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世间事,意难平,当初我的本意是要去策反当时手握重兵的右将军秋梦鹤,可那时他新得双胞麟儿,一心报国而心意笃定,我无法可施,于是只好小小施了一计,就使他先是抛弃一孩,心中有了亏欠,人心就会开始动摇,那信念松动之时,继而渐渐萌生反意。只可惜,他动作太慢,事隔多年才起兵造反。而我只能另寻出路,所以才去了番邦最强盛的阿古勒。而那个被他抛弃的孩儿,就是昔日的龙城郡主!”
他望向兰若凌,仿佛悲天悯人的佛屠:“龙城郡主,本是你的亲胞妹,不过现在,想必你已亲手将她了结了吧?”
邀来清风使我凉,邀来明月照大荒!
意气盈眉流星远,倏然已逝离苍黄!
**尽恩仇天山雪,黄河浊浪尽东流!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耀神州!
那些带着血明晃晃的兵器,不知道饱饮了多少人的血,而此时,所有的刀兵全都已到了眼前。离得最近的虎头刀已当头砍下,他反射性地举起唯一幸存的左手手臂去格挡,心知必然无幸,却还存有一丝侥幸。果然,那把大刀,却在距离他的手臂大动脉不盈一寸的地方,一瞬间定格了。
阿史那龙酋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那惊慌先是换成了一丝惊喜,随即又闪过一缕惭愧无比的神色:“三弟,是你……”
想起自己前几日对他所做的种种,阿史那龙酋忽然间愧疚得无地自容,于是不敢与阿史那晟雷坦**磊落的目光相对视。
“上来!”
阿史那晟雷一把将他拉上骏马忽雷的背,骏马呼啸而过,铁蹄横踏,撞开了层层叠叠的包围,快如闪电般的驮着阿史那龙酋冲出了校场中的重重杀机。
一瞬间,校场中所有失去理智的疯子个个都像虎豹看到猎物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阿史那晟雷围住。
眼看那些平日里那些个个号称代表武林正义的侠士们,一个个如同猛虎饿狼般挥舞着兵器如同疯魔般扑上来,阿史那晟雷一拍胸脯,作出一个惊恐万分的表情:“嗷——我好怕怕喔!”一边却运锤如风,沉重的链子锤如同两块钢铁,携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千军,在尘埃漫天中将周围不断扑上来的杀人狂魔们清理了个遍。
“找死。”校场之外,黄衣的僧屠眼睛眯成一线,轻轻伸手弹落由于片刻之前剧烈战斗而激起坠落在僧袍上的一粒尘埃,只是一晃身,纵身如电般穿梭到了阿史那晟雷身后。
没有人看清,那一袭黄衣是怎样在顷刻间飘然而下的高台。
只一瞬间,阿史那晟雷在扫开了离得最近的一个“血人”之后,蓦然转身,发现一张目无表情的脸,已距他的脸庞不盈三尺,倏尔远逝,三丈之外。
就在那照面的片刻之间,僧屠起手。一瞬间,他的手仿佛由原来的两只,幻化成四只、八只、十二只、二十四只、千重幻影!……阿史那晟雷只觉得眼前越来越花,虽然远隔三丈,可对面的人起手带起的气劲紧紧压迫着他的呼吸,恍惚之中,一对对手掌朝着自己的面部、胸前、小腹等要害部位攻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阿史那晟雷汇聚其全身功力对上了对方的手掌,而令人惊异的是,一向力大无穷的他,奋力打出的一拳,却如同打在了铮铮铁石之上!眨眼之间,他们已对接了九九八十一掌!而到最后一掌,阿史那晟雷被对方的掌风逼得呼吸艰难,气力一滞,被僧屠一掌打实在胸口要害檀中穴上,霎时间鲜血狂喷而出!
“瞧不出啊老国师……”阿史那晟雷受了重伤,如同一条死鱼般被抛出,继而在半空中坠落,却依旧强颜欢笑谑道:“你竟是个绝顶高手!”
僧屠没有答话,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分毫,只迅速向面前落地的人伸出一根手指,那一指如同一缕风般指向他的眉心,乃是“清风伴月销魂指”,阴柔狠戾,据说昔年江湖中曾有钱江府霹雳堂的一百零八名悍勇之徒毙命于此指之下!
