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满楼一刀了结那长眉僧性命,那环眼僧才回过神来,一弹而起,伸手向身边抓去,手边一空,情知不妙,回身望去,见沈文谦抱着戒刀,呆立一旁,怒吼一声,向他扑去,便欲将刀夺回。沈文谦这才惊了面孔,向后飞退,手中戒刀递出。
那环眼僧出手落空,不由着了慌,钱满楼却低喝一声,自背后悄无声息用刀刺向他背心。那环眼僧被两刀前后“逼”住,本能跃起闪避,未料钱满楼早已算准方位,就地一滚,刀势低平迅捷,向他落下之处扫去。
那环眼僧落地无处可躲,蓦地大吼一声,身子横向移除数尺,向那刀抓去。钱满楼戒刀一搅,鲜血飞溅,已将他手指削去两根。那环眼僧性子却颇为凶悍,丝毫不惧,用手腕贴住刀脊,手背一翻,便用仅剩的三根手指将刀抓在手里,一拖一拧,手法恶毒老练,几乎将钱满楼肩胛骨带脱。钱满楼剧痛之下,却不慌乱,拖着断腿,向一边滚去,欲卸去刀上劲力。
那环眼僧手劲甚大,钳住刀身,随他走化开来,钱满楼制他不住,手上一松,丢了刀,直逼他中宫撞来。环眼僧见他出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心中更添惊怖,向后退去。钱满楼双腿虽残,身法却极快,霎时两人贴得极近,钱满楼就地一蹭,仰头向那僧人脚下乱打。
那环眼僧人经验极丰,临危不乱,脚下生出变化,后者究竟是经验欠缺,须臾环眼僧一股整劲便结实做在钱满楼身上,后者向后跌飞,撞上墙壁。
焕然眼逼退来敌,这才将刀换手,竖在胸前,腾出手向沈文谦扑来。沈文谦躲闪不及,起刀与他对拼一记,不料那汉子手劲大的出奇,虎口裂开,戒刀也被他挑飞。那环眼僧面上大喜,上前一步就欲补刀。
沈文谦忙不迭后退,却不防那戒刀落在钱满楼身边,钱满楼又抄刀在手,双手在地上轻轻一拍,无声息向那环眼僧后心杀去。那环眼僧此刻正在沈文谦身前,狞笑着就欲将刀送出,不防后心一凉,钱满楼坐在地上,已将那刀自下向上将他刺穿。
那环眼僧低头看到胸膛露出半截刀尖,满口血沫,回头去望钱满楼,两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似有不甘,片刻已自气绝了。
这一下打斗极快,钱满楼须臾杀伤两僧,将刀抗在肩上冷声。正此时,却已听见偏厅外脚步声大作,当下拉住沈文谦道:“兄弟你我快快脱身。”拎起戒刀,在袖子上擦干净,抓起一头散发,几下割断。又用刀刃顺着前额向后刮去,那戒刀锐利非常,没几下便刮破头皮,钱满楼也不觉疼,两下将满头乌发刮个干净。
沈文谦看的目瞪口呆,钱满楼将戒刀一把塞进他手中,急道:“兄弟若想活命,快将头发刮去。”说着从那环眼僧身上,将僧衣扒下,囫囵套在身上。抬头望见沈文谦仍旧呆呆发愣,用力拍了他一下。沈文谦才回过神来,慌乱间也将头发刮光,几下学他将那长眉僧剥个精光,将衣衫裹在身上,神色惶惶。
钱满楼将那环眼僧手中戒刀拾起,手下一拍,伸出另一只手环住沈文谦脖颈,挂在他身上,低声道:“兄弟你托住我,咱们趁乱向外冲。”沈文谦出手扶住钱满楼,持刀在手,匆忙向外抢去。
才开门奔到院中,院落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却是埋伏在院外的僧人闻声赶来。与二人几乎撞个满怀。幸好幸好夜色昏暗,两下互看不清面容,当先一僧匆忙拉住钱满楼问道:“可是出了甚么变故?”
