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不惑不莹
却见崔一笑站起身来,缓缓走向场中。口中对林无垢道:“林公子,方才一局快剑,端得痛快无比。”边走边说,走到场中立定,只见他身形高大,须发戟张,威势骇人。
却听他又道:“不如再来一局,你我以剑意相较,论个长短如何?”他意思是要林无垢下场,邀他前来观察自己剑势,以其判断之力,看能否破己剑法。
这种比剑方式,虽属文比,却对双方对剑理的理解要求更为严苛。一方以剑势试探,另一方通过对方剑势,判断其可能出招的方式,再提出破解对方剑法之策。
便如传说中的棋道高手,并不在盘中落子,反而选择口谈,偌大的棋局,每一手,每一子,均熟稔于心。当真是顶尖高手方可为之。
林无垢自一局快剑之后,只觉那“有神无法”之境,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听他邀自己论剑,更是豪兴大发,脱口应道:“恭敬不如从命。”说罢便起身走向场中。
武林中盛传剑神崔一笑曾在青城山老君阁大败武林七大剑派,故而林无垢今日能与其一局快剑对攻而不分上下,心中委实喜悦已极。虽然通过他言谈举止,已经判定他是何不可分身,然而此人在剑道之中的造诣,却也是确定无疑。自己以隐庐初出茅庐之辈,能与这种绝顶高手一较高下,不由得使他见猎心喜,跃跃欲试。
崔一笑见他下场站定,右手轻轻扬起手中长剑,左臂微微后扬,剑尖斜斜指向林无垢。左脚向前半步,右腿微弯而着力于足尖。口中道:“林公子,你看在下此剑,如何破法?”
林无垢缓缓取出落羽剑,右手握剑,剑尖指向崔一笑握剑右手。口中道:“崔兄左脚向前,右腿微弯而足尖着力,左手后扬,若出剑时,可正前方攻击,亦可选择左右出剑,身法可谓灵动自由之至。”
崔一笑目光炯炯,却不说话。林无垢继续道:“崔兄长剑斜指在下,剑尖范围可控制在下自膝以上身体所有部位。剑势所控范围之大,令在下委实难以判断。不过,在下大言笃定,崔兄若一旦发动,必定会取在下天突,紫宫,膻中三穴之一。”
崔一笑听他说到委实难以判断之时,不觉大为得意。然而再听他说“大言笃定”之时,不禁大感吃惊,脱口问道:“你却说说,你怎知我必定取你这三处穴位?”
林无垢道:“此三穴均在中宫,中宫失守,在下必被崔兄一剑穿心。故而此处危害极大,在下纵有天胆,也不敢不防。然而崔兄此时剑尖斜指,恰留力于腕间,待剑势发动,身形欺近之时,剑尖瞬间便即改平。目前崔兄斜指,看似无心,却实在是有意欺敌之故。”
崔一笑暗暗点头,却听林无垢道:“然而崔兄直取中宫,在下必定撤身回剑防守,以方才快剑对攻崔兄所具功力,如在下回防中宫之位,崔兄只需足尖微一用力,身形便会瞬间转到在下左侧,在下回防中宫剑势用老,只能撤身移动,再挥剑防挡。这样一来,定处全面被动之境。而崔兄剑势大占上风,若再既快且准,连攻数剑,在下当于五剑之内,败于崔兄剑下。”
崔一笑闻言只觉他将自己运剑之意廖廖数语,分析得透彻之极。一时大觉佩服,然而心中犹自不甘,又问道:“林公子说得如此透彻,却不知阁下以为,此剑该怎么破法?”
