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哈哈大笑道:“周王殿下这是有招揽之意了?”朱橚笑而不语,微笑看着他,似有企盼。高兴却横眉扫了他一眼,昂然道:“想那朱元璋当年吴王之位还是我韩山童教主所封,还是那句话奉劝周王殿下:这天下无人可做我明教的主人。周王早早绝了此念为好,免得祸害加身,藩王亦难自保。”
朱橚登时冷下面孔,勃然道:“大胆邪徒,你当本王今日留你不得?”高兴冷眼扫视殿内道:“可惜玄门不在,否则高某定要耍足了威风,教你等见识下我神教之威。”话音一落,便见一人缓步踱进殿内,声音清冷道:“玄门在此,诸位久待了。”高兴闻言冷眼望着他,但见来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背负一柄长剑,脸庞瘦削,面貌清俊,唯一双细目冷光四射,透着骇人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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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冷眼瞅见他身后那把剑极不寻常,心头一沉,盯住他道:“尊驾年纪不大,但是道行非浅,却不是是玄门哪一支的传人?”那青年闻言不理睬他,转身冲朱橚深施一礼道:“龙门派掌门人再传弟子叶继儒见过周王殿下。”朱橚见他年纪颇轻,才收紧的一颗心稍稍松弛,问道:“周大拙是你师祖?”那青年一笑道:“乃是在下师叔祖。”法性面色古怪,双手合十,向前一步问道:“那你这一身手段乃是他亲传?”那青年看了四周,说道:“在下也在师叔祖坐下学过几日剑法。”
法性面色凝重,点点头道:“好,很好!”退在一旁,双目垂下,面上也没了光彩。高兴至此方知来人不凡,小眼睛滴溜转了数圈,才拍手笑道:“想不要小小的凤阳皇陵,今日齐聚了诸派英豪,热闹的很,热闹的很!”叶继儒却不理他,走到沈文谦面前,细目打量他道:“你便是如今的明教教主?”沈文谦闻言本待拒绝,踟蹰片刻,终究是一点头道:“我是明教教主沈文谦,你便是周大拙的传人?”
叶继儒眉毛一挑道:“你明教司马星徽前些日子伤了我两位师叔祖,这仇,看来是要找你报了?”沈文谦被他一望,心神颤栗,却不愿堕了气节,说道:“我父亲听说是被你师叔祖逼下长空栈的,便为此事,我早晚也要上玄门的。”叶继儒哂笑道:“若你有子嗣,十八年后或可登门找我叶继儒寻仇。”沈文谦被他注目一望,如遭电击,脑子一乱,猛然失去重心,就欲摔倒。
高兴心中大喜道:教主果然有志气,不枉我刚才众人面前一拜。当下向前一步,用胯不着痕迹蹭了沈文谦一下。沈文谦骨肉一震,灵台惊颤,回过神来,强强站稳身形,却见高兴拦在叶继儒面前,冷笑道:“玄门小娃说话口气未免太大了。”叶继儒淡淡道:“你年纪虽一把,但手段还不够看。”身形一晃,高兴只觉眼前一花,便失了他位置,心中骇然,转身见他又站在教主身前,出声道:“你功夫太差,气血更没炼净,杀你都侮了我的魁星剑。”
殿内众人方才便觉他手段不凡,不敢轻视与他,此刻见他展露身法,更受惊吓,始知玄门盛名无虚,俱非俗手,心中骇然:连周大拙再传弟子都已崛起,再过十年,这天下还有谁是玄门的抗手?均不觉意折心灰,争斗之心倒灭了十之八九。
高兴见他身法轻妙,却不甘示弱,脚下一晃,飘然拉起沈文谦退后数丈,冷笑道:“玄门这两年高手越多,教养益少,说不得,今日老夫要教你娃学点规矩。”叶继儒扫视众人道:“叶某第一次携剑下山,不欲多造杀孽,你等让我将此二人带走,也算卖我一个面子,日后我欠各位一个人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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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他直未将在场好手放在眼中,如遭羞辱,一时面红耳赤,尴尬无语。少时,冯大海轻咳两声,拱手道:“叶公子也太免托大,休说是你,便是周大拙亲至,也要给在座各位几分薄面。”叶继儒皱着眉头,蓦地如风飘至,逼近钱满楼身边,拔剑指向冯大海道:“待着别动。”一句话,竟将他钉在地上,半晌也忘记动弹。
冯大海见他手中长剑古意,密布云纹,脱口而出道:“老夫这剑上星纹,乃是周大拙是十年前的佩剑,如何在你手中!”叶继儒道:“师叔祖如今肉身成剑,早弃刀兵,叶某不才,斗胆将这剑从剑阁中请了出来,日夜祭养打磨。”他语气随意,但在众人耳中听来却大不寻常。冯大海心中如腾巨浪,叹道:“你受了他的剑,看来也承了他的衣钵,不得了,不得了。”少时大有羞色,叹口气道:“后生可畏,老夫告退。”说着投身向殿外奔去。
陆少游闻言面色阴阳不定,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半晌才恨恨一跺脚道:“玄门吃肉,在下喝汤,阁下请了。”摇摇拱手,望了几眼沈、钱二人,退后数步,站在殿角,不肯退去。
沈文谦数遇玄门中人,心中翻江倒海:孙大愚手段已高顾经年与法苦不少,王道宗亦与司马星徽比剑良久不败,叶继儒更不发一式,须臾惊退漕帮香主与莲教莲首,玄门如今果真天下无敌?想起众人口中所言周大拙,心中更添骇然:众人齐齐推崇周大拙,却不知这位玄门领袖,果真手段高绝,当世无匹?