钱满楼学那环眼僧声音,喘气含混道:“那二人忽然暴起伤人,我二人不敌,师兄快带人入内降服二贼。”沈文谦也声音嘶哑道:“刘师兄受伤极重,我要去带他包扎。”那一伙僧人闻言登时神色大变,当下便甩开二人,跃入偏厅之内。
沈文谦拉起钱满楼,飞一般向门外蹿去。此处宅院颇大,沈文谦专挑偏僻院落,与钱满楼藏在游廊中奔逃,少时转入后园,藏在假山之后。沈文谦将钱满楼放在石洞中,起身跃上假山顶端,俯身向外望去。只见四下火光大亮,人声喧沸。又望见西北角火光略暗,也不迟疑,飞身背起钱满楼,向外便行。
少时跃上高墙,见墙下有一人一骑手持火把,纵马奔过,也不迟疑,如雄鹰般自墙头飞身向下扑去,将那士兵撞在马下,钱满楼顺势一刀,那士兵被他斩为两截,沈文谦心跳不由加快,伏在马背上,打马疯一般向外奔去。
此时天地间又刮起冷风,少时下起雪粒子,打在二人头皮之上,只觉刀扎一般疼痛,二人咬紧牙关,才奔了一箭之地,便有数骑巡哨士兵发现二人行迹,从四周向二人围追而来,口中呼喝声不绝。
沈文谦自幼长在塞外,马术精擅,驾驭有方,专寻小路,少时奔入一片碑林,仗技在碑林中灵巧穿梭,少时便穿过碑林,才见一片开阔之地,当下了近马缰,拼了命的向前逃去。
幸好皇陵占地极阔,那马放开四蹄,奋发奔腾,快如流星赶月。少时,那马同载二人,速度已然慢了下来,沈文谦回头见追兵已近,拎起戒刀,刀尖扎在马臀之上,那马吃痛,拼了命的向前奔腾,瞬间又与后面众骑拉开距离。
再奔了一里之地,却远远望见前方横了一条数丈宽沟,不知深浅,那马此刻已临沟前,断然难以止住奔势,沈文谦心中焦急,拍拍马头,低声道:“好马儿快跃过去。”闭上眼睛,向天默默祷念。
那马似乎颇通灵性,临此绝境,也爆发出无穷巨力,仰天长嘶一声,奋力跃起,竟平地蹿起丈余,如电向对面落去。沈文谦伏在马背之上,仿乎腾云驾雾般,那马跃至半空,沈文谦才侧目向下望去,才见这沟沈有数丈,沟底积满了水,登觉胆寒,抬头不敢在望。
此时那马却已势竭,开始向下坠落,此刻却离对岸尚有一丈之地。钱满楼在后忍不住惊呼出声,沈文谦却深吸一口气,出掌在马头重重拍下,只见那马头骨塌陷,悲鸣一声,如流星坠地,向沟内落去。沈文谦却借力腾身而起,与钱满楼身子向前一送,霎时便轻飘飘落在对岸。回望身后,犹觉惊心。
正此时,却见对面沟边密密麻麻立了数十骑,挥舞着火把,冲二人怒骂,又有人弯弓搭箭,正欲向二人射来,却听有人喝道:“上头吩咐要抓活的,兄弟们从沟里趟水过去。”呼啦啦一片人弃马下沟,欲泅水翻到对岸。
沈文谦更不敢迟疑,背起钱满楼夺路狂奔,少时翻过一座高坡,才见坡下密密麻麻立了无数毡帐,错落有致。二人见帐丛中漆黑一片,外面也无人守卫,慌乱间钻了进去。钱满楼伏在他身后,急切道:“兄弟快进帐去。”沈文谦壮起虎胆,向内行去,少时寻见一普通毡帐,隐有光亮透出,用刀挑开帐门,疾电般闪了进去。
钱、沈二人才一进去,便就地一滚,不防有人怪叫一声,沈文谦才抬眼望见两个四十上下的汉子正孤身坐在油灯下对饮。望见有人闯入,一人诧异道:“这大半夜的,两个和尚来找咱修陵的喝酒么?”