林无垢闻言笑道:“在下却也无甚妙法,只能删繁就简,阁下发动之时,在下且不回防,只以剑取你右臂天府穴便是。”
崔一笑吃了一惊,暗自思索:我身形前扑取其中宫,他以剑直刺我臂间天府穴。此际我剑离其中宫尚远,而我臂离其剑尖却近。故而我剑尚未至其中宫之前,他剑必已刺在我天府穴上。故而若不回招防挡,天府穴一旦中剑,右臂必然受伤失力。若回防撤剑,那自己思索繁复,布置精巧的一系列攻势,竟然在他只出一剑之下,也告全部破功。这一剑对自己来说,防与不防,结果均是一样,当真是厉害已极。
想到这里,突的耳边似乎响起林无垢所言之“删繁就简”四字,心中一动,道:他后发之剑,却有先发之威,所谓这删繁就简,莫不就是他所说的有神无法么?
其实他此时所想,正是“有神无法”之运剑精髓。然而他却不知,要达到“有神无法”之境,必要首先熟练“定识天听”之功。只有用定识天听之功,令自己判断敌方一举一动,均精确入微。才能使己身心如止水,不动如山。屏心静气之下,再将剑法化繁为简,在敌剑攻击未能展开之时,刺其要害,从而起到后发先至的神效。
天下人均知化繁为简的道理,然而要达到这种境界,却需要长年历练,用心苦思,更要有相当的悟性与因缘,方才能稍有成效。林无垢自幼便练习隐庐密传“定识天听”之功,故而他一旦初入“有神无法”之堂奥,剑法进境便能一日千里。如不解“定识天听”之理,硬行删繁就简,却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非但难有进境,反而会大受其害。
所谓“定识天听”,委实是隐庐祖师于净忘台上,细思人间疾苦,天道循环,天人交战数载,明心见性之后,方才悟道所得的基础心法。尔后又复在千百年来隐庐历代隐主,乃至四君之中,经过千百年的实战磨砺,在原有基础上继续发扬光大,才得以成形的隐庐所有武功的根基心法。
要知在隐庐之中,玄剑弓巧四君各有妙法。玄君奇门术数,剑君剑法如神,弓君射术无双,巧君妙绝天工,可谓各擅胜场。但定识天听,却是四君乃至隐主自幼便要必修的武学基础。更是四君突入堂奥,达到自身最高境界的不二法门。
由此可见所谓定识天听,委实是隐庐独传之密。隐庐之外,至多在武学上有听风避器之术,似隐庐这般自小筑基修练定识天听之法门的,放眼江湖,再也无人能够。
崔一笑心中大凛,口中却笑道:“林公子,果然厉害,只出一剑,便将在下剑法所蕴所有后招,破了个干干净净。”说罢,撤了方才的招式,双肩放松,长剑下垂斜向下指。两腿微弯,口中道:“林公子,在下这一式,你却又有什么说法?”
林无垢见状,将方才剑势一收,作了一个与他一般模样的架式。口中道:“崔兄此招,无拘无法,无攻无守,剑意内敛,在下不敢托大,只能与你一般模样。”他的意思是,崔一笑这个剑式隐藏剑意,无从判断,故而自己也效法于他,待他剑意显现之时,再行出招制止。
崔一笑心道:这林无垢果然厉害,我见他先前将自己的剑意分析的透彻淋漓,此时故意暂收杀伐之心,胡乱摆个架式,竟然也被他说得透了。当真是匪夷所思。
然而心中虽作此想,口中却道:“林公子这话却说得不对,你我论剑之际,在下怎会廖无剑意,那在下岂不成了无事生非,无中生有之徒。”
他一边说话,一边心中怒气陡生。只因他出剑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似乎均被林无垢看得清楚明白。此际本想内敛杀气,以欺林无垢,好叫他费一番思量,却不料他一眼便将自己看穿了。
他先前倒还没什么,但随着说话之间,由不住一股气急败坏之感,陡然而生。禁不住怒气腾腾,手中长剑握得更紧。
林无垢看着崔一笑,听得他说话完后,淡淡道:“崔兄此际杀意已生,剑意渐渐明晰了。”
崔一笑怒极反笑,心道:方才一发怒,正想给他在剑上来个教训,他却又似乎看得破了。天下间怎么会有这种怪事,这林无垢的“有神无法”到底是什么神奇法门,竟似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均看得清清楚楚,断得明明白白。当真是奇哉怪也。自己偏生不信,与其嘴上论剑,不若持剑相斗,好让他知道厉害。