少时又思道:却不知他比起父亲当年却是如何?片刻摇摇头,心中暗道:众人都说父亲乃是空前绝后的第一人,恐怕周大拙与父亲尚有差距。少时又心中惊疑不定:却不知司马星徽遇上他,会是什么结果?又想起起苏道泉与周五,牵念不已,心脏揪成一团。
少时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只盼天下多几个能与周大拙相抗之人,多多羁绊玄门,否则我此生如何为父亲报仇雪恨?霎时连转过七八个念头,一时只觉头昏脑涨,烦乱至极。
叶继儒乍现身形,须臾便吓退两人,其余众人俱惊了面孔,心情沉重。少时唯高兴心中不怕,冷眼打量他道:“你这娃娃,手段虽练的不差,但要在此处逞强,却还不够看。”倏然出手,右拳带起惊风,直袭叶继儒面门。拳法简劲无华,颇见功力,实是非同小可。叶继儒双眼一瞪,就要与他交手。高兴忽手掌张开,手心一团白雾腾起,炸开丈于,须臾将叶继儒笼罩其中。
叶继儒不防他使诈,眼前登时茫然一片,心中大惊,须臾飞身后退,揉了揉眼睛,才看见一团虚影向殿外飘射而去,怒从心起道:“贼子使诈。”脚下卷起一阵风,如雷似电,向那虚影追去。殿内法性和尚与殿角陆少游也争相抢出,追叶继儒身后而去。殿内唯留朱橚愕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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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皇陵内,高兴左手将钱满楼提起,右手扶着沈文谦,正夺路狂奔,罩在身上的衣袍亦不见了踪影,上下只着一身内衫,一纵数丈,飞快远遁,地上只留下浅浅痕迹。沈文谦被他拉住,一股浩**内里自他手心传来,温暖丹田,当下也凝气在心,扯紧了高兴手臂,才堪堪跟住了他步伐。
不多时,三人已穿过内城,向外城奔去。沈文谦功力远逊于他,高兴虽将一身醇厚内力源源不绝传来,此刻仍是头昏神迷,肺中好似有火在烧一般,气血也欲沸腾开来,当下放缓脚步道:“我心中仿佛有火在烧,委实跑不动了。”
高兴也放慢脚步,回头望着他,急切道:“教主您老人家千万要忍耐一些,那和尚与陆少游身手皆是不俗,周大拙的徒孙更隐有半步化境的手段,老高虽也不惧,但是也怕一时疏忽,不能维护您老人家周全。”说着手上内力更如江海般流入沈文谦体内,脚下也更紧了几步,如电射向陵外。
再奔片刻,隐约望见神道伸向城外,尽头一堵巍峨城墙拦在面前,沈文谦却再也支撑不住,甩开高兴,坐倒在地,喘息不止。高兴扛着钱满楼,起身拉住沈文谦手臂,望着后面,哭丧脸道:“教主你老人家再坚持坚持,出了皇陵,老高就有一万种办法保您周全啦。”
沈文谦默然摇头道:“委实……不行啦,这丹田,好像……是要炸了……”高兴目中焦灼望向后方,少时一把抄起沈文谦道:“老高冒犯您老人家法体了。”右掌轻托其腹,将他举过头顶,与钱满楼一左一右,脚步沉重,向外奔去。
行不过一箭之地,却见身后一人如鬼魅飘至身侧,喘息冷笑道:“一把年纪了,倒是会投机行巧,叶某几乎被你逃掉了。”高兴见他身子微微摇晃,似有不支,不示弱道:“周大拙恐怕不过尔尔,世人怕是高看他了。”胸间一口气提起,速度又快了几分。
叶继儒喘息间被他拉开一丈之地,目中骇然,紧咬住他,纵声道:“魔崽子轻功实在高明,若在地上比试,恐怕你有败无胜。”高兴纵气狂奔,也不回头道:“拳法与步法本无高下之别,但今日高某心有牵念,恕不能与你一较短长。”说着来到城下,脚下一震,腾身而起,足间在城墙上点了数下,须臾跃上墙头。却见一人负手立在墙上,却不是先前被玄门惊退的冯大海是谁?
