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同心劫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一个举家团圆普天同庆的日子,中州大陆却没有因着节日的到来而迎来昔日欢愉的节日氛围。刚入八月,整个中州大陆就包围在愁云之中,连着头顶的天空也带了丝丝阴霾之气。
橘色的夕阳落向远处的群山,天空中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余热,熙攘拥挤的街道,随着最后一缕残阳的坠落,整个人间瞬间寂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俨然一座空城。
曾经的万家灯火,如今也只余零星的几点微光,平日里莺歌燕舞的风月场所也少有人问津,一入夜,中州大陆似进入了一个无人的空城。偶尔有寒鸦飞过天际,划出一条弧线,留下几声凄凉的鸣叫。
街道之上随处可见皆是官府公文,上书各种入宵禁之语。墨黑的天幕犹如巨大的棺椁,笼罩在静寂的中州大陆之上,整个中州变成了巨大的坟冢。
唐三娘带着重伤未愈的顾轻尘,来到了离皇城最近的小镇——花荫镇,上岸已是夜幕时分,临街店铺全已打样,酒肆客栈的大门也紧闭中,更别说医馆药铺了,连个影子也寻它不找,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闭门谢客的景象。
唐三娘一行人在几经辗转波折后,才终于敲开了一个客栈的门,饥肠辘辘的几人想要大吃一番,祭祀空空****的五脏庙,然客栈却不在夜里开火。看着楚楚可伶的四人,后厨草草弄了些残羹冷炙打发了事,众人额头布满黑线,却也只能将就,客在外,入乡随俗,一切从简。其实不然,在这草木皆兵的非常时期,不止皇城内外,整个中州大陆亦是杯弓蛇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二哥,最近的医馆在哪?”唐三娘向着给他们上菜的店小二询问。
“姑娘,落日之后,官文禁止行人在上街游走,自然也不会有医馆药铺开门,且最近的医馆在城南,此去城南至少半个时辰,我看这位公子的伤也不急在一时,你们何不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去医馆呢。”
看着唐三娘紧蹙的眉头,顾轻尘出声道:“三娘,我无碍,就听小二哥的吧,一路行来,你也见到街上光景,就算寻得医馆,郎中也不一定问诊,何苦走上那遭冤枉路,待得明日天破晓,我们再去不迟。”
唐三娘和顾轻尘再三确认伤势后,方才稍稍放下心来,暗自生了一会儿闷气,便也妥协了,对着冷菜没有胃口,只喝了几口热汤。四人就各自回了屋子歇息,暗夜里亮起的最后一丝烛火也随之熄灭。
今夜是初一,朔月,无光。一声惊蛰,划破死寂的夜空。
鱼时七在逍遥宫梦见顾轻尘和他被芥子帮帮众追杀,从繁华的雍州城一路向南逃去,最后两人被逼到悬崖边上。前面是万丈深渊,后面是无数追兵,前有虎拦路,后面狼追命,何去何从,一时间难以抉择。
“你,怕死吗?”倏然,顾轻尘唇畔带着一丝嗜血的微笑,轻轻笑问着惊慌失措的鱼时七。刹那间,天地间只剩下顾轻尘唇边的微笑和带笑的话语,鱼时七恍恍惚惚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许久才缓缓说道:“我怕死,但我不怕和你一起死。”说完释然一笑,天地黯然失色。
顾轻尘唇边的笑意更甚,继续道:“死,多容易呀。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就好好活着。”说着天旋地转了一瞬,两人对换了位置,顾轻尘却软倒在他怀中,汹涌的鲜血自口中喷薄而出,唇边是不断放大的笑意,背后却刺入一把三尺的大刀,刀身没入身体,透过身体出现在前胸,滴下滴滴殷红的**。
在殷红的**里,鱼时七的双目渐渐赤红,看着殷红溅上藤紫素衣染成黑紫,黑紫慢慢变为杏黄,一片片飘散开来,最终顾轻尘化为片片金黄的银杏叶飘散着离去,飘出一段距离后消散不见。
“顾轻尘!顾轻尘……”鱼时七声嘶力竭地呼喊,终是没有唤回那个飘散着消失于天地间的人儿。
彼时,安眠于卧榻之上的顾轻尘口吐一抹鲜红,又兀自昏睡过去。
“啊啊啊!”一叠声惊叫之后,扼住喉咙的无边大力轰然消散,鱼时七从卧榻之上惊坐而起,才发现,汗湿了衣裳,泪湿了枕巾,窗外是寂静无垠的黑,连虫鸟的声音也闻不见。静默地枯坐于**,双肘伏在双膝之上,无限弯曲的弓起,一会儿看看墨黑的窗外,一会将脸颊深深埋在双手间,却不知下一个动作该如何摆放,汗湿的衣裳仍着于身上,泪湿的枕头却再也不想沾。
第一声鸟鸣,惊醒了兀自沉静在自己世界中的鱼时七,很多个想法从脑中像走马灯一样的掠过,最后定格在顾轻尘为他挡剑而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殷红染遍的不止身上的白衣,还有他莫名加快的心跳……
至此,他再也无法安坐在**,那床似是刀山火海,鱼时七“腾”地弹起,长臂捞过一侧的外裳,拿起刀架上的长刀,推门出去。
“宫主?”