见他来势汹汹,阿史那晟雷顾不得重伤,迅速催动体内仅剩的一点内力,带起了地面的尘土狠狠往后一退,而僧屠也在这一瞬间像如影随形的魅影般使劲往前滑出。
一黑一黄两道幻影,保持这一退一进的姿势在宽阔的校场场中划过,将血腥混战之后留下的满地尸身,一一扫开,直到出了场,被逼到那堵不可逾越的高墙旁,阿史那晟雷已退无可退!
僧屠嘴角扯起一个淡淡的笑意,这场无休止的混战,终究是要结束了啊!
倏然间,琴声叮咚响起,如同天风环佩,琳琅充溢。
人还未到,琴音先至。剑意琴发,那一缕缕破空而至的琴音,仿佛一支支如影随形的利剑,只一瞬间,就已洞穿高墙,将一叠叠断云穿石的剑气送至黄衣的僧屠身旁!
“哧”!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僧屠改变了那一指攻击的对象,一缕指风对上层层破空的剑气,在两股力量相碰的一瞬间,那些漂浮于半空中的细小微尘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爆炸!
听到琴音,阿史那晟雷松了一口气,放开紧紧捂住心口的手,以略带惊诧的目光瞧去——高墙之上,白衣男子飘逸出尘的身影璇踵而至,辉映天际,半空中正手挥五弦,带起一段段音波攻向敌人。上次解毒,这次解围,这已是他端木凰第二次出手救我!我欠他两条命!
这时候,校场内外,忽然间涌上来一大群人,个个青衣佩剑,乃是瑶山子弟。
这些人一踏入场内,就施展身手,将场内余下的尚还存活的众人能定住的人定住,不能定住的,就迎头撒迷药直接迷晕。转瞬之间,偌大的校场内,流血四溅、疯狂屠杀的骇人场景戛然而止。
一向淡淡无为的僧屠,看到此种场面,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而眼观正前方,忽然使劲睁圆了双目:“是你?端木凰!”
高墙之上,白衣飒沓的男子手抱瑶琴,飘然而落。
“是我。别来无恙,太师叔。”
僧屠还没来得及作出答复,又一个柔和而略带气势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师叔,上次在破云城见面,你送的礼也太大了!这次,师侄唐潇也回敬你一个!”场边西北角上,一袭紫衣也飘然而至。
“唐潇?你也来了!”袖袍微动,僧屠微微活动了一下纤尘不染的手指,眼前这一切,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却又有些意外:“很好,你们都来了。瑶山的继承人们。既然如此,那么我积攒了二十五年的宿愿,今日便有了见证之人。”
“等等,还有我呢!”
一抹恬静的水蓝色凌风而来,跃过众多的障碍物,瞬间已到了众人跟前。
“老和尚!你安排去杀阿史那龙酋的那帮废物,已被我们除掉了。想不到你外表出尘淡泊,心中却比魔鬼还可怕!赶快放下屠刀,乖乖投降吧!”
“小姑娘,你的武功是长进了,但不能妄言。既要杀他,老僧安排的,自然不是你们能够对付得了的人。”
“我们是对付不了。不过师叔,你可别忘了,我们还有一张王牌呢,红尘七杀!”
“哦?”僧屠似乎有些不愿意相信,轻轻摇了摇头:“难道那个人……真的是剑神谢氏的后人么……”
“是啊,”唐潇微微一晒:“红尘七杀之首,王一,原是百年前在江湖中声望震天的神剑山庄谢氏的第八代传人,谢凌风!后因种种,投进了我们瑶山。”
“师叔,唐潇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紫衣女子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竟然用‘七步失魂饮’化的水去浇灌曼陀罗花!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有违瑶山规定的么?龙城郡主麾下的用毒高手蓝婆,就是昔年瑶山四友之一的蓝小月,本是出身于苗疆的用毒高手,只因滥用蛊毒,一整个寨子都被无尘城主给灭了!从此瑶山有了禁令,你却还在此,逆天行事!”
听到这番话语,阿史那晟雷心中一惊:难怪那些武林人士只要到了这里,个个宛如得了失心疯一般,只知道丧心病狂的厮杀,原来是这般缘故!”
唐潇眼角的余光朝端木凰那边瞥了一下,继续道:“之前,出于一己私利,我为龙城郡主她们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我已深深自责悔过。而你呢?我以为我已经够阴险毒辣了,没想到我的手段还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僧屠默默无言地听着,沉如死水的眼中渐渐多了一些复杂的神色。
“你的那些毒花,已被我命弟子用石灰粉通通销毁了,而你偷偷安排在凹地埋伏着的大队人马,已被我用假传令困在了渠沟!僧屠,你束手就擒吧!”
