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绵绵细雨,靡靡不断洒落在山间。
阴雨虽给这盛夏之日带来了难得的凉意,却让那蜿蜒在山间的马道变得泥泞不堪,徒增了许多路人的烦恼。
未时三分,天色已暗。
天气虽然槽糕,道路也湿滑难行,却有几骑快马疾行在山路上,如风一般,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马上几人身形矫健,面容俊逸,腰挂长剑,正是点苍派丁秋云一行。
从崇安与赫连寒告别,他们几人便马不停蹄,星夜兼程疾行二百多里,来到了此地。
山路的尽头,便是他们的目的地——通天观。
一到观门,人影一闪,便有两个青衣剑客迎上前来。丁秋云飞身下马,招呼一声,双方显然都彼此认识,一齐步入观门。
观内廊道上每隔五步,便标枪般肃立着两名精壮男子,院落内则随处可见神情肃穆的冷峻剑客。所有的人都是二十岁往上的青壮年,均身着青衣,头戴竹笠,腰间挂着一式的皮鞘长剑。个个面容精悍,身材笔挺,浑身上下透出来的,绝对都是名门大派弟子特有的风骨。
这通天观本是个清静的道观,此刻却像是座杀气腾腾的堡垒。
丁秋云等人径直来到会客厅,厅内此时已坐满了人。
上首藤椅上坐着个须发皆白的灰衣老者,面容清癯,精神饱满,脸上有着一种出家人特有的仙风道骨,也有着一种身份极高的长辈特有的气派。
这种尘世罕见的老者本是个极引人注目的人,可是任谁走进这客厅,都会被坐在他下首的一人先吸引了目光。
那人也身着灰衣,也带着剑,但是却极其与众不同。因为他太高大了,实在太高大,以至于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块灰色的巨石,几乎同肃立在他身后的一位青衣剑客差不多高。他微闭着双眼,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刀刻般的皱纹,若不是头上未见太多白发,他看上去几乎比主座那个老者还要老。他的气质也和周围的人完全不同,少了清逸之韵,却多了几分杀气。
而他那把放在桌案上的剑,也很引人注目。
那是一把巨剑,半尺见宽,足有七尺长!剑身上随处可见斑斑锈迹,剑刃却泛着森然的寒光,剑柄也足有一尺长。没有剑鞘,因为这样的剑根本用不上剑鞘。这把剑看上去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恐怕也只有这位巨人能使得了。
丁秋云首先看了看那个巨人,然后面向上首那位老者,恭敬地行了一礼,道:“点苍丁秋云,拜见昆仑云师伯,萧师叔!”
上首那老者竟是江湖上号称昆仑三老之一的、昆仑派辈分极高的知名剑客云中子,而那个巨人,则是名满天下的昆仑派剑客,江湖人称“一剑擎天”的萧擎天!
这些年昆仑三老已极少下山,萧擎天据说也闭关多年苦练剑法,如今云中子和萧擎天居然率领大批弟子离开昆仑绝域,出现在距昆仑山千里之外的此地,这在江湖上绝对是很稀罕的事情。但丁秋云对此似乎并不意外。
“秋云贤侄请勿多礼,速速落座。”云中子微微颔首,“你的飞鸽传书我已收到,没想到你们居然遭遇了蝙蝠山庄的人,我和萧师弟都很关注此事,你且详细道来。”
丁秋云在下首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几大口,略微喘了喘气,然后道:“蝙蝠山庄那两个人,乃是陈州分舵的,一个是舵主石敢当,另一个就是勾魂何强。晚辈看的很清楚,那石敢当的刀上刻着几只蝙蝠!晚辈一直牢记昆仑派同门的嘱托,一旦遇见这样的人,立刻告知其动向。因此不敢怠慢,马上飞鸽传书,并连夜赶来向两位师叔报告此事。”
云中子道:“这个石敢当的武功,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丁秋云沉思片刻,点点头:“有!此番在崇安,晚辈替友人出头,与蝙蝠山庄这两人厮杀。弟子率众围攻那石敢当,本以为稳操胜券,而且也一剑伤了他,谁知他中剑后非但没有气沮,反而更加凶顽,转眼间伤了本门一个弟子,破围而去,唉……”
听到这里萧擎天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看向云中子,云中子此刻也正好看着他。
片刻后云中子道:“所谓困兽犹斗。受伤之人拼死一搏,往往也会令人很难对付,贤侄所遇的是否就是这种情况?”