高兴裹足不前,面色阴沉道:“明教、漕帮你我向无怨隙,冯老香主何必阻我,未贵帮增添新仇。”冯大海笑道:“魔教乱党,人人得而诛之,冯某不才,愿效微劳。”此时叶继儒也追了上来,纵身跃上城墙,束身立在两丈开外,隐隐将高兴三人围在中央。
便在这时,又有一道虚影直射而来,长剑如寒雀乍惊,飞快向高兴背心刺去。高兴见了此路剑法,怒道:“白莲教不顾情面,撕破脸皮,早晚要被被我神教灭绝传承。”不敢迟疑,手上用力一托,将钱、沈二人送向城下,大吼道:“教主只管脱身,他们身法太逊,不能奈何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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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成刀,与陆少游斗在一处。沈文谦天旋地转,与钱满楼滚在一处,不敢回头,抱起他,夺路而奔,眼见城墙根不远处有一片莽林,也不犹豫,飞身冲林中投去。忽听身后高兴喊道:“教主快趴下。”沈文谦闻声卧倒,只觉头上飞起劲风,一粒纽扣迅如流星,射在身前一棵树上,没入树干。沈文谦心中骇然,不敢回望,立时爬起身,踉跄投入密林。
沈文谦背负钱满楼才在林间穿行不过一里,便见眼前人影一晃,法性自一颗树后转出,声音洪亮,隐含风雷之声,喝道:“两位还要落在贫僧手中。”竖掌直击,拍向沈文谦胸口。沈文谦躲闪不及,肩膀一塌,将钱满楼丢在地上,也运起手掌,迎了上去。法性冷哼一声,并不换式,任由他手掌撞了上来,霎时间两人手掌合在一处,沈文谦丹田一热,喉咙发甜,倒出出去。
法性进身如电,倏然出手在他前胸后背拍了数掌,沈文谦如何能抵挡?须臾体内生出异样,已然被封住周身大穴。
法性只一招将他击败,笑道:“恐怕沈公子乃是历来手段最弱的明尊了。”沈文谦闻言心酸,回望林外,见墙头几人酣战在一处,高兴依仗身法,独身挡住三人,便欲张嘴呼救,却觉胸前发闷,喉咙间如堵一物,已然被封了哑穴,说不出话来。正此时,却又有两个小僧来到此处,将钱、沈二人背起,两人在前,法性跟后,一行人在林中东拐西藏,颇为熟捻的向密林深处钻去。
少时才出了林子,绕着外城墙墙根兜了大半圈,才从南侧城门入内,避开神道不走,专在碑林中穿梭,少时才复入内城。走不多远,忽见迎面一座阔府,绿墙朱门,内里多建亭台楼榭,占地极为广阔。此时院外立着两队兵丁,见几人来到,早将大门推开,法性当先,两位小僧与他鱼贯而入。少时穿过正堂,来到内府一座偏厅之内。
两位小僧这才将二人放下,默然关门而出。沈文谦此时丹田犹似火烧,强忍着不适,抬眼扫视厅内,却见朱橚坐在暖阁之内,手捧一盏香茗,笑望他道:“江湖之士粗鲁浅浊,以艺高胆烈为荣,说到底,不过有勇无谋的莽夫,早晚为人砧上鱼肉,你虽是魔教尊者,统御群小,但我今日所言,不知你以为然否?”沈文谦穴道被制,闻言心中悲凉,神色也黯然下来。
却听一人声音嘶哑道:“我有肝胆从仗义,交人只凭腰上刀。纵死胸中一片白,不活眼前半点朱。江湖多有义士,其志行高你等百倍,义今虽不彰,但久后自有公断。”朱橚闻此诗词颇有反意,心中一凛,低头望向地上发声之处,才失声笑道:“钱公子祖上乃江湖匪类,如今又口诵反诗,莫非有意效仿先祖,重入江湖?”
