能信世间有如此不公之事?当下不顾众人惊愕,将他扶起,感叹道:“你与老苏都是教内忠臣,明尊在天之灵若是有知,定然欣慰。”想起父亲,心痛不已。

高兴闻言哭的更是悲痛,又跪下身子,不住磕头道:“方才高兴出手,几乎伤到教主,万死难辞。”沈文谦复拉起他道:“你心中若真过意不去,那便助我救出兄长,免再遭他人毒手。”高兴转身望着钱满楼,疑道:“莫非教主口中所言兄长,便是这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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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谦目含悲痛,点头不语。高兴环视众人,俄而目光如电,射向法性道:“少林,玄门血债如山,早晚有一天我要扫平你等山门。”旋而冷声环视众人道:“我教主有谕,你等速速退下,否则高某人辣手杀生,你我坏了这张脸皮,须不好看。”冯大海哈哈大笑,一脸不屑道:“你小小妙风使,不过仗着轻功高妙,遗祸江湖,若凭手上功夫,怕你在各位手上走不过一炷香功夫。”

朱橚也抱臂冷笑道:“高先生莫非也要将小王齑灭于此不成?”高兴面有冷色,望着朱橚阴阳怪气道:“小周王,您朱氏一族能当天下的主人,却独独当不了咱神教的主人,奉劝您老还是早点把您身上那股子主子劲给拿掉,否则,咱兄弟们撒起泼来,就怕折了您老的面子。”众人闻言均思忖道:江湖都道明教目无尊上,傲视独高,连小小妙风使便敢放此狂言,忽视藩王,可见世不容它,必然有其道理。尽皆愕然,望着他发愣。

朱橚闻言也面色微烫,心中愠怒,冷哼不语。高兴却面有得色,斜眼瞟着众人。法性心中虽恼,面上却不失礼数,施礼道:“都说明教乃眼高于顶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不俗,却不知贵客手段也是否如此脱凡俊逸。”高兴嗤笑道:“无毛秃驴,殉葬老髯,江湖都传你一身打铁的功夫能在寺中排前五,如今见了你脚下这稀松劲,恐怕玄门的狗见了你都要笑掉大牙。”

法性见他言语尖锐,难听至极,脸色一沉道:“魔崽子伶牙俐齿,今天贫僧横竖要留你在此处。”话音一落,便见冯大海与陆少游各自横移数步,团团将高、沈二人围在中间。高兴也不以为意,转身望了陆少游一眼,问道:“陆大莲首,当年贵教贤雨峰跟我教明尊乃是过命交情,你我二教高贤睨睥江湖,绽放光芒,可谓一言出而天下法,如今当年这一班子兄弟还没死绝,你白莲子便将旧日大情抛下沟崖,连贤教主大位亦被郭靖元篡夺,一代圣王几乎退隐江湖,可笑大好的莲教,要败在你们手里了。”

陆少游闻言傲然道:“世兄说这话就不对了,想我郭教主眼光远超当世,其兰谱兄长齐步蟾更是天下横练功夫第一,况且贤师祖如今乃是我教太上长老,执掌青木坛大权,何来篡夺一说?”

高兴闻言冷笑道:“可笑红尘浊浪滚滚,埋葬至情,贤雨峰当年乃是天下齐颂的亢宗,是白莲教撑门面的柱石,如今也被你等逼宫逊位,让出权柄,可叹世风难挽,人心不古,失足相残,犹甚仇敌!”陆少游勃然怒道:“我教如今正是百花齐放的大好局面,你不念旧情,妄议尊长,今天陆某死活也要缚你回教,在白莲圣池前跪地洗心。”

高兴仰天大笑,旋而冷眼望向冯大海道:“冯老香主莫非也与莲妖存了一样的心思?”冯大海冷声一声道:“所谓龙不与蛇交,如今你明教乃是江湖匪类,人人皆欲灭你等而后快,我漕帮虽不才,但也愿为江湖除此遗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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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横视殿内众人,恨声道:“古人有云天下士有三可贱:慕名而不知实,一可贱;不敢正视富贵,二可贱;向盛背衰,三可贱。”随即目光落在沈文谦身上,沉声道:“教主,您老人家须记住此等人之丑恶嘴脸,有朝一日,定要将尔等虚皮尽剥,使天下人尽识你等私丑肮脏。”

沈文谦皱着眉头,虽心中略不认同其意,却也凝神受教,不发一言。朱橚见他言语狷狂,也生许多感慨,少时心思一转,有心与他修好,抚掌赞叹道:“说起来,几位王兄之中,独我朱橚此生不曾与沈敬擎谋面,但闻高先生今日高论,亦有如此卓越见识,可想当年明尊乃是何等意气风发,不可一世。”高兴微微摇头,遥想当年道:“我明教俊逸之士何止千万,高某不过瓜田下履的匹夫,夸夸其谈尚可,若说真实本领,那是万万不能与我教天才相提并论。”

朱橚闻言拱手赞扬道:“高先生谦虚了。”高兴摆手道:“这话一点不夸张,不说与高某齐名的便有辉月、流云等光明五使,单就五使其上十二宝树王,俱是各怀绝技,手段通天的大宗师,明尊坐下还有大光明与掌旗二使,放在如今,亦足使玄门退让,少林低头。”

朱橚闻言更心神摇**,唏嘘不已。冯大海却哂笑道:“周王殿下休要听他小小妙风使往自家脸上贴金了,如今玄门当道,百派逊避锋芒,周大拙更是号称万法之源,名声直追沈敬擎当年,乃是如今江湖第一人,他教若还有几个能人,不妨就做一番事业给江湖同道看一看,也不砸明尊当年立下的牌坊。”

法性也上前合十道:“我少林阖寺永记司马星徽当年恩赐,听说他已出世,我千万寺众扫榻盼他亲临,妙风使若与他相见,还请转述我寺思渴之情。”

高兴森然道:“和尚这话说的婉转,你放心,如今我教教主初掌大位,正欲收拾河山,早晚要再聚英豪,重踏你山门。”法性闻言冷笑不语。朱橚却向前劝道:“往日恩怨已随风而去,法师与高先生何苦纠缠不放,若高先生不弃,可携贵教英雄至我开封,我必倒履以迎明教诸位高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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