钱满楼才知二人乃是修陵工匠,当下惧心略去,腾身从地上卷起,将那发声的汉子摁倒。沈文谦也上前用戒刀抵住另一汉子。二人这才知二人乃无情巨匪,骇得口眼歪斜,心惊胆战。
钱满楼将刀贴在一人项下,森然道:“你二人常服在何处,快去与大爷收拾来。”那汉子惊了面孔,少时才颤颤巍巍伸手指向角落。沈文谦上前用刀挑出几件衣服,脱了僧衣,套在身上。
钱满楼却眼睛转动,转身冲沈文谦森然道:“兄弟,我欲将这身僧袍穿在他二人身上,你看如何?”沈文谦骇然摇头道:“这如何使得,兄长这是要害人性命。”钱满楼摇头笑道:“我知你是妇人之仁,故才试探于你。”却也抛了此念,出手将两人点倒,顷刻换上寻常衣衫。
此刻帐外已经隐约传来喧嚣之声,钱满楼知此处难以久藏,用刀指着二人道:“这皇陵可有暗道通向城外?”那青衣汉子闻言面色惊恐,连连摇头,不敢言语。钱满楼阴笑道:“你等修陵工匠不为自己留后路,钱某却不相信。”将刀向前一送,划开那汉子颈间肌肤,那汉子陡然腿间一软,眼皮翻起,竟尔昏了过去。
钱满楼将他丢下,又将刀尖贴在另一人鼻尖,尚未开口,那汉子才忙不迭道:“佛爷饶命,小的知道哪里有暗道。”钱满楼森然道:“那你快带我二人前往。”那汉子连连点头,讨好道:“那咱从帐后钻出去。”沈文谦用刀将毡帐豁开一条口子,先钻了出去。
那人随后也钻了出去,钱满楼这才用手将那昏倒在地的汉子踢出帐外,一把掀翻桌上酒菜,油灯也倾倒在地,遇酒砰得迸发出火光,大帐内瞬间一片火海,钱满楼才腾身而起,向外追去。
不多时,那人带着二人七拐八拐,在帐间穿梭,少时见到十几个毡帐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当中一个大帐。此时风大,身后早已烧成一片,帐中工匠俱争相起身,惊呼喧脑。帐外马蹄声如闷雷滚滚,声响也愈来越大,大地也如地震般颤抖不止,钱满楼呼喝道:“暗道在何处?”那汉子脸色大变,冲大帐一指,大声道:“两位佛爷,这帐中便有暗道。”
沈文谦急切欲脱身,飘到帐前,出刀撩开一道口子,便钻了进去。钱满楼见那汉子眉目间挂起冷笑,心道不妙,想要开口阻止,却听帐内一声惊呼,沈文谦道:“兄长此处有埋伏。”钱满楼合身扑上,一刀将那汉子连头带半条臂膀剁下,双手在地上一撑,绕着大帐转了大半圈,才划破帐壁,钻了进去。
才一钻进去,便觉一阵阴风吹来,钱满楼就地一滚,不防周身一麻,已然被人点中穴道,旋而背上一紧,被一双巨手抓起,丢在角落,与沈文谦撞在一处。钱满楼望见沈文谦此刻也僵倒在地,心中念头如电闪过:“才出龙穴,又入虎口。”
钱满楼抬头朝出手之人定睛看去,却见一裸背赤足的浓眉男子冷眼望着他道:“假和尚敢在皇陵杀人放火,胆子不小。”
钱满楼见他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手段却着实惊人,叫道:“好汉休要误会,我等实是逼不得已。”那人起身将一身便服裹在身上,起身在帐中走了几步,双目如电望来,冷笑道:“逼不得已便随便取人性命?”沈文谦被他一望,心中一惊,问道:“好汉是北方人?”
那人来到他身前,饶有兴趣打量他道:“听说话,你是沧州人?”钱满楼听他口吐乡音,面上一喜道:“好汉莫非是俺老乡?”那人道:“即便是老乡,你杀俺营中兄弟,也须为他偿命。”
钱满楼惊道:“他也不怀好心,我杀他可不算冤枉。”那人浓眉挑动道:“看你满脸凶戾,俺杀你横竖也不会有啥冤屈。”钱满楼苦笑道:“好汉放我一条性命,我实在是有天大的难处。”那人道:“有难处便要杀人么?”沈文谦躺在地上,叹息一声,皱眉道:“兄长别说软话,原是你我不义在先。”
那人大笑道:“你这年轻人有担当,才是好男儿,你俩快说乡土何处,俺将你等骨灰送到老家安葬,也好使你等早过奈何桥。”钱满楼见他丝毫不念乡情,知他手段惊人,自家绝无幸免之理,心中登感凄凉,少时萌生死志,横下心,冷笑道:“来生不饮沧州水,孤魂何需归故乡,好汉快动手吧。”闭上眼睛,引颈就戳。
那人笑道:“听你意思,咱老家还是你伤心地,你若有家人,便托梦给他,说杀你之人乃南皮黄家洼宋时飞。”话音未落,一双巨手便朝钱满楼头上砸去。
当此时,沈文谦却忽大声道:“好汉且慢。”宋时飞收住手,看着他道:“你有何话要说?”沈文谦急道:“你家中可还有双亲与两个孩儿。”宋时飞闻言似不可置信,疑惑道:“你如何得知?”