心里一边想,一边笑道:“林公子,论剑不若比剑,方才在下论剑弱了一阵,自会在剑招上讨得回来。你可小心了。”
林无垢心中凛然,知道他论剑占不到上风,便要以实招向自己出剑进攻。他心中暗下决心,不论他再有任何出奇不意的变幻,自己定然静心守意,恪守“定识天听”之理,再根据自己所领略的“有神无法”之剑,与之相抗。他心中知道,只有和高手过招,才能使“有神无法”更进一步。
只见崔一笑突的一声断喝道:“看剑。”只见他那剑上倏地吐出一段寸长的剑芒,碧油油的宛若毒蛇吐信,煞是骇人。
林无垢紧盯着他的身形,一时间耳空目明,心如止水。身体保持原态,丹田中内力汩汩流动于四肢百骸,身体却一动也未动。只因他见崔一笑虽然内力灌注剑身,剑芒闪动,却未显剑意,故而以不动应万动。
所谓剑意,其实说的便是出剑的目的。人之身体若动之时,则四肢百骸均会联动。例如人若要奔跑,必收腹提气,一腿足尖用力,另一腿离地抬起。而使剑者亦同此理,若要发招,身体必也有其征兆。运剑之始,身体各部所呈现出来的征兆,在被攻击者眼中,便是其所谓剑意。
“有神无法”之境,实是用剑者需结合定识天听,凭一目之明,双耳之力,根据环境变化,再结合敌手身体微小征兆,判断其用意。即而在其攻击之始,骤然出剑,攻击敌手出剑要害之处,令其剑招瞬间失效的极为高深的剑法境界。
要知隐庐密传之定识天听,实是通过目视耳听,将一人周围环境乃至一人一物,均以八卦图理,予以定位,瞬间牢牢记于脑中。便如高手谈棋,将盘中黑白之子牢牢定于脑中棋局中是一般道理。
林无垢久习定识天听,先前常用以定物。例如他惯以目视剑之锋芒,以判断剑之锋利重量。亦或将自己身周人物事物尽览于目,在心中以八卦图予以定位等,这些法门,均是定识天听基础功法。
而自从前夜初通出剑气之学,再看了江南留下的白绢,心中若有所悟,将先前以八卦定位身周物什之理,自然而然地用于定位人体。
于是其不知不觉之间,其“定识天听”之功,已经更上一层楼。此时在林无垢眼中,崔一笑身体四肢,无一不在他眼中以八卦分解并予以定位,其全身四肢,每一举一动,无不在林无垢眼中,细致入微。
要知人体四肢关节,乃至每一寸肌肉,无不牵一发而动全身。例如一人饮酒,手未动杯之先,其肩,其背均有细微之征兆,甚至其面上表情,也会因之变化。故而“有神无法”的剑理,便是通过定识天听,根据对手的身体四肢的微小变化,断定其攻击的前兆,再判明其攻击意图。
而“有神无法”用到己身运剑之时,则删繁就简,彻底抛弃练剑者数十年熟烂于胸的剑法剑招,只以一剑制敌关键部位。令其剑招未发,身已经受制。所有攻击意图,在一瞬间便前功尽弃。
只因武林中所谓剑法,常以繁复的身法及虚招组合而成,其衷在于乱人眼目,惑人心神,从而掩饰真正的攻击意图,达到虚实相间,亦虚亦实之境,令敌人手忙脚乱,从而一击中的。
可是这种剑法,一旦遇到达到“有神无法”之境的高手,过多的身法变化与虚招,在其眼中,却反而成了可笑的累赘,徒耗人力心力罢了。
同理,习剑者一旦进入“有神无法”的境界,自己也觉以前所练的所谓剑法,实在是繁杂累赘,无用可笑之极。因而在武林传说之中,常有一招制敌的高手,其之所以能一招制敌,道理便近乎于“有神无法”。
此时林无垢只觉崔一笑右肩轻轻一耸,不待其剑招发出,他手中剑便瞬间银光乍起,唰的一剑,径直刺向崔一笑手腕曲池穴。他此时运剑,已经全然放弃自己自幼熟习的“天罗剑法”的攻击招数。而是删繁就简,只出一剑,攻其必救,已然深合“有神无法”之理。只见他那剑宛若如臂使指,快得令人目不睱给。
原来他通过定识天听,发现崔一笑右肩异动,同时左脚前跨,脚尖用力,左手后扬,整个身体均为为前倾之兆。而他眼光直视,正在自己咽喉之上。
