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天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言语,只听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说道:“师兄,跟我说句真话,他到底会不会死去?”
又听一个青年男子声音说道:“不会的,我师叔说了,他虽然断了一臂,失血较多,但幸好大家抢救及时,所以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调理十天半月便无大碍了。”
女子叹了口气,道:“但愿他能早些好起来!”
青年男子道:“师叔不但武艺好,医术也很精湛,他说能活过来就一定能活过来。”
少女哽咽道:“但愿如此!他为了帮我,竟受这样重的伤,我真过意不去,要是――啊,你醒过来了!”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陈方天说的。
陈方天见是田竹娥和吕羽,微微一惊,纳闷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因刚刚苏醒,气血两虚,说话声音甚是微弱。疑惑四顾,只见处身处是一间光线明亮的房屋,屋中并排设有两张床,自己睡在靠壁的这张大**,身上盖着一条绿色面子的薄被。而田竹娥与吕羽则在门外院子里,隔着一个小火炉对坐在两条矮凳上面。
火炉上架有一只陶罐,罐子里似煮着药水,阵阵白汽从盖子上面一个小孔中冒上来,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药草气味。
“谢天谢地,你终于活过来了!昨天见你昏迷了一整天,我还担心你会不会……”田竹娥见陈方天终于醒来,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抢进屋里,坐到床边一条长凳子上。吕羽也走进屋来,在她旁边坐下。
陈方天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昏迷了一整天?”
吕羽道:“是呀,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现在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陈方天“哦”了一声,转头向窗外看去――果然,日薄西山,天光已近黄昏。夕阳正一缕一缕地慢慢收尽,远处的青山已有些朦胧,只有与天相接的边线才格外清晰。
陈方天问道:“这是谁的房屋?”
吕羽道:“这是中原镖局的一间客房。昨天幸好有几位镖师助拳,我们大家才逃过一命,只是你……你昏迷过去了,所以不知道。”于是将事情经过简略讲了一遍:
原来昨天吕羽和田竹娥逃出城门不远,便被喇嘛们追上了,危急关头,忽得四名正在路边一个茶铺里喝茶的镖师相助。大家正在混战,忽见刚才与大家失散的“疤痕头陀”赶到,“疤痕头陀”对师兄“红眼头陀”低声说了几句话后,“红眼头陀”似觉事情有点闹大了,对演苇喇嘛说道:“算了,我们还有要事,就别跟几个小娃娃计较了。”
演苇喇嘛似也觉得自己跟几个武林小辈动手有失身份,于是跳出圈子,大声说道:“佛爷还有正事要办,便不奉陪大家了。倘若你们不服,可随时前往青海找我演苇较量。”
吕羽、田竹娥与四位镖师都不知陈方天已受了重伤,见对方主动罢休,也不想得理不饶人。默默目送喇嘛们去远后,吕羽才想到陈方天不知身在何处,于是与大家一起回城寻找。结果发现他已被人砍断了一条手臂,昏死在了一个小巷子里,鲜血兀自汩汩流个不住。
陈方天在听他讲述时已回想起了昏迷前的情形,听完后一看自己右臂,果见肩头处缠了几圈白布,虽然缠了好多层,但还是被血水浸透了。衣袖空****的,里面没有手臂,不禁呆在当地,半晌不语。
田竹娥见他神色可怕,倏尔双目泛红,面带歉意地垂下眼,轻声抽噎一会才说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受了伤!你刚刚苏醒过来,身体虚弱,不要多说话,好好休息一会。”
陈方天发呆一会,才言不由衷地道:“不,这事不能怪你,是我自己……”话未说完,忽然咳嗽起来,这一咳顿时牵动伤口肌肉,痛得龇牙咧嘴,几欲晕死。
田竹娥吓白了脸,慌忙叫吕羽出屋去为陈方天盛了一碗药水,待陈方天停止咳嗽后,说道:“好了,那些事情过两日再说不迟,现在先来喝药。”
吕羽也劝道:“对,还是先喝药要紧。”
田竹娥轻轻抚起陈方天,让他半躺半坐地靠在床扶手上。待他坐定后,又去接吕羽手里的碗,道:“我来喂他喝药。”
不料陈方天却道:“我自己喝。”原来田竹娥扶他起身之际,两人因隔得太近,陈方天已闻到她身上一股细细的女儿体香,心里顿时颇为发窘,所以拒绝了她的好意。
田竹娥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不好坚持,轻轻一捋耳发,坐回到板凳上。
陈方天接过药碗,拧起眉头,将一大碗又黑又苦的药水慢慢喝下肚去。喝完后田竹娥问道:“你想坐一会呢,还是躺下休息?”
陈方天有气无力地说道:“坐一会罢。”见对方一双清亮明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自己,微感窘迫,低下眼去。
吕羽与田竹娥对视一眼,田竹娥道:“让他坐一会罢,过会他要是想睡,就让他睡下。”拿起陈方天喝过的药碗走出屋去。
吕羽怕他多想自己断臂之事,故意把话题引到别处:“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这家镖局的总镖头,正是我们的师叔!”