沈文谦道:“你两个孩子可是一男一女,七八岁的样子。”那男子耸然动容,问道:“你认得俺至亲?”沈文谦见他情状,点头道:“承蒙令尊一片慈肠,留我在你家中住过一夜,你家院中可是有颗枣树,树下有口老井?”宋时飞蓦地红了眼眶,半晌才抬头惊颤道:“俺爹俺娘可还好?”
沈文谦点点头道:“都还好,就是令堂年岁大了,怪你几年也不回家,她很想你。”宋时飞闻言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面朝北国,哽咽道:“是俺不孝啊。”沈文谦虽被封住穴道,但手脚尚能动弹,忍痛脱下贴身衣物,递给他道:“这衣服还是你母亲给我缝补的,我也穿不着了,你留下罢。”
宋时飞将衣物小心接过,捧在手心,凑在面前,用眼睛打量细密针脚,忽然放声大哭,泪水断线珠子一般滴落。钱、沈二人不料竟如此巧合,一颗心都悬在口中,望着他不敢出声。
少时,宋时飞缓缓起身,将衣物叠个整齐,轻轻塞在怀中。沉吟片刻,才上前解了二人穴道,背过身去抹着眼泪道:“你要有机会回去,就跟俺娘说俺死在外面了,这辈子没让她享受天伦,下辈子俺再孝顺她老人家。”
钱满楼道:“好汉这是何意?”宋时飞摆摆手道:“快走吧,这凤阳皇陵水深的很,你俩这点手段,多呆一会就怕会被淹死。”
钱满楼不料出现如此转机,心神惊颤,须臾冲他深深一拜,不发一言,生怕他返回,匆匆与沈文谦捡起戒刀,就向帐外射去。才出了帐门,便见数队兵马从火海中蹿出,向大帐驰来。
钱满楼心中一凛,匆忙拉起沈文谦又退回帐内。
宋时飞此刻犹在伤心,听见动静,扭头望见二人去而复回,冷笑道:“趁俺还念着你的情,快从俺眼前消失。”钱满楼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好汉您千万要帮俺。”宋时飞见他急的满头汗水,失声笑道:“这外面都被围住了,你要俺如何帮你?”
钱满楼道:“修陵自古匠人都留有暗道,好汉必然知道在何处。”宋时飞哈哈大笑道:“你知道,莫非皇上不知道?告诉你,那暗道中有高人坐镇,别说是你,便是俺,也闯不过去。”沉吟片刻,冷笑道:“这数千修陵的工匠,最后能生离此处的,便没几个。”钱满楼急道:“好汉您就帮老乡一把。”
宋时飞道:“俺为何帮你,你却说出个道理跟俺听。”钱满楼听到外面来人愈来愈近,焦急道:“好汉莫非不想回乡环伺双亲?”宋时飞道:“俺非是不想,是不能,你快走吧,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钱满楼又要张口,沈文谦拉住他道:“兄长快走罢,他定然也有难言之隐。”
钱满楼长叹一声,深深望了他一眼,与沈文谦持刀向外走。
当此时,忽见帐篷四周刺啦啦被割开无数大洞,便有十几陵卫呼啦啦钻了进来,各执兵器,将二人与宋时飞团团围住。为首一人,头戴熟铜盔,身披铁叶甲,手持长刀,高声喝道:“兀那贼子,这回看你逃往何处去。”话音一落,帐帘被掀开,又呼啦啦钻入数队兵士,将大帐挤了个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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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冲帐外看去,只见外面火光冲天,人马奔走,不知多少刀剑。以目光望向宋时飞,后者却低头望地,不发一辞。钱满楼心中惊惧,须臾却又爆发出血勇,扯起沈文谦臂膀,纵身一跃,向帐顶横梁跃去,低声道:“此时万不能手软。”沈文谦惊惶之下,只连连点头。
钱满楼低喝道:“你我合力杀开一条血路。”说着出刀挑开帐顶,沈文谦早已会意,脚在梁上一蹬,手上用力,抓起钱满楼向外甩去,紧跟着纵身跃起,二人须臾便至帐顶。
此时眼前开阔,只见四下陵卫喊声如雷,如潮水般向大帐涌来,沈文谦早生俱意,脚下一软,又不防冰粒子结在帐顶,湿滑无比,当下站立不稳与钱满楼贴着帐顶向下溜去。