故而判定崔一笑此剑必定刺向自己咽喉。他“有神无法”意到剑发,后发先至,径自一剑,直刺崔一笑腕尖曲池穴。令他剑势未展,剑招已经受制。
崔一笑大骇,自己剑招刚要出手,林无垢竟然一剑已经刺向自己腕间曲池穴。便好似自己曾事先亲口告诉过他,此招要刺他咽喉一般。
崔一笑脚下飞退,险险避过。心中惊骇委实已经到了极点,只觉林无垢出剑有如神助。自己攻击尚未展开,他便一剑破了自己的所有剑招,便似自己欲柴堆举火,火焰未炙之际,便被当头一盆凉水,令火焰顿时熄灭无形。
崔一笑大怒叫道:“林公子,你果然好手段。”气急败坏之下,又连续发剑四次,却无一不是被他一剑即破。然而林无垢虽每剑必破崔一笑剑招,却就此而止,并不再行出剑攻击。令崔一笑既觉惊骇,又觉愤怒。只觉得他对自己心存渺视,狂妄无理到了极处。
崔一笑连续攻击无效,心中怒极。发声狂笑,口中叫道:“林无垢,你竟敢小视于我。”
其实他却不知道,林无垢并非不想出剑攻击,实是他才初进“有神无法”身剑合一之境,目前只能立足于判断敌手剑意,以剑破招而已。
此际崔一笑若不出招,则林无垢“有神无法”便觉无法可施。至于“有神无法”的攻击要领,林无垢却还未曾领悟。要知“有神无法”出剑时一招制敌,则又是江南绢中所言的人剑合一的更高境界了,此时的林无垢,委实还不能达到这种境界。
崔一笑须眉戟张,怒发如狂,然而每欲出剑,林无垢便后发先制,看似随意的一剑,却无巧不巧,正中要害。令他只得收手,后续剑招顿时化于无形。
林无垢此际心如止水,平心静气,眼中耳中周围所有事物,均纳入心中定识,崔一笑一举一动,均被定识天听破解了个明明白白。
突的场中崔一笑人影一花,瞬间便换了三个部位。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便如凭空出现,又如凭空消失。只听一阵笑声传来道:“林公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剑神无功,天魔复来!”却是何不可的声音。
林无垢见得此状,知道何不可又复出现。然而他方才与崔一笑一番比试,不由的信心大增。心道:我便谨守定识天听之力,不莹不惑,你却又奈我何。
想到这里,竟然右手持剑,闭起双眼,任何不可在场中身形变幻,只以方才眼中记忆将之以八卦图形定位,再以耳听之术,分析确定其身形变幻方位。自己双眼,却再也不必受其身形变化之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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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魔语魔心
却听耳边何不可哈哈笑道:“林公子,你好生托大,竟然闭上眼睛来接我的剑法么?”话音未落,身形连变三个方位,“唰唰唰”连攻三剑之多。
林无垢方才眼中已经定识,此际以天听之力分辨,任何不可在场中神出鬼没,凭空出现,又复凭空消失,只要听得剑器破空之声,便随手一剑,“叮”的一声两剑交击,便将何不可长剑**开。
何不可连换三个方位,连续攻击三剑,只听“叮—叮”三声剑器交击之声,自己刺向林无垢的三剑,瞬间便化于无形。何不可口中不觉“咦”的一声,脸上显出惊讶之情,然而身法瞬间数变,连续闪过数个位置,却不再发剑攻击。
不料正在此时,只见林无垢突的左手扬起,朝着自己轻轻一振,只听“噗”地一声细响,一股淡不可见的光芒瞬间便已射到。何不可大惊失色,挥剑一挡,只听“叮”的一声,宛若双剑交击。而自己剑脊上一阵劲风掠过,只似刮的面颊生疼。
何不可禁不住惊呼道:“林公子,好剑气。”心中大凛,心道:这林无垢三日不见,竟然已经练到可以徒手发出剑气,这等剑道进境,当真是匪夷所思已极。