“不是,不一样。”丁秋云摇摇头,“晚辈那一剑,伤得他并不算轻,可是中剑后那一瞬间,他出招的力量及速度,却明显强了三分,而且晚辈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血腥味,这绝非平常!”
云中子闻言,面色肃然:“你确认没有弄错?”
“绝对没有,晚辈自始至终都在与他厮杀,这点还是有把握的。”丁秋云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不知昆仑同道为何对此人如此关注?”
云中子道:“秋云,点苍派和昆仑派世代交好,我与你师父也是多年挚友,你我不是外人,此事的缘由也不妨告诉你。
大约三年以前,我昆仑门下燕开来率十六位弟子下山外出云游,途经崇安附近时,遇见一个人正在把玩手中的一块蝙蝠银牌。大家都知道,蝙蝠山庄的令牌很特别,质地也很有讲究,一般骨干弟子持有的是铁质令牌,佩带银质令牌的往往是一舵之主或总舵护法级别的人物。本门一位弟子年轻气盛,见状上前诘问,没想到对方毫不顾忌,当场承认自己是蝙蝠山庄的人。双方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说到这里云中子的语气变得低沉而悲痛:“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人,令燕开来等十一名弟子身亡,余下六人也都身负重伤!幸存的弟子虽然都很肯定地说,那个蝙蝠山庄的人也身负重伤,必死无疑。但我们随后派了数十名弟子搜查事发地点附近,却未找到那个人的尸身,也未找到任何能证明那人已死的证据。
此事乃我昆仑派的奇耻大辱,当时为了避免事态扩大,除了本门弟子,我们并未向外公开此事,只是暗中查访蝙蝠山庄这个人。可是,三年来我们一直未有收获,只能肯定蝙蝠山庄总舵绝没有这样的人,此人很可能是分舵的帮凶。可是,蝙蝠山庄号称有七十二分舵,分布大江南北,且或明或暗,仅靠我昆仑一派之力查这个人,有些难度。于是,我们又秘密向几个交好门派的掌门人,包括你的师父,派了信使,请你们帮忙留意刀上刻有蝙蝠的人,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人竟然让贤侄你碰上了!”
丁秋云皱眉道:“蝙蝠山庄的妖人,往往以能身处蝙蝠山庄为荣,这种在刀上刻有蝙蝠借以炫耀身份的,或许不止一个?”
云中子道:“据那一战的幸存弟子讲,此人大致有两个特别之处,一是刀身上刻有蝙蝠,另一个特点,便是此人的武功十分邪门!”
“邪门?”听到这里丁秋云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错,邪门!武林中人对决厮杀,受伤往往是一方落败的开始,因为受伤不仅会令体力损失,更会打击受伤者的信心。可是这个人,他每次受伤后那一刻,功力似乎都不降反增,伤受的越重,他的反击就越凶猛越凌厉!我派弟子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措手不及吃了大亏!”
说到这里云中子顿了顿,神色凝重地问:“秋云贤侄,你想一想,江湖上有没有这样的武功?”
丁秋云沉思片刻,突然耸然动容,惊叫道:“天残功!”
“不错!”云中子提高了嗓门,肃然道:“当年塞外两大魔功之一,天残功!”