钱满楼瞬息间回过神,与沈文谦齐齐翻个身,二人贴在一处,自帐顶飘下,向地上枪林扑去。及将落地,二人忽出刀在枪头一点,借力腾起,沈文谦早看到近前一骑,飘到他背后,眼看便要与他撞在一处。钱满楼喝道:“兄弟出刀!”沈文谦心中一乱,闭上眼睛,将刀胡乱向前一挥。
马上那士兵不及转身,便觉肩膀一凉,已被他砍下马去。沈文谦初次伤人,心中一惊,钱满楼却哪里管恁许多?展臂如猿,将他拉到马背之上,沈文谦惶然踩镫提缰,堪堪在马上稳住身形。
钱满楼却早抢过一杆长枪,丹田鼓动,体内真气流转,运于双臂,奋力横抡,众士兵本就凡人,如何能抵挡?当下几颗大好头颅被枪杆抽爆,顷刻将一杆大枪染个血红。
沈文谦见了此等惨状,骇得张大嘴巴,忘了呼吸,眼见一杆长枪便向面前扎来,也不急反应。钱满楼用肩膀奋力撞他后背,钱满楼才回过神来,生死之间,下意识将手中戒刀奋力甩出,那刀如流星般射出,直插在那士兵眉心,几将头颅切成两半,刺到眼前的枪头也戛然而止,向下掉去。
沈文谦不防失手将人杀死,登时骇得心胆俱裂,心中呐喊道:“我杀人了!”眼前一黑,便欲昏倒。钱满楼在他身后暗道不妙,扶住他身子,眼见一杆长枪刺来,也将手中长枪递出,使出夜雨萧萧剑的路数,贴住来枪,内力摧吐,那枪飞上高天,又如箭斜斜坠落,将近处两士兵穿在一处,眼见是不活。
钱满楼此刻杀得兴起,见四下人马层层围住,出手在马臀上用力一拍,纵马驰奔,又将几人卷入马蹄,踩破内脏。沈文谦早回过神来,也夺枪在手,一手握紧缰绳,纵马驰突。但他书生意气,如何敢施辣手?长枪或扫或点,皆不敢催吐内力,只将刀枪挑落,或挑**战马用枪,再不敢妄杀一人。
二人突围片刻,战马换了数匹,只见四周人马越来越多,始终无法突围。少时,大帐顶上也爬满了士兵,各执强弩对准二人。有人纵声喊道:“二贼快下马受死,否则弓箭杀人无情。”钱满楼喘息喊道:“我是周王客人,杀我者死。”当下远处有人纵声道:“给我将人围紧了,就等龙兴寺中长老出手降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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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见眼前尸横遍地,多死在自家手下,心中凛然,知此番若冲不出去,待龙兴寺僧人或者其他江湖高手来到此处,两个性命便要丢在这里,当下将心横下来,冲沈文谦道:“兄弟快祝我一臂之力,否则你我便要为皇陵陪葬。”沈文谦心中一慌,匆忙间拉住他一只手,将内力源源输送到他体内。
钱满楼精神一振,再不留情,挥起长枪,只要见人拦在马前,便将大枪没命刺去,连收几条性命,沈文谦内力本就高钱满楼许多,如今见自家助纣为虐,几乎将他变成了一尊杀神,惊得魂飞魄散,手上不由自主松开。钱满楼却毫无反应,手段熊健如常,长枪不断收割人命。不过一会功夫,便接连挥断几根枪杆,虎口也已被枪杆磨出血泡。
沈文谦眼见头颅四飞,地下无数尸体被战马踏成血泥,人命直如草芥一般轻贱,又见四下官兵强赴后继,俱带着必死之态扑到马前,惨状惊心,心中一痛,热泪布满双眼,再不敢多看一眼。
少时,二人单枪匹马,前后俱无退路,无数匹战马绕着二人疾速奔驰,已是山穷水尽之局。
正此时,却见人群中有人穿过大军,迅疾奔来,少时来到二人面前,却是一灰袍僧人。钱、沈二人见他步法周整,每一步皆距离相等,分毫不差,心中一惊,正欲躲开,那灰袍僧业已来到身边,袖角飘起,五指张开,罩向二人。
钱满楼心生俱意,手上却不耽搁,单臂持枪,向他扫去,那灰袍僧忽然飘起,旋而落下,脚尖在枪杆上一点,大枪从中而断,一双手向钱满楼背上抓去。
钱满楼躲闪不开,抓着沈文谦就向马下滚去,那僧人一掌将马脊骨抓断,沈文谦不敢与他放对,惶然拉起钱满楼,就向人群中射去。那僧一抓不中,“咦”了一声,又飘身向二人罩去,手法迅捷如电,眼看便要抓到钱满楼囟门。