钱满楼此刻已然转醒,但双腿剧痛,不绝传来,当下咬牙冷笑道:“你瞧不起江湖,却也不得不靠它,岂不可笑。”又望向身边法性,目含恨意,冷笑道:“周王之意,少林早晚要被刀斧加身,和尚听了莫非不觉齿冷?”法性微微一笑道:“大众萦萦绕绕,如溺海中,我佛慈悲为怀,施宏大法力,尽力度天下众生以登彼岸,天下众生一日不般若,则我禅宗一日不如处阿鼻地狱;世间万方一人不成佛,则我少林一天不受轮回八苦。此乃天地间至难至苦,若仅刀剑加身,便可成此宏愿,我少林又何惧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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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道:“到此时尚妄言欺世,玄门压你佛门一头,横竖不冤枉你等。”又扫视厅内,恨声道:“你等不过尘心未净的贼和尚,与别有用心的藩王沆瀣一气,相互利用,早晚成为祸乱苍生的罪魁祸首。”法性闻言,正欲启口,朱橚却摆摆手示意法性后撤,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公子饱读诗书,其不明此理?本王与少林不过相互借力,和合共存而已,钱公子说的太粗俗了些。”
钱满楼见他言语虽然隐晦,但一颗祸心已然丝毫不加包藏,变色道:“看来这天下风起云涌,各方英雄俱藏不住了。”朱橚闻言仰天大笑,忽低头道:“钱公子说的本王听不懂。”
钱满楼冷笑道:“天下大乱,便在顷刻之间,周王莫非看不透彻?”朱橚目视于他,森然道:“钱公子既说的如此通透,那本王便也不避讳甚么了,告诉你,你手中那物件便是这最后的星火,一旦引燃,天下顷刻便是燎原之势。本王奉劝公子顺势而为,遵行明哲保身之道,若有一日,钱公子加官进爵,光耀门楣岂不是易如反掌。”
钱满楼冷笑道:“周王殿下休要为姓钱的费心,此物至重,非有德之士,安能居之。”朱橚羞恼,手指他道:“历代属我朱氏一族得国最正,你却说我朱氏无德,你欲置唐皇宋祖于何地?”
钱满楼冷笑道:“你说我是张士诚部属后人,那你朱氏一族便是钱某的仇敌,我只说你等无德,尚且看了如今君父体恤黎民,重视百姓的份上了。”朱橚笑道:“盐帮的遗民能说出这话,倒叫本王对你刮目相看。”
钱满楼冷笑道:“在下又不是眼下,自然能分个清浊贤昏。”又歪着脑袋道:“况且我说无德,非是朱氏,乃是你周王殿下。”朱橚闻言大怒,手指沈文谦道:“别人前来乃是为了劫你,他此来却是为了救你,本王敬你是读书人,也不折辱于你,给你三日时间,若三日内本王拿不到宝贝,孤便将他凌迟于你面前。”将茶盏掷于地上,摔得粉碎。起身向厅外走去。
法性默然跟随周王转出偏厅。旋有两僧入内,俱生得眉凶眼恶,身材高大魁梧。沈文谦见二人走路脚下干净,知二僧俱非俗手,又见二人手里拿着一捆生牛皮绳索,心中一黯心道:“我穴道被制,却如何救兄长逃出生天?”一时也怪自家莽撞出手,以致二人又陷入困顿之境。
又想起高兴,心道:“玄门叶继儒手段教高兴高出不少,却不知他是否能安然脱身?”一时心中也隐隐为他担忧起来,当下闭上眼睛,脑海中思忖脱身之计。
二僧见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却如何知他此刻心思?自顾用生牛皮绳索将二人背靠背捆在一处。
钱满楼不事拳脚,被勒得连声痛呼道:“二位佛爷下手轻些,在下细皮嫩肉,可经不起您恁大的手劲。”一环眼僧人斥道:“都死到临头了,还要讨实惠。”钱满楼道:“寒衙之内的死囚,施刑之前尚有断头酒肉之优待,咱爷们是周王府内要犯,怎么着在临死前您二位佛爷也要让咱感受下佛祖慈悲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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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环眼僧人闻言笑出声道:“你这厮倒是会说话,若是我,倒不忍害你。”另外一僧脸色白皙,额下两条长眉,说道:“你还是别费心思啦,咱寺上下多受周王香火供奉,他老人家吩咐的事,和尚不敢不上心,咱奉命看管于你,那便是不要命,也要将差事办的完美,否则不小心被你逃了,和尚这一辈子的饭便吃到头了。”