见血而发,愈伤愈勇,二十年前这凶悍至极的天残功,曾令不少闻名江湖的武林高手头痛不已,并且因为其发功方式奇特,也激起了无数江湖中人的好奇心。据说此功法传自西域密宗,因此江湖中人将天残功同血幽老怪的血幽大法,并称为塞外两大魔功。只是,当年会用这门奇功的只有天残客一人,此人性格乖戾,行迹诡秘,因此这天残功也一直保持着神秘的面纱。
“不是说十几年前天残客就同仇家血拼而死于非命、这天残功也就此失传了吗,怎么会再现江湖?”丁秋云皱了皱眉,“难道当年天残客并未死,而这石敢当是他的传人?”
云中子道:“我们也希望是搞错了,但是从各种表现来看,当初杀害燕开来的那个人使的武功多半就是天残功,他手中的蝙蝠银牌是蝙蝠山庄分舵舵主的身份信物,而前日你碰见的这个石敢当也是蝙蝠山庄的分舵舵主,恐怕这不是巧合。”
此刻一直保持沉默的萧擎天突然问道:“秋云师侄,你觉得你和这个石敢当,谁的武功更强一些?”
他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在大厅内回响不已。
“恩,此人与弟子,恐怕在伯仲之间。”
丁秋云说完想了想,又道:“呃……若是以他被我所伤后那几招的出手来看,恐怕晚辈略有不及。”
他此刻已理所当然地将刺伤石敢当的功劳归于自己,一点也没告诉昆仑派众人,其实石敢当受伤更多是因为赫连寒的突然偷袭。
“哼!”萧擎天闻言冷哼一声,“燕开来的武功强过你不少,同他一起的那十六名弟子,个个都是我派年轻一代的精英,这个石敢当若真是当年那个人,又怎么会和你武功相当!”
丁秋云苦笑几下,他知道萧擎天此人生性孤傲脾气不好,说话也一向直率,因此并未答话,只是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云中子见状忙打圆场:“是不是当年那个人,我们去查一下便知。这两个蝙蝠山庄的人出现在这一带,多半也是为了那只灵貂的。秋云贤侄你恐还不知,我们刚刚得到消息,为了这只灵貂,咱们剑客盟同蝙蝠山庄已经大打出手了!连武当松溪道长、华山派杜凌风这样的人,都已血战身亡了!”
“有这等事!”丁秋云闻言又倒吸一口凉气。
“千真万确!眼下蝙蝠山庄圣火堂、素女堂两个堂主已经率领大批高手从汴州南下,不日便会经过此地,若是让他们顺利到达川西阴风堡,那他们想以此挽救杜七性命的企图便会成功一半!盟主对此事非常重视,方圆八百里内,包括峨眉派的剑客盟大小门派都已派出精锐,很快就要和我们会合,准备同蝙蝠山庄决一死战,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丁秋云忙问:“不知峨眉派来了什么人。”
“兰木师太亲自带队,还有至少四个云字辈弟子下山前来。”
丁秋云感慨万分,因路途遥远,这次行动点苍派只派了他带队前来,比起昆仑派和峨眉派的阵容,看来分量是远远不够啊!
云中子接着道:“这个石敢当若真是天残功的传人,恐怕会给我们的行动带来不小的麻烦。我看为今之计,最好是趁他们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咱们先派人将其截杀,一是避免他们坏了剑客盟的大事,二也让我昆仑派八百弟子出一口恶气!秋云贤侄,恐怕还要辛苦你一趟,给我们带路,找到那两个人。”
丁秋云忙起身道:“前辈客气了。前日之战,本门弟子也有一人死于石敢当之手,诛杀此贼本就是晚辈份内之事。如今能得到昆仑派各位弟兄的帮助,晚辈实在是高兴之极!”
“这就好。”云中子点点头,看着萧擎天道:“师弟,你看咱们派多少人过去比较有把握?”
萧擎天默然片刻,淡淡道:“不如我去一趟好了。”
云中子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他很清楚自己这位性格孤僻的师弟心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