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朱红在半空中,围着淡黄色的身影上下沉浮。墨首的奋力一击,破开了僧屠的护体真气,从而将僧屠襟前别着的一朵红色曼陀罗花重重打落,红花一经落地,瞬间便浸染了殷红的鲜血。
只一瞬间,一向眉目不改、古井无波的黄衣老僧,突然怒不可遏,如同失了控般的,霍然转身,全然不顾身前身后空门大开,手中利剑霍然刺向唐潇。
“躲!”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即使端木凰已提前看破这一招背后隐藏的杀意,然而唐潇已来不及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排银针激射而来。僧屠无惧银针,却畏惧恐针上有毒,而此时护体真气已被摧毁,于是只好将剑指偏,改刺为割,剑气汇成圆弧以抵抗飞袭而来的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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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瞬间,剑刃入肉的嗜血快感,传到僧屠手里。他迅速抬眼,却是疾速闪过的端木凰,为唐潇挡掉了这一剑。
“端木……城主……”
唐潇一时间喜怒交加,她万万没想到,这九死一生的关头,竟是端木凰救了她!此时,她极力护着以手撑地、血染白衣的端木凰,竟怔怔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以为,他是毫不在乎她的,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的躲避和讨厌。昔日在大龑皇宫内,即使她暗中那样拼死护他,直至厉雪南护着他闯出皇宫,得以逃生;而十年前,他当上了红尘城主,也是她一直在他身后呕心沥血地支持他。她这么多的付出,只为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啊!哪怕一眼也好。而如今,他竟然肯为她这么做,那么,即使立刻就为他而死,她也心甘情愿!
变化来得太突然。看到端木凰也受了重伤,兰若凌反而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运起真气,只有以精纯的内力御琴,更加全力地弹奏杀伐之曲,才有以对抗眼前这个世间最变态、最恐怖的魔鬼的实力!
僧屠挥舞手中的飞瀑凌云剑,与层层传来的琴音战了片刻,久久不与人动手的他被激发了兴致,随手挥出几剑,从各个方位来封锁一切琴剑上的杀气。“阳关三叠”曲子越奏越快,竟令僧屠不得不集中精神来应对。
以飞瀑连珠奏“阳关三叠”,乃是昔日琴剑之技的创始祖师李诗音纵横江湖的绝技。那琴音一叠快似一叠,一叠紧过一叠,剑气杀气层层叠加,以排山倒海之气势压向僧屠。
“有点意思!”
僧屠亦集中注意力,全力催发飞瀑凌云剑的剑气,一剑劈向自空中而来的琴音之杀。转瞬之间,肉眼可见的虚空里,两股力量急剧碰撞,竟把半空中的空气激得膨胀!僵持了片刻之后,最终,琴音还是没有盖过剑气,在琴声喑哑的刹那,“阳关三叠”的气劲,被生生截杀在天际!
最后一个音符余音未歇,僧屠手腕一翻,剑气力破琴音!此际,乐声戛然而止。抱琴之人的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高墙之上的砖瓦尘土,一时间纷纷变得酥松,而后层层剥落!
兰若凌不敢停留,纵身一跃而下,阿史那晟雷在她即将坠地时接住她,眼中尽是关切不已:“怎么样……”
此际,四个人都已不同程度地受了伤。看上去似乎是僧屠被围困,其实,按这种势头,是僧屠一人,降住了他们四人。
“阿弥陀佛——不要妄作抵抗了。大家还是尘归尘,土归土,由我一人来拾掇这荒诞的世道吧!”
“妄想!”
唐潇一边出言斥责,一边向各人使眼色。各人会意,在她左手微微一抬的一瞬间,纷纷运起全身的功力攻向僧屠!使的都是最厉害的杀招!
成与不成,尽在此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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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僧屠见状,无所谓地瞥了瞥这些想要挣扎着破网而出的鱼,全身的骨骼一节一节起了响动。下一个瞬间,仿佛炸裂般,飞瀑凌云剑的清光在他身周三尺之内泛起,带起了阵阵飞烟!