要知林无垢之所以闭上双眼,实是因为何不可身形变幻委实神出鬼没已极。自己以眼目视之时,难免被他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身法迷惑。而闭上双眼,依靠之前睁眼之时的定识之功,已经将场内人物位置全部定于心中,再依靠天听之力,根据人物移动所带出来的声音,瞬间判断其准确位置。
故而此时闭上双眼,反而比睁开双眼之时,对何不可的身法剑法判断更为准确。尤其是,林无垢对他所谓的“失魂手”更加心存忌惮。
何不可对他的剑气大感忌惮,忽隐忽现,又连续攻出四剑,然而林无垢闭目凝神,宛若老僧入定,耳中听得破风之声,便随手一剑,“叮”的一声,将何不可长剑**开。瞅准时机,左手一扬,便是一记剑气。幸而何不可身形诡异,要么以剑挥挡,要么以身法闪避,才险险躲开。
何不可心中纳罕惊骇之极,连攻四剑被他**开,又被他以剑气突袭之后,突的心中明了,放声大笑道:“林公子,你当真以为闭上双眼便能抵挡在下么?”
林无垢心中一凛,却听他放声吟诵道:“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在两人剧斗之时,何不可竟然又自吟诵起庄子《逍遥游》来。
他一边变化身形,一边发声吟诵,吟诵之声雄浑亢劲,直冲林无垢耳膜。此时听来,仿佛具有一种魔力,令林无垢每逢他声调抑扬顿挫之时,便禁不住心向往之,仿佛那《逍遥游》中所呈现的大自由,大自在,无与伦比的洒脱豪迈,令自己心神**漾,迷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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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惊的是,他吟诵之声不绝,身形亦随之变幻不停,在林无垢耳中听来,便似那吟诵之声由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竟然让他一时之间,完全不能判明,何不可此时到底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哪个方位。
林无垢此时心神不定,却听何不可突的脱开《逍遥游》,朗声吟诵道:“大鱼之美,鲲鹏之壮,击水三千,鹏飞九万,列子御风,纶巾如雪。自由自在,旷迈无极。”诵到“旷迈无极”之时,林无垢只觉心神迷乱,禁不住便要睁开双眼,张开双臂,似乎要全身投入到那无比自由自在之中。
却听何不可喝一声:“咄!”只觉自己肩井上一凉,微微刺痛。林无垢大惊失色,却听何不可放声大笑道:“林公子,你中了一剑了。”
林无垢心中大乱,惊骇已极。何不可以剑刺中自己的肩井,却一点即走,未曾深入。然而自己此时仿佛连他一剑刺中,却不肯伤害自己的原因也无睱深究。只觉那定识天听之功,似乎瞬间便消于无形。至于有神无法,没有了定识天听,更是不知所踪了。
却听何不可继续吟诵道:“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林无垢心中乱极,只觉自己胸口,肋下,小腹连续三次,在何不可吟诵游走之中,先后被他刺中。
何不可哈哈大笑道:“林公子,你还是睁开眼睛吧。”林无垢心中惊惧已极,冷汗瞬间湿透衣衫,他知道这何不可若是这四剑刺实,自己至少已经死了三次之多。然而他初入“有神无法”之境,先前对抗剑神崔一笑时,是何等从容不迫,令自己信心倍增。然而对敌何不可之时,却落得如此境地。想到师尊江南的殷殷期许,十年之前便藏于剑中的白绢,禁不住心中酸楚,痛如刀绞。只觉自己鲁钝之极,深负师尊期望。
他此时“定识天听”与“有神无法”均被何不可以魔音侵扰而失效。不得已睁开双眼,只见何不可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道:“林公子,大自由大自在,你可心向往之否?”