环眼僧人道:“师弟何必跟他说那么多废话,这小子是读书人,最狡诈不过,小心被他把你绕进去。”那长眉僧人道:“刘师兄说的是,听说龙兴阖寺上下费了许多功夫才将他擒住,你我要打起万分精神,万不可让他在你我手中有半分闪失。”又将手中绳索抽紧了几分。那环眼僧人笑道:“师弟也太小心了,料这二贼插翅难逃。”
那长眉僧人闻言不以为然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姓沈的魔头也是有功夫在身,当年魔教手段通天,虽说他被封了穴道,谁也难保他不会暴起伤人。”环眼僧人道:“我前些日子被刀割了手,现下尚未大好,你帮我用力绑紧了。”
那长眉僧人手上加了把力气,又捧着他道:“刘师兄‘屠龙刀术’便是在河南少林寺内,也能闯他五道山门,这魔头不过初通拳脚,即便穴道未封,也须不是师兄对手。”那环眼僧人哈哈大笑,颇为受用道:“你这练武的悟性若能有这张嘴一半水平,恐怕也不会被撵到凤阳皇陵来为往生者日日荐亡。”那长眉僧人口宣佛号道:“刘师兄这话可是瞧不起师弟了,当年师父可说寂字辈中弟子属我戒行最为清静,早晚要见真如证果位的。”
那环眼僧人笑道:“师傅老人家一辈子都不知真如长的是圆是扁,他说话你就信啦?”那长眉僧人泄气道:“师兄休提这些,快些将二人绑仔细了,莫被他逃了才是。”环眼僧人道:“法性师叔早就命龙兴寺的师兄弟把这偏厅看住了,那帮子人虽手段稀松,但是也有几个得了师叔真传,手段也还入眼。况且宅外更围了数百皇陵卫,此处已是蝇虫难渡,里外俱无人可以出入。”
话虽如此,手上却丝毫不软,将二人绑个结结实实,绳索也被打了死结。
那长眉僧人叹气,另起话头道:“说起来,前朝佛道大会,我禅宗败北,后来至正年间红巾军犯寺,虽有老祖显灵,寺中却遭厄难,如今玄门当道,我少林颓势难挽,参禅不成,习武不就,可叹风气日下啊。”环眼僧人笑骂他道:“你才是守着公鸡下蛋,瞎操心。少林的前途命运乃是方丈他老人家关心的事,你吃你的斋,念你的佛便是了。”
那长眉僧人道:“如今我少林式微,却偏偏找了个不会武功的人做方丈,寺内长老、师叔们竟然都无话可说,也真是我少林千百年来头一遭。”环眼僧道道:“会武的,都在外面跑腿,不会武的,每日在蒲团上动嘴,人家动动嘴,你就要跑断腿,这个道理,说了你也不懂。”当下不愿再与他闲聊,索然踱出暖阁,提起门后两把戒刀,俱甩在那长眉僧人怀中,在偏厅中寻椅坐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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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长眉僧人也靠着他坐下,怀抱戒刀,远远望着二人,不敢懈怠。
钱、沈听他二人攀谈,知此处已然密布天网,均苦笑一声,心中长叹。少时,钱满楼才趁二人不在意,冲身后沈文谦,低声道:“兄弟你的事情可解决了?”沈文谦背靠着他,虽看不到他面容,声音却让他心中温暖,当即摇摇头,想要张嘴,一股气息却牵动胸腔,登时心口剧痛无比,冷汗涔涔而下,口中虽是咿呀有声,却说不出话。只得颓然垂首,摇头以对。
钱满楼默然,又问道:“你却如何寻哥哥到了此处?”沈文谦扭头向后望去,半晌眼中留下浊泪,强忍着痛楚,才忍痛发出几个音节道:“你的腿!”钱满楼半晌才听清楚,这才向腿上望去,只见双腿扭曲,下身酸麻一片,几乎无了知觉,苦笑一声道:“不过是两条腿而已,又不是脑袋,兄弟不要担心。只要钱某不死,总会有站起来的那天。”