僧屠依旧没有说话,却不得不紧紧蹙起了眉头。是的,从中原到异域,从大龑到番邦,历经二十余载,直到今天,他终于实现了当初跪在地上对自己发的那个誓言,可如今,悉心许久的部署皆化作了泡影,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声:“原来一直以来,我都过于小觑了一个人。”他丝毫不顾及周围眈眈的种种威胁,随心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洒然将脸转向唐潇:“就是你,唐潇。”
“铿——”
空寂的天边不知何时露出了一弯淡淡的新月,日月交辉中,僧屠拔出飞瀑凌云剑,在场的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此剑乃上古圣人遗物,无尘能够死于这剑下,厉乾为重铸它而丧命。真是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僧屠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浑然不顾周身杀气渐浓,花叶凋零。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阿史那晟雷跌跌撞撞地奔到他左近,实则是和众人站成品字状,暗中将僧屠围在其间。重伤过后,俊眉拧成一团:“我想知道,十年前那个前来阿古勒刺杀王汗的女刺客,到底有没有杀死我父汗,还是……你另有所图?”
“十年前么……”僧屠费力地思索旧时的记忆,随即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厉雪南那孩子……呵呵,资质还是不错的。不过,千骊王汗所受的伤,其实也并非治不好了。只是,当时的他已不听我的摆布了,不肯倾尽全力入侵中原,所以我就只好扶持另一个。”
他丝毫不在乎阿史那晟雷眼里的红血丝已经渐渐遮盖了半个眼眸,依旧云淡风轻的继续:“你的叔父在继承了王汗之位后,一开始还是听命于我的,后来也不听我的话了,所以,他也消失了,就在我接手破云城那一日,呵呵。”
明明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波及中原和异域,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他的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却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胆寒。这样的一个出家人,初见使那种一尘不染的洁净,令人奉为神佛,而背地里却是如此的翻云覆雨,玩弄天下于股掌中的败类!
“老秃驴!你比起曾在这破云城中翻云覆雨的那个女人,简直不遑多让!”兰若凌也悄悄上前几步,围在近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以防他突然发难。
“龙城郡主……”僧屠忽然慢慢露出一种奇怪的笑意:“你是否想知道十八年前那件事,有关你的身世,或许我能帮你解除疑虑……”
兰若凌紧紧盯着他,脑中突然“嗡”地一声,随即萌发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不可能!绝不是!”
“阿弥陀佛。我就是十八年前住在秋梦鹤的将军府上那个游方和尚,是我,令你们姐妹成仇、家破人亡的。”
此话一出,除了提前猜到一点的唐潇外,,每个人心中又是一惊。尤其是兰若凌,困扰于心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感情仿佛又不受控制了:“老和尚!你为什么要这样啊?害得我们好好的一家人离散殆尽,自相残杀!”
“阿弥陀佛……世间事,意难平,当初我的本意是要去策反当时手握重兵的右将军秋梦鹤,可那时他新得双胞麟儿,一心报国而心意笃定,我无法可施,于是只好小小施了一计,就使他先是抛弃一孩,心中有了亏欠,人心就会开始动摇,那信念松动之时,继而渐渐萌生反意。只可惜,他动作太慢,事隔多年才起兵造反。而我只能另寻出路,所以才去了番邦最强盛的阿古勒。而那个被他抛弃的孩儿,就是昔日的龙城郡主!”他望向兰若凌,仿佛悲天悯人的佛屠:“龙城郡主,本是你的亲胞妹,不过现在,想必你已亲手将她了结了吧?”
这一切的腥风血雨,在这个毫无人性可言的人口中,却说得平平淡淡,似乎是理所应当的。在他的心中,还有什么是唤起“良知”的!
“是你怂恿她去的阿古勒,是你给她出的主意么?!”
仿佛要咬出血来,瞥眼见到地上零零散散的红花残枝,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兰若凌生平第一次想把一个人碎尸万段。
“僧屠!”