林无垢面红耳赤,只觉他说此语,委实是对自己的嘲讽侮弄到了无以复加之境,禁不住急怒攻心,口中大喝道:“在下奉人道,遵天道,至死不悔。”
他此言字字句句均发自内心,虽然武功剑法上暂落下风,但对心中信仰,师门教诲,非但丝毫也未有动摇,反而更加坚定。是以在何不可出言戏弄之际,厉声出言相抗。语声之中,他左臂一振,先发一记剑气。即而右剑一挺,一招“天罗剑法”中的“天罗万象”,径向何不可攻去。
要知“天罗剑法”乃隐庐剑君必修的秘传剑法,剑法精妙,实不在武林最顶尖的剑法之下。然而隐庐剑法最高的境界却是“有神无法”,说的便是完全弃却剑法,而删繁就简,一击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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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时急怒交集,心神大乱,无法再用“有神无法”的至高心法。迫不得已使出师门“天罗剑法”,委实在剑道境界上大大的降低了一层。然而他失去“定识天听”之力,故而也不可能达到“有神无法”之境,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选。
需知练剑之法,讲求循序渐进。习剑者初始,先从基本功练起,即而练习套路剑法。因为套路使习剑者的攻击行为更加隐藏难测。故而越是所谓高明的剑法,其套路越是讲求玄妙复杂。
不过所谓阴极阳生,物极必反。练习剑法到了一定境界,需要在剑道上更上一层的时候,这所谓越是神妙的剑法,便反而越成了剑道提升境界的桎梏。
故而古往今来越是了不起剑客,其所用的剑法便越为拙朴。常常能够化繁为简,直达目的。这个道理便如隐庐的“有神无法”。
可是要达到这种境界,必须是熟练剑法,在漫长的历练与实战中自行体悟修炼,更兼对剑法套路的深刻理解与体悟之后,方有可能达成。故而想一开始便弃却剑法而直接达到删繁就简之境,便如拔苗助长,委实是全无可能。
而此时林无垢被何不可魔音蛊惑,丧失了定识天听之力,便是他修炼尚未成熟,仅初窥“有神无法”之境,还不能作到真正的凝神静气,不动如山使然。
只见林无垢剑气方发,何不可身形便倏地不见。而右手剑“天罗万象”后续的三个精妙变化,顿时也失了方向。
只听脑后何不可哈哈笑道:“人神无道,天魔当立,林公子,你太过痴迷了。”语声中,一缕剑风直袭后颈。林无垢反手一剑,**开了何不可手中长剑。
转过身来时,却见何不可笑吟吟地对着自己,突的将左手自袖中伸出在自己眼前。只见他似乎旁若无人,只盯着那只手,仿佛细细欣赏,迷醉已极。口中悠然道:“林公子,这只失魂手,在你眼中看来,是不是美得很啊?”