沈文谦摇头,半晌才吐出一字道:“疼。”一字说出,不住咳嗽,引得阁外二僧注目望来。钱满楼闻言目现恨意,良久才摇头道:“比起心中痛苦,这点皮外伤又算的了什么?”沈文谦眼泪簌簌落下。钱满楼劝慰道:“兄弟不要难过,我家破人亡那会,这身心就麻的没一点知觉啦,此番断腿,倒教我感到一点可惜,可惜前十年碌碌无为,都荒废过去了。”
少时长叹一声,喃喃道:“前有林冲雪夜山神庙,今有钱某雪夜明皇陵,此番劫难过后,你我若是不死,我定要将少林山门尽戮,让朱氏江山遍地狼烟。”
沈文谦闻言竟尔呆了,少时心惊汗流,气不长处,半晌无言。钱满楼沉默半晌,才幽幽吐口道:“兄弟,又牵累你了。”沈文谦眼角望见他鬓角已添许多白发,将脸靠了过去,与他头颈抵在一处,默然流泪。
两人窃窃私语,直到下半夜,尚无睡意。钱满楼望见暖阁外二僧此刻正百无聊赖,困乏不已,并未注意二人。才悄然趴在沈文谦耳畔,声音细微不可听,说道:“自助者,天助之,你我须想法从此处脱身才好。”沈文谦穴道被封,但耳力尚佳,闻言冲他点点头。旋即二人各想手段,半晌也无良策。
沈文谦口不能言,钱满楼脸色苍白,先开口道:“你我二手双手被缚,须想办法先解开这绳索。”沈文谦神色黯然,默然摇头。少时忽心念一转,向怀中望去,心道:“我周身穴道被制,但兄长却无此累。我若将心经教他,他若练出内力,定能为我解穴,说不得,我二人有望逃出生天。”
当即扫了两眼暖阁外僧人,见一僧业已熟睡,另一僧虽未闭眼,却也双目似睁非睁,神游太虚,打起了瞌睡。沈文谦端详二僧半晌,确认无碍,才悄然低头,张嘴咬开前胸衣服,将明王心经从怀中叼出,用嘴递给钱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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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回过心神,忙用嘴接了,铺在地面。当此时,两人微微转过身子,将心经挡住,钱满楼才凝神向那心经望去。少时目放光芒,附在沈文谦耳畔,低声道:“这便是那人苦寻的《明王心经》?”沈文谦点点头。钱满楼又道:“贤弟之意,可是要我修习心经,助你我逃出生天?”
沈文谦悄然比个口型,钱满楼半晌才看懂,却是“解穴”二字。随即忧心道:“这可是你教至高之典,我一个外人……”沈文谦默然摇头,眼中现出焦色。钱满楼咧嘴一笑,也觉此话多余,转瞬却又犯起愁念,想道:“祖父当年立下家规,不许阖族子弟习武,如今尸骨未寒,言犹在耳,我却背弃祖先训诫,日后地下如何见列祖列宗?”想到此处,也觉悲伤。
少时心中苦笑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手段。吴起杀妻拜将,张巡杀妾飨众,二人一时英豪,我非迂腐之人,此刻当效仿前辈,日后若有成就,亦成一桩美谈。”当即去除杂念,初现枭雄本色。双眼望向沈文谦,二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钱满楼才转过头,静心研读明王心经。
却见那经曰:“行气之士,首重阴阳。阴阳之道,在乎气血丹田。丹田者,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盈之则溢,虚之则藏。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去伪存真,随心而化。养先天自然之能,日久则及神明。不偏不倚,忽隐忽现。从心所欲,是谓化境……”
起篇就见不凡之笔,钱满楼登时心神沉浸,细心研读。约莫半个时辰光景,钱满楼才堪堪将心经通读一遍,此时已汗如雨下,心乱神惊,心道:“心经通篇所论,虽为武学之理,但何尝不是天地间大丈夫生身处世之至高道理?”一时心中感叹,思绪纷飞。
此时他虽明心经所载道理,但却与穴道、经络之学无从下手,当即警觉四顾,旋而扭头悄声道:“兄弟,这文章看起来虽至简明了,但其中道理却颇深,况且其中所述关节穴道,奇经脉络我却一窍不通,如何习练?”沈文谦却早成竹在胸,少时抬脚用脚尖将心经勾在二人身侧,脚尖一点,落在心经手阙阴心包经的内关穴之上,旋而目光下垂,落在钱满楼脉腕向内三指处。