后者心中大骇,下意识将手中断枪向后掷去,那僧吃不准对方底细,亦不敢托大,用开袖角,将枪杆拨开,又逼身向前。沈文谦就地一滚,这一滚颇为巧妙,堪堪躲过对方铁手,那僧人手掌落空,只黏下对方后心一片衣袍。
沈文谦不敢停留,连滚带爬,瞬间闯入人群。那灰袍僧人心头诧异,向二人追来。钱满楼伏在沈文谦背上,奋起惊人膂力,将阻挡兵马随抓随手,向那僧人砸去,少时又夺枪在手,接连挑飞数人,阻挡那僧来势,万幸那僧不敢杀伤士兵,一时与二人拉开距离。
钱满楼趴在沈文谦背后,须臾挑飞数人,虽是惊险万分,实则不过片刻间事,二人一路冲杀,已来到一大帐之前,沈文谦用手撕开一条口子,与钱满楼滚了进去。
此时帐内空无一人,唯帐角堆放数堆杂物,地上一块铁板。钱满楼伏在沈文谦身后,大叫道:“兄弟,快将地上铁板踢开。”沈文谦虽不知他用意何在,仍一脚踢在铁板之上,熟料那铁板甚重,一踢之下,不过略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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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满楼从他背上滚落,手中长枪贴着地面,插入那铁板之下,奋力一挑,那铁板离开地面。沈文谦会意,一脚踢实了,那铁板才横飞数尺,露出幽深洞穴。
沈文谦回头望着钱满楼道:“兄长莫非是神仙,怎知此处有蹊跷。”钱满楼道:“天不亡你我。”拉住他就往洞里钻。旋见背后风声大气,那灰袍僧已杀入大帐。沈文谦稍一分神,后背已挨了一掌,钱满楼拉住沈文谦向后飞退,才卸去这一掌劲力,此刻沈文谦口中吐血,已无力施为。又见那僧杀至,钱满楼拉住他,在地上滚个不停。
那僧却早望见地上洞口,当下绕着洞口,防止二人蹿入,使袖角不停卷向二人,却并不下死手,有意消磨二人气力。钱满楼功夫尚浅,被他袍袖扫中几下,那僧袖角如刀划开皮肤,却不伤他要害,少时周身已是热血长流,好似血人一般。钱满楼在外厮杀多时,此刻已然手脚发软,心中一震:“若如此下去,不出三息,必被他所擒。”
沈文谦也心神惊散,二人对望一眼,心知若再不拼命,便要命丧此处,当下俱生凶恶之意,钱满楼拼尽余勇,奋力掀开地上铁板,抓在胸前,沈文谦也抓住铁板一角,二人同时默运神功,拼命向那灰袍僧人怀中撞去。
那僧一愣,出掌拍在铁板之上,钱满楼周身巨震,一口热血吐在铁板之上,沈文谦鼻孔也冒出血来,二人却丝毫不退,齐齐发力,那僧大意,也吐出一口热血,踉跄后退数步。
钱、沈二人齐齐撒手,丢开铁板,就地一滚,跌入洞中。
二人跌撞向下滚下,地洞黑暗一片,目不能视,亦不知通向何处,但此时无路可走,沈文谦只拉着钱满楼跌撞向前趴行,那灰袍僧人似乎并未追来,二人惶惶然爬了大半时辰,不知行了多远,才见前方透出些许光亮。
沈文谦也不管许多,拉着钱满楼便匆匆钻去,少时钻出地道,确是一处雅舍,红砖铺地,陈设简单,远处一张八仙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一旁蒲团上却背坐着一枯瘦老僧,背影恬淡祥和。沈文谦不防此处竟然有人,当下慌了心神,不知所措。
钱满楼伏在他背上,狐疑打量那老僧,心中加了小心,以手轻扯沈文谦衣衫,示他向门外挪去,沈文谦脚步轻移,心中思忖脱身之计。那老僧却不回头,轻声道:“嚼破淡泊真滋味,藏身山野有饥人,老僧数日前梦见龙蛇入野,跃离渊穴,今日便有英豪莅临,使寒舍蓬荜生辉。”