林无垢见状禁不住头脑一昏,但见那那手掌晶莹如玉,指若兰花,一种似青似白的幽光,若隐若现。那掌上仿佛有一种动人心弦之美,妖异无比。令看到它的人,目光似乎一丝一毫,也不肯离开。
林无垢心中大急,连忙又复闭上双眼。他知道这失魂手的厉害,一旦被它迷住,便丧失神智,任人宰割。他更知道此时端得是凶险无比,若睁开双眼,只怕被那失魂手所迷。而闭上双眼,没有了“定识天听”之力,自己便成了案上的鱼肉,任何不可处置了。
他心中急极,心道:此时便拼个鱼死网破吧。一边想,一边运足内力。只见他衣衫鼓**,无风自动。内力喷涌,不怒自威。一招“大罗飞仙”径向何不可攻去。
这大罗飞仙乃是隐庐“天罗剑法”中最凌厉的杀着,威力奇强,隐庐对此剑特有禁忌,若非遇到十恶不赦或武功强出自己数倍,并且面临生死关头之际,断不可以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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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林无垢穷极无奈,别无他法,只得以此招破釜沉舟,作殊死一搏。
一瞬间只见场中剑光如凭空裂电,劲气四射,“唰—唰”剑气纵横之声不绝于耳。四周枯枝草叶被剑气掠过,宛若利刀横劈,齐齐断为两截。就连那远处的紫玉,也禁不住俯身连退,生怕被那剑气扫中。
何不可大惊失色,收起了失魂手,长剑疾挥,连续遮挡,只听“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即使如此,他一袭白袍的袍袖也猝不及防被剑气掠过,瞬间斩成碎片,飞扬在空中,便如翩翩蝴蝶,在场中劲气之中飞舞,不肯落下。
何不可惊声呼叫:“这是什么剑法,好生厉害!”
正在此时,突的一个身影加入战团,只见她“唰唰”连续三剑,直向何不可刺去,口中叫道:“公子,我来杀你啦!”林无垢大惊失色,却见那是一个女子,身着紫衣,恰是方才抚琴的拘魂魔使紫玉。
却见何不可身影如翩翩蝴蝶,忽起忽落,瞬间便挡了三剑,口中道:“紫玉,你真是会挑时候,当真实在是麻烦之极。”言语中并不见发怒之意,反而好象是熟人之间调笑,哪里有一丝象是在以命相搏之意?
林无垢只惊得目瞪口呆,虽然他早有预料,却也禁不住气馁。这大罗飞仙何等神威,先前在孔雀楼时用在拘魂魔使柳清伊身上时,虽然无功,后来却知道她是幻影并非真人。而此时何不可竟然硬接了一招大罗飞仙,虽然衣衫受损,身体却安然无恙。这何不可当真是神秘诡异,高明已极。
然而此时紫玉突然扑入战团,扬言要杀何不可。更令林无垢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实。虽然方才何不可与紫玉问答之际,他曾听过紫玉有杀何不可之心。然而眼见事实,尤自禁不住目瞪口呆,莫明其妙已极。
在他此时心中,何不可所谓魔之一道,所谓那大自由大自在,当真是大违人伦,匪夷所思的无所复加。紫玉与何不可同为魔道,朝夕相处,却常怀杀他之心。一旦找到机会,便奋身而上,欲杀之而后快。而何不可明知其有杀己之心,却一味纵容,更将她留在身边作为贴身心腹。这种行径,这种思维,当真令人惊骇莫名的无以复加。
他正惊骇之时,却听紫玉叫道:“林无垢,你呆在那里作甚,还不来帮我一起将他杀了?”
林无垢闻言,简直怀疑自己耳中是否听错?只觉荒诞不经,莫明其妙到了极点。她与何不可本是同道,更是为其下属,朝夕相处。此际却叫自己这个敌人来帮她杀了何不可。此情此状,若非二人有意使诈,简直是荒谬绝伦已极。
而且从她语声之中听来,仿佛提出这种要求,委实是天经地义,合理应该之至。一瞬间,林无垢只觉眼前一切,荒唐诡异,无以伦比,简直是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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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何不可笑道:“紫玉,你怎得如此着急,你再等些时日,又怕些什么?”口中说话,手中剑不稍停,连挡紫玉两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