钱满楼倏然一亮,面露惊喜,低声道:“兄弟你这以目识穴的法子确实精妙。”当下二人或以目交,或以足指,或以背脊相蹭,或以头额相抵,一人教的仔细,一人学的痴狂,半夜功夫,钱满楼竟将全身穴道经络识了个七七八八。沈文谦又口型与手脚并用,喉结与身体并展,教习钱满楼气血搬运,导气行功之法。
少时,钱满楼才背靠沈文谦,虚灵顶劲,气沉丹田,坐守灵台一线之光,闭目冥思起来。坐了不知几时,钱满楼顿觉腹内涌起一股股热流,细若牛毛,霎时聚在一处,又在体内分散成数股,来回流动。当即按照心经之法,以意念为宗,引导热流沿奇经八脉奔腾,旋而上冲入脑,旋而涤**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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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钱满楼精神渐旺,目中酸涩全无,眼中也放出光采。旋而热流又将上身涤**数遍,一时只觉浑身暖洋洋,无一处不自在。钱满楼心中欣喜:“原来祖父所习之武术,竟是如此奇妙。”
想起先人,心思一乱,那股热流便失去领驭,登时如离巢惊飞之雀,也没了方向,只在四肢百骸中横冲直撞,种种异状,催人心胆。少时那股热流又冲击灵台神宫,钱满楼只觉天旋地转,金星在眼,登时痛呼一声,一口热血涌向喉间,才觉胸前闷胀之感稍减,匆忙张口,大喘粗气。
这一声惊呼,却将熟睡的二僧吵醒,那环眼僧人手持戒刀,来到二人身边。钱满楼双腿一勾,将心经压在身下,那环眼僧人睡眼迷离,惺忪打量他两眼,含糊斥道:“二位在捣什么鬼,仔细佛爷爷手中戒刀不长眼睛。”将刀在钱满楼面前挥动。钱满楼气喘吁吁,闭目颤声道:“佛爷明鉴,在下这腿……实是痛的很。”
环眼僧人见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才冷冷笑道:“也就再疼三两日,便再无折磨了,公子忍耐一下吧。”旋而转身回到暖阁之外,少时又睡过去。钱满楼一颗惊心才落在地上,少时才收拾体内,依照心经之法,平息那股热流。
再行功不久,钱满楼便觉周身有不可宣言的异样:忽轻飘飘如处云端;霎时又沉甸甸如负山峦。体内热流少时如决堤巨浪,汹涌奔腾;忽又似潺潺细溪,涓涓流淌。不多时,周身毛孔俱张开来,天地间似有丝丝凉气透入体内,条条屡屡,钻入心田。丹田也似鼓胀一般,钱满楼低头望去,却见小腹平整,却无异样。心中啧啧称奇,忙收摄心神,驭血导气。
少时,那股热流在体内已是意念所指,无所不至。钱满楼才意念下沉,将热流向双腿引导而去,熟料那股热流方至膝盖伤口之处,便徘徊不前,下肢隐有刺痛之感。钱满楼情知断腿之处经脉已断,心中一痛,堕下泪来。
但他乃心智坚强之人,此刻又多历苦难,已然有所顿悟,当下心中冷笑,忘却腿上痛苦,心中意守空灵,全力引导体内热流往复循环,涤**百骸。
这一坐,便是一天一夜。二日间,亦不见有人前来,二僧也只管自家吃喝,全然不理二人。钱、沈二人也不觉饿,钱满楼两日未眠,更是不觉倦乏,反而目炯星芒,神气完足。
正当时,钱满楼双拳紧握,闭目冥思,只觉体内凭空生出虎狼之力,心念一转,便发诸掌端,当即轻巧按在地上,那青砖寸寸龟裂。沈文谦背靠着他,低头望去,心中惊奇道:“才两日功夫,手中便有如此功力,兄长之悟性,远远在我之上。”当即比对口型,询问钱满楼情状。
钱满楼却低声道:“真要做事,须做绝了,你还需教我些手段。”沈文谦闻言思索片刻,想起那日苏道泉舞剑之情景,旋即以目示意钱满楼看仔细。这才抬起手腕,手指微动,以形驭意,虽无宗师格局,亦有脱凡不俗气象,依照记忆,飒然将“夜雨萧萧剑”舞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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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见他两根手指随意跳动,却有波澜横生之妙意,一时心醉神迷,陶然乐在其中。少时沈文谦一套“夜雨萧萧剑”舞毕,钱满楼沉思片刻,似在回忆,少时也学他手指跳动,舞起剑来。这一舞,其动作形迹与沈文谦虽有不同,但意动神飞之妙,却与他法出同源。