钱满楼听他声音中气完足浑厚,似有功夫在身,也不敢大意,拱手道:“晚辈秽体不敢有污神僧宝舍,暂且告退,来日必盛装前来相扰。”说着从沈文谦身上跳下,就要向外挪去。那老僧回过头望着二人,忽面有诧异,冲沈文谦道:“贫僧只道是寻常英雄,原来你日角插天,佛光罩体,此圣人入世之兆,老僧平生只在一人身上见过,奇怪,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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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叹半晌,又转眼望了一眼钱满楼,忽皱起眉头道:“腾蛇锁口,本是饿毙之相,主你老来孤苦,却不料你三十岁上下多行善举,又有贵人影响,如今口添新纹,隐隐成了‘双龙入海’的格局,你这面相改的好,来日封侯拜相,必然贵不可言。”钱满楼听他满口谶语,皱眉不语。那老僧却又指着他道:“可惜心中凶戾太甚,寿带纹渐渐断绝,主命不长久,若要有善果,还须改命,说不得,便要落在这位公子身上。”
沈文谦见他手指指向自己,心中骇然,目光古怪望着他。少时,那老僧长叹一声道:“当年那人告诉我说大野之中有龙蛇,如今正应在你二人面相之中,老僧死前能有此眼福,是佛祖显灵了。”
沈文谦听他说的古怪,心道:“看这老僧面色红润,不像要下世的光景,却为何口出此不详之言?莫非他能未卜先知?”钱满楼听他言乱神怪力,不以为意,冲他作揖道:“大师言语妙奥非凡,在下愚鲁,不及领悟,来日定来参拜山斗,细味高深。”
那老僧笑道:“做人做事须留三分余地,对天对地要存一点良知,你我有缘,老僧将近些年领悟转赠二位,望自珍重,今日寒舍将有贵人辱临,恕老僧不能远送了。”说着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已有送客之意。
钱满楼这才长松口气,不敢耽搁,冲那老僧惶惶施礼,转身就要向外挪动。那老僧望见钱满楼后背刺青,忽瞳仁收缩,身形一晃,便挡在二人面前,拉住钱满楼道:“钱运久是你何人?”
钱满楼面色大变,回道:“乃是在下祖父。”却见那老僧一张脸如刷红漆,一件破旧僧袍无风自动,钱、沈二人只觉一股奇异的气浪涌来,几乎将人吹倒,二人望见如此怪异景象,惊骇无比。那老僧好似神游天外,良久才平复风波,叹息道:“罪臣李伯升生前能见故人之后,死后却难见吴王。”
钱满楼心中一动:“吴王莫非便是张士诚?”心中疑惑,面上阴晴不定,不敢妄言。那老僧拉住他道:“我是你祖父钱运久故交,当年盐帮李伯升。”钱满楼思忖半晌,却对他名姓毫无印象,少时摇头道:“祖父从未跟我说起往事,恕晚辈冒犯。”那老僧道:“说起来便是一段伤心往事,我也从未与人提及,当年我与你祖父结下生死之交,随吴王士诚起兵抗元,扫灭四方豪雄,当年起家靠的便是十八条扁担,那其中就有两根乃是我李伯升与你祖父钱运久的。”
钱满楼闻言心神巨震,沈文谦却似有所思,回忆道:“至正二十六年,中山王徐达攻湖州,当时守将便是……”那老僧摆手苦笑道:“李伯升当年背主投敌,乃是不光彩之事,公子莫再提它,给贫僧留点体面。况且如今我业已削发为僧,斩断前尘,往事皆成泡影了,我已不大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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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此人便是当年张士诚部重要将领之一,后兵败投明,先后任平章政事,詹事院事等职,后削发为僧,在龙兴寺出家为僧的李伯升。
钱满楼却无心与他攀亲,眼睛望着漆黑洞口,心中焦急。李伯升见他心神不安,问道:“公子可是遇上了急切之事?”钱满楼少时心念一转,拉住他僧袍,急道:“在下被和尚追杀的紧,前辈可要助我。”当下简言窘状,并无隐瞒。许久李伯升皱起眉道:“少林寺功夫越练越差,心机越见深沉,可不是甚么好事。”
雅舍内一时沉静,少时,李伯升忽有所感,拉住二人道:“眼下此处已被围上了,两位切莫轻离此处,老僧自然会保二位周全。”请二人入内,自站在门后,少时便见一人推门而入,却是先前追杀二人之灰袍僧。
那灰袍僧入内,当先冲李伯升深施一礼,面露喜悦道:“万幸法师拦住了二贼,否则主持那里须不好交代。”李伯升却淡淡道:“我非少林中人,不受你少林节制,贫僧不为你做事,你也无需谢我。”那灰袍僧皱眉道:“法师此是何意?”