“宫主!”
只听得远去还有几声“宫主”的叫唤之音,鱼时七的人影却早已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只余漫天的微尘昭示着曾经有一匹快马疾驰而过。
唐三娘的胸中一直不畅快,如鲠在喉般无法呼吸,辗转反侧不得眠。翻身下床,寻思着去偷窥一眼那让她辗转反侧魂牵梦萦的人儿是否还在安睡。
用柳叶镖将那反锁的房门打开。如果唐老爷子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用那杀人于瞬息之间的利器拿去开反锁的门窗,估计能被气得七窍生烟,有将唐三娘打回娘胎重造的冲动了。
唐三娘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高明手段,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失了言语。微弱的火折子下,是那刺目的鲜红,嘴角的殷红,面庞的苍白,这一副在鬼门关前游**的模样,深深的刺激着唐三娘过分敏感的神经。颤抖着双手点燃油灯,一切看得更加真切了。飞扑到床边,摇晃着不知梦中几何的人儿,口中急切的唤着:“顾郎,顾郎?顾郎!”声调变了几变,却仍然唤不醒那昏迷中的人儿。
颤栗的右手食指搭上眼前人的命门,那微弱到几不可查的跳动,将唐三娘一颗无措的心彻底打入谷底。
“怎么办?怎么办?”唐三娘花容失色的跌坐于地上,喷薄而出的泪水迷了红肿的双眼,一只手还紧紧扣着顾轻尘的命门,另一只手却无处安放一般在空中来回划动。
似经过几番心里斗争,下了莫大的决心。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停止了哭泣,胡乱抹了擦着不断落下的水珠,却把眼泪糊了满脸。双手探入怀中,拿出一个绘有雪狼图腾的精致瓷盒,旋转着打开了盒盖,里面躺着犹如藏红花丝般的两缕细丝,似乎一阵微风,就会将其吹散,消失不见。
唐三娘抽出额间的发簪,划过左手掌心,艳红的**喷薄而出,汇成小河滴落,滴入精致的瓷盒中,滴在那两缕花丝之上。鲜血一沾上花丝,花丝就将其吸收,鲜血一直滴落,花丝一直吸收,等着花丝渐渐胀大之后,两个微不可见的黑点,成了滴溜溜的眼睛,血红的身子似乎要将那空旷的盒底占满。
唐三娘有些微的眩晕,看着变得硕大的虫子,嘴角疲惫的掀起一丝弧度,有心悦,有怅惋,最后化为无可奈何。
看着在盒子里不断游动的血色的硕大身躯,唐三娘将手伸入盒中,其中一只扭着硕大的身躯攀上了她的手指,爬上手掌,最后窝在掌心之上,一动不动,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大半的掌心。另一只血色的硕大身躯在渐渐显得宽敞的盒底快速游走,似乎想要游出这一方微小的天地。
唐三娘用另一只手掀开被子,掀起顾轻尘胸前半开的衣襟,漏出微弱起伏的胸膛。唐三娘静默的看着,直到掌中的虫子又开始不安分的扭动着身躯,方才如梦初醒般将手伸向顾轻尘的左胸,停在心口。虫子似闻到了的新食物的味道,扭动着硕大的身躯在掌心乱窜。唐三娘将指尖抵上顾轻尘的心口,虫子就势滚到顾轻尘心口,唐三娘收起手掌。血色的身躯就逡巡在顾轻尘的心口,左右前后来回移动着,最后似找到了美食的来源,张开其被庞大身躯掩藏起开的血盆大口,照着顾轻尘的心口就是一大口。
刹那间,浓黑的**喷薄而出,血红的身影却逆着**的流动,慢慢进入了顾轻尘的心口的肉里,最后只余那干涸的血痕,昭示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唐三娘起身拿出那条被冷落许久的血色身躯,一口吞入腹中,眼中有红光溢出,身体在剧烈的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般摇摇欲坠,最后终于抵不住强劲的秋风,跌落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沁出额头,滑落脸庞,滴到地面。不多时,地面就印出一滩水渍。唐三娘一手捂住心口,一手附上顾轻尘的脉搏,探到那恢复正常的脉搏,会心一笑,昏倒在床边。
这一睡,许是很久,却也不久,等唐三娘再醒来之际,已是日上三竿之时。这座临皇城的小镇又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致,丝毫寻不见昨夜那人心惶惶的模样。
**的顾轻尘仍在昏迷之中,只是面色红润了些许,跳动的脉搏也趋于平稳,想来那活毒的效果算是不差。待顾轻尘转醒已是午后,整座花荫镇已融化在秋日午后的暖阳中。
“顾郎,出去走走吧,正好寻那城南的医馆。”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女子在顾轻尘面前,却多了些刻意讨好的姿态,做得却也不让人烦心。
“好。”顾轻尘有些困乏的答道,他的精气神还是有些不济,其实如若只他一人,比起昏昏欲睡的走在街道之上,更想和床来一次亲密接触,再和周公下下棋,最好大战三百回合,一战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