沈文谦望来,却啧啧称奇,原来他手指舞剑虽然拙慢,但于个别细微之处竟有独造,即便有三五式背离剑法原旨,但其不拘不束,恣意汪洋之妙意,已于剑端初窥端倪。
沈文谦心中感叹道:“苏先生说剑法一道,犹如流水,剑似水而无常形,人为器亦有短长,人剑合一,故能生万般变化形状,造出千种微妙殊同。兄长乃是天才,才看一眼,便高我习练多时,若有明师教之,假以时日,必然有非凡造诣。”又望见他断腿扭曲,心中痛楚非常。
钱满楼却越舞越发欢心,一时沉浸其中,物我两忘。舞了几遍,才出言询问道:“此剑法精妙非常,却不何以名之?”沈文谦示意钱满楼伸出手掌,在他手心写下夜雨潇潇四字,钱满楼望着手心沉思,片刻喃喃道:“垂死病中惊坐起,夜风凄雨入寒窗。此剑当取暗淡悲凉之意。”又起手将剑法舞了一次。
这一次,才觉不凡,只见手指或点、或刺,初时不过巧于纵横,意平气淡,看不出端倪。几式过后,剑意忽转迅疾,真气也弥布袖口,手指藏在袖中,时隐时现。少时再从袖中挑出,已带了几分凄凉之意。霎时指下吹起飒飒寒风,绕着指尖飞旋,不多时出手越来越快,尖尖幻化成一片蒙蒙细雨,弥散在天地之间。
沈文谦目眩心折,少时已是神思恍惚,面上不可置信:“兄长从未习武,又无人点拨,却将此剑法高妙已经舞得与老苏分毫不差,此不凡悟性,莫非天授不成?”
少时,钱满楼指头落下,沉默起来。沈文谦犹有震惊,看着他袖角发呆。不多时,钱满楼才出声道:“这是别人的剑,却不是钱某的剑,若是我,当于怆然中择其孤高,绝境中取其不甘。”转眼望向沈文谦,低声道:“贤弟却看我再舞此剑于你。”
起手便脱略行迹,走的是辽阔苍莽的意境。几式后,剑身飞动间更随心所欲,时而寥廓时而孤绝,唯剑意神骨饱满,不拘于格,已是去形求神的路数,全然失了“夜雨萧萧剑”本真面目,成了另外一路剑法。
沈文谦脸色变的通红,呆呆瞪着双眼,再也发不出半句感慨来。钱满楼眼睛余光见他已然神醉,忽收住“剑”,淡淡道:“《易经》终卦乃言未竟终焉,须知物不可穷,凡事亦无可求全,我今顿悟剑道,不可全然悟透,否则日后再难有大进益。”
此天然资质,不教而知,沈文谦却还能说什么?一时心中拜服,生出仰视之感,心底直为兄长感叹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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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此时才意犹未尽,低声道:“兄弟,先杀左边那长眉之僧,右边那环眼僧容后再杀。”沈文谦闻言心中害怕,正欲张口,却见钱满楼杀气森然道:“困龙飞天,就在此时!”周身一震,坚韧的牛皮绳索节节寸断。随即出手在沈文谦周身或拍或点,解了被封穴道。旋而双手在地上一拍,合身向那环眼僧飘去。
那环眼僧此刻正在熟睡,尚未反应,钱满楼已抄刀在手,转身向那长眉僧脖上抹去。那长眉僧人却未睡熟,此刻被冷风惊醒,睁开眼时,已见刀至眼前,口中惊呼,摸起戒刀就拦在面前,旋而就地一滚,那刀在划开了那僧左臂,将骨肉也翻了出来。钱满楼咬紧牙关,也就地随他一滚,那长眉僧才坐起身子,便觉心口一凉,钱满楼已将刀如电般送入那长眉僧胸口。
钱满楼用力一转,将刀抽出,带起一蓬血雾,打在身上。那僧抬手指他面容,喉结转动,却发不出声音,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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