“你用心如此刻毒,四处拨弄天下霸权,为的就是引起烽烟,令生灵涂炭,百姓流亡吗?你还有没有人性!”兰若凌恶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立啖其肉:“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师叔,当初厉乾师叔一家的遭遇,也是你做的吧?”眼看兰若凌马上就要失去控制,唐潇立刻厉声责问,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当初,大龑王端木培得到了飞瀑凌云剑的残骸,于是我指点他,去天云山剑庐找厉乾来铸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阿弥陀佛……我向来对死人慈悲。”僧屠说起这些往事时,情绪波澜不惊,毫不在意围在他身周的一干人等已经各自被气得震颤不休。尤其是端木凰,提及往事,那些难以分辨对错的旧日恩仇,更是犹如万箭攒心。
唯有唐潇一人还尚且保持着理智。
“那么,我师傅无尘尊者的死,也和你有关吧?”
“无尘大哥么?”僧屠点了点头:“我的确忌惮他的武功。昔年的红尘城主季展凉,琴剑双绝,但我深深知晓,他那近乎厌世的畏畏缩缩不愿承担大任的性格缺陷,只要稍加利用,就足以置他于死!这些年来,我的所作所为,之所以还要躲躲藏藏,就是因为他。不过,现在他已经死了,而我此时飞瀑凌云在手,已今非昔比了!”
唐潇摇了摇头,有些难以相信的看着他:“当初,你从外面带回厉师姐时,我还十分嫉妒她,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所有的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而我们,只是你血腥屠杀的无辜牺牲品而已!”
“不过,可我漏算了你,唐潇。没想到短短十几年,你竟成长得如此之快,强大到了能猜中这场迷局的地步!没能早点除掉你,实在是我最大的失误!否则,今日之局面,又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僧屠,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拨弄是非,挑起中原和番邦狼族的争端和血仇,这对你,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端木凰克制良久,但一想到昔日大龑被毁、自己遇上了所爱之人,却注定了是世仇的命途,都是眼前这人蓄意造成,敏感的内心瞬间充满了仇恨和悲戚。
“不为什么。每个人做事都有他的理由,我所承受过的一切,也要世人同样的来尝遍。不过今天,既然你们都来了,而我布置清场的大部队还未到,那就让我们先做一个了断。你们死了以后,我将统摄三军,从今往后,我要这地方滴血不流,我要这天下,只在我一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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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样疯狂而近乎变态的狂言,所有人都不再迟疑,那些被时间的野火催生得愈来愈旺盛的仇恨之火,已经熊熊燃烧。
“疯子!我现在就杀了你,替我父王报仇!”
阿史那晟雷盛怒之下,第一个冲到僧屠前面,用尽全力挥出肩膀上的大锤,照着他的脑袋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去!
面对这样同归于尽的姿势,而僧屠却没有转身,手中攥紧了的利剑向后一挥,断金割玉之声不绝于耳,阿史那晟雷那副纯火淬炼刀枪不入的大铁锤,竟被生生削成寸寸碎铁!
凌厉剑气去意未歇,若非阿史那晟雷仰身与地面平行的太及时,之差一毫之间,可怕的剑气贴着他的鼻梁划过,将他顺势舞动的头发削掉一大丛!头发可削,头颅自然也不在话下!
“晟雷!”
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后,兰若凌已经蜕变成一个经得起感情波折的人,此时被痛苦包围的感觉,她已经能够自由处理应对,当看到心爱之人面临生死威胁之时,立时奋不顾身地去拯救。
本就是昔年“瑶山四友”之一的僧屠武功甚高,似乎没有废太大力气,轻轻朝着来人挥出一剑,剑气破空而至,兰若凌知晓飞瀑凌云剑的厉害,不敢迎其锋芒,立刻在半空中连接翻了两翻落于高墙之上,远远躲避于剑气之外。
“接住!”
一抬手,端木凰已将手中之琴抛向空中,兰若凌会意,伸手接过“飞瀑连珠”,四指连弹,空气中的音波一道强过一道,居高临下向僧屠攻去。
经过无尘尊者的授艺,在琴剑上的造诣,端木凰深知兰若凌已然超越自己。
“来得好啊。无尘的琴剑我早就想领教了,呵呵。”
“以‘飞瀑连珠’琴对‘飞瀑凌云’剑,琴剑相向,这还是第一次呢!哈哈哈哈……”
僧屠剑指眉梢,将全身的真气都汇聚于印堂之上,等到真气汇聚到一点,疾速劈出毁灭之剑!
唐潇等候此刻多时。就在僧屠刚发出一剑后,全身空门大开的空隙里,唐潇袖里的“银钩铁画”双笔早已蓄势已久,此时便如同狂风骤雨般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