“不好!裂体之术!不要近身!”
那样的终结之术,势要将所有忧患一同平息。端木凰一声怒喝,却也来不及阻止各人,在这爆裂一击之下,四个人,黑的,白的,蓝的,紫的,全都像飞花一样,跌落在距离僧屠不盈一尺的范围内。下一刻,四人不约而同地张口呕出鲜血,再也无一人能够站起。
“阿弥陀佛——你们之中,谁要先死?”
“是你?”
“还是你?”
飞瀑凌云剑的剑尖依次在端木凰、唐潇、阿史那晟雷颈间掠过,最后静静地停留在兰若凌头上:“你!”
“不要伤她!”
还是一模一样的语气,却来自不一样的两个人。只不过白衣愤怒,黑衣关切。
“咔”
飞瀑凌云剑架在端木凰脖子上,仅仅是剑气,就令那白皙的脖颈上渗出血来。
即使命在顷刻,可端木凰望向僧屠的眼里,却依旧充满了运筹帷幄的神色,下巴高高抬起:“僧屠!你的那盘死局,我已解了!”
“哦?”僧屠一挥飞瀑凌云,杀气盈满了袖袍:“是么,可惜的是,你们还是要死!”
“你给我住手!老秃驴!”一声暴喝响起,阿史那晟雷剧烈地喘息着,“你凭什么?端木凰,你连为她死的资格都没有,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
阿史那晟雷愤激地望向僧屠,眼神坚定而可怕,仿佛一匹来自地狱的狼:“老秃贼!你最好先杀了我!”
“呵呵,你们都这么想快点死么……那也要问问它们同意不同意。”僧屠有些满意地盯着自己那双紧握天下苍生命运的大手,它翻云覆雨,它天地独大,它瞬间永恒。他能够主宰天地万物的命运,凌虐苍生。
“那又怎样?你这一辈子,机关算尽,到头来根本就是一场空!你根本、连一只蚂蚁都不如,连给别人提鞋、倒夜壶都不配!”
“什么?!你说什么!你……”
语带颤抖,没想到阿史那晟雷生死关头那一句十分难听的叫骂,竟再一次地激怒了僧屠。不同于往日,这一次,那个变态的僧人的眼睛一瞬间变成了血红,一向沉着冷峻的声音变得震颤:“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不如蝼蚁、还不配给别人提夜壶!哼!”阿史那晟雷倔强地重复着,一心想要引他先来杀死自己,给其他人制造逃离的机会。
“猪猡!蝼蚁!你们才是!你们!”
“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受到莫名刺激的僧屠,脸上的肌肉瞬间扭曲得十分可怖,牙齿咯咯作响,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他的行为已不受控制。挥舞起飞瀑凌云剑的一刹那,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要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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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一个瞬间。
“当——”
随着双剑相交,虚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火花,斩向阿史那晟雷头颅的那一剑,被定格在了一瞬。
“不可能!没有什么能够挡得住握在我手里的飞瀑凌云剑之一击!”僧屠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的表情,望向那把普通的青钢剑的主人。
那双镇定的手,只是握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钢剑,在与飞瀑凌云剑交手后,留下了一个缺口。
“是你?!你来了!”
此人一来,唐潇眼睛一亮,瞬间燃起了希望。
此时,七杀手中的王——或者应该说是谢凌风,正大大方方站在僧屠面前,用一把普通的青钢剑,架住了他手中那把名动天下的飞瀑凌云剑。
望着这名突然出现的无名之人,僧屠心中莫名涌起一种不详的感觉。僧屠脸上杀气大动,用尽了毕生所学,力求一击将残局收拾。
飞瀑凌云剑在手,他汇集了十二分的内力,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蓄势片刻,对着眼前那个毫不起眼的普通剑客,发出了毁天灭地的重击!
面对这样的对手和那可怕一击,而那个剑客只是闭起眼睛,不理会他的剑招。只在神冥平息之间,细细感受那一剑发出的数百种变化,而在这一瞬间,手中的剑慢慢平起,将其全数破除,招招拆解!