李伯升默然不语。那灰袍僧登时情急,上前一步,拉住他袖角道:“法师明察,玄门贼子将近,贫僧要带二人回寺复命。”李伯升轻飘飘震开他道:“你只须告诉法性,钱公子乃是我故人之后,我奉劝少林勿起恶念,免与少林撕破情面,也破了贫僧修行。”那灰袍僧面色大变,后退两步,恍然道:“传言法师旧时乃是张贼部将,可怜你等蛇鼠一窝,我少林大意了。”一时面如死灰。
一语落下,一人如风而至,跪倒在地,拜道:“弟子宋时飞见过师尊。”李伯升轻托其臂,将他扶起道:“你未为难两位公子,此事做的很好。”宋时飞目露疑惑,却不敢多问,低眉顺目退在一边,重新打量二人。
少时冯大海与陆少游又踏雪而来,将雅舍挤的水泄不通,二人俱不识李伯升身份,但见他面容虽青枯,但一双细目精光聚散,气息悠长,颇见真功,一时面露忌惮,不敢轻启事端。
一时舍内众人沉默,少时一人缓缓踱了进来,打破寂静。来人年岁不大,背负长剑,望见雅舍内众人深色紧张,俱望着一垂眉老僧,当下顺着众人目光扫了李伯升一眼,不以为意,回望众人道:“众位裹足不前,莫非心有掣肘?”
李伯升望着来人,浩然叹息道:“心有定境,不住因果,你年纪轻轻便有此非凡造诣,玄门果然不同往昔。”叶继儒挑起眉毛道:“我玄门乃九天真宰,万圣之纲,自然非凡俗可比,却不知你又是何人?”李伯升反问道:“你是玄门哪一支弟子?”叶继儒见他不答,俊眉一挑,说道:“家师大名,你也配问?”李伯升笑道:“听你气血搬运之法,当是龙门派嫡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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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继儒悚然大惊,心道:“我气血归经,百气藏脉,通体虽不能空明一片,但神行机圆,细润无锋,已得悟道参玄之至法三味,常人不触我体,断难知我体内玄窍,这人是谁?竟能说破我师承。”想到此处,陡然高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传的乃是大拙师祖衣钵。”
李伯升微笑道:“我当年与陈通微是故识,你问周大拙,他或许也见过贫僧。”叶继儒听他直呼师门贤达之名,心中愠怒,也看破了他功架,冷笑道:“口气倒大,看你这一身架子,莫非是张士诚遗部?”李伯升不以为意道:“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勿怪卞元亨这样的好手也被你玄门逼走辽东,不敢轻涉关内。”
叶继儒见他也不反驳,心中有了计较,走到他身边问道:“我玄门杀你盐帮兄弟,你不思报仇雪恨?”李伯升见他贴近身旁,隐将四周退路封死,摇头道:“你莫非想与贫僧一教长短?”叶继儒道:“在下正欲借你盐丁之身塑我玄门盛名。”李伯升笑道:“恐怕今日你不能如愿了。”叶继儒后撤一步,拔剑而起,剑尖指着他道:“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年轻人只信情感身受,老人家何不与我一试青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