剑只是承载剑意的一种载体,而剑术练到至高境界,已无需借助剑器这种外在的形式了。
邀来清风使我凉,邀来明月照大荒!
意气盈眉流星远,倏然已逝离苍黄!
**尽恩仇天山雪,黄河浊浪尽东流!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耀神州!
惊魂一瞬间,身周红尘十丈,全部被铺天盖地的剑气席卷!苍穹似乎静止在这一瞬间不动,天际的斜阳柔柔地照在那人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把出了鞘的绝世神兵!
在这漫天剑气中,那一袭在长风中流离转徙的淡黄色的僧衣,极速膨胀后片片碎裂,戛然间如花叶凋零!
“谢家的后人……原来就是破局的那颗棋子呀……”
伴随着最后一声长叹,“仓啷”一声,飞瀑凌云剑掉落在尘埃里,离剑柄不盈寸许的地方,有一滴泪的形状,静静对着苍天,仿佛在嘲笑着什么,在诉说着什么。
所有人都慢慢松了一口气,望向这个将他们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终结一切的人。
“谢谢你。”
唐潇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你终究还是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却被他立即打断:“唐城主,我已尽力了,杜斌他们已护送番邦王汗脱离险境,而那人布下的大军,就要来了。你们好自为之。”
有泪盈睫。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那个已不算年轻的剑客,眼里最后一丝目光温和地望向远方山谷里最后一抹将要沉沦地夕阳,倏然闭上了眼睛!身上的衣衫一点一点裂开,肌肤寸寸皲裂,忽然化为齑粉!僧屠的剑术虽不能打败他,但飞瀑凌云剑的锋芒却悄然掳走了一代剑神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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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泯灭。人已逝。
“谢凌风……”
唐潇静静地捡起他身上的一块碎布,虔诚地合在手心,对着他倒下去的地方拜了下去。
“真相已明,宿愿已了,这迷局已破!”
嘴角上还残留着血迹,阿史那晟雷尚懒得擦去,却忙不迭地伸手去扶兰若凌。兰若凌望向眼前这个黑衣劲装的年轻人,脸上依旧挂着那样一副玩世不恭但乐观热血的模样,但那眼底的焦急与真诚,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姑娘的眉梢不禁轻轻舒展开,伸袖拂去他嘴角的血迹:“好。”
一手捧着飞瀑连珠琴,任由阿史那晟雷拉着另一只手,两人并排向前走了几步,兰若凌的身形略略停顿了一瞬,却始终没有转过身去看那人一眼,也没有再留下一句话。
她和他,终究只是相遇在滚滚红尘中的两粒微尘,本应永不相交,却躲不过命途捉弄。命运让他们成为仇敌,但她却没有执着,选择了放下。所以,终究,缘来缘去,逝水微寒。
直到他们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端木凰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空洞的目光没有作出任何停留,挣扎着站起身来,就要转身缓缓离去。踉跄走了两步,而后,忽然转身对着佝偻着腰站在原地的紫衣女子,声音不带一丝悲喜:“保重,唐潇。”
此刻,唐潇是多么想紧紧跟随在那个人的身后,与他携手并肩归去。即使,在他心里还是没有她的位置,那也没有关系。她还是心甘情愿地去守护、付出,直到老去。
可她不能。
若她一旦离去,那些剩下的人,连同瑶山八百子弟,连同前往破云城的那些武林人,都会被顷刻而至的大军一一清理。而她终其一生去守护和成就的一切,也会付之东流。
有的人,穷其一生的在追寻,却还是会在最后的寻觅中,和对方擦身而过。
“你也保重。再会了。”
那一袭白衣正转身,离去。终于,他还是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站定,侧过身来,对着身后目送他的女子致意——忍痛舒展开眉头,微微扬了扬嘴角,那是最后的告别。
白衣如瀑,黑发如墨,渐行渐远,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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