陈方天纳闷问道:“我们的师叔?”
“唉!这件事情说起来真巧,也正应了一句老话:人生何处不相逢?六年前正是这位师叔送你去巫山的!”
陈方天全身微微一震,呆了呆,方道:“原来是孙师叔?!”
吕羽道:“哎,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你精神不好,受得了么?”
陈方天微声道:“你说吧。”
吕羽道:“你要是困了,就说一声。”
陈方天嗯了一声。
原来孙蒙离开巫山后,为了生存,又到一家镖局做了两年镖师,有了一点积蓄后,便与几个意气相投的镖客一道,来到洛阳合伙开了一家自己的镖局。昨天深夜时分,他才带了几个镖客从外地回来,听说有两名巫山派弟子为了帮助一个卖马的姑娘,而与几个青海喇嘛大战一场,其中一名巫山弟子给人砍断了一条手臂,大吃一惊,忙到客房来探视受伤的弟子,却发现正是陈方天。
这些事情说起来本就话长,吕羽又不太清楚陈方天跟孙蒙以前的关系,所以说得有些缠夹不清,不得重点。幸好中途田竹娥回屋来,帮忙补充了一些情况,陈方天才总算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吕羽叹一口气,说道:“师弟你正在养伤,不要多想这些烦心事。你放心,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也是师妹的仇,我们今后一定会想法杀了那个混蛋头陀,为你报仇!”
田竹娥也道:“师兄说得对,这个仇我们将来一定会报。听镖局里的几位镖师说,那个演苇喇嘛是青海密教高手,那个红眼睛头陀,名叫彭大图,外号‘黄河龙王’,他的师弟即那个伤害你的刀疤脸头陀,名叫冷无杓。听说他的武功跟演苇、彭大图两人相差很远,在江湖里顶多算是二流人物,我们就算打不过他,但只要有心,一定会有报仇的机会。”
吕羽道:“嗯,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别说他只是二流高手,就算他是一流高手,只要我们天天寻找机会,就一定能成功。”
这些话虽然只是说说而已,将来能否如愿,谁也不知,但陈方天听了还是颇为感动,说道:“多谢师兄,还有……”
吕羽道:“师妹姓田,芳名竹娥。”
陈方天点点头,道:“多谢田师妹。”咳嗽两声,又道:“不过,不用你们为我报仇,我……不想假手旁人报仇。”
吕羽田竹娥交换一个眼色,心里均想:“你断了一条手臂,等于已经废了武功,如何能够自己报仇?”
两人虽然明白陈方天已成一个残废,但怕他伤心,不敢明言。吕羽问道:“你现在觉得怎样?好些了吗?”
陈方天道:“好多了。”
吕羽强颜欢笑道:“那太好了!”
田竹娥道:“也不用急,多休息几天。你们孙师叔说了,叫你不要想太多,就当这儿是你的家,安心在此养伤。在他回来之前,不要离开镖局。”
吕羽道:“师妹没有骗你,孙师叔确是这样交待的。他昨晚来看过你,见你正在昏睡,所以没叫醒你。今儿天没亮便又走镖去了,说最多一个月后就能回镖局。他让我们转告你,不要在他回来前就离去了。”
陈方天听了这话,心下稍安,叹息一声,一时无语。
两人又陪陈方天说了一会话后,见他精神很差,昏昏欲睡,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告辞出屋。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吕羽一直睡在陈方天屋里另一张**,小心侍候他。田竹娥虽然就住在隔壁屋,但因男女有别,夜里不便进来陪护,所以白天便格外尽心和卖力。虽然她是为了报恩,但陈方天每次见到她面带悲戚、泫然欲泣的样子,反觉有些不安。
第十七天早上,吕羽和田竹娥服侍陈方天吃罢早饭后,吕羽干咳一声,忽道:“师弟,你放心在此养伤吧,我和田师妹想……想暂时离开一阵,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陈方天微微一惊,问道:“你们现在就要走吗?”
田竹娥道:“师兄为了我,受了重伤,本来我是不该走的,可是家母病重,我想快些赶回家去看她……”话犹未完,两行清泪已滑下脸颊。
吕羽见她哭了,忙代她解释:“田师妹的母亲病重,这次师妹离开巫山,就是为了能赶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这里离师妹老家不远,前段日子因见你身体虚弱,她虽然很思念母亲,却不忍离去。如今见你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所以想先回去看望母亲,待家里的事情忙完后,再回来看你。”
陈方天听说原来如此,不安地道:“师妹快些上路吧,不用管我。我没有事,将养几日就能痊愈了。”
田竹娥用手绢拭去泪水,说道:“师兄放心,师妹决非忘恩负义之人,我过些日子一定会回来看你。将来我们大家还要一起设法为你报仇雪恨呢。”
陈方天苦笑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家里有事,不用在此陪我,早些上路吧。”
田竹娥点点头。
吕羽干咳一声,说道:“师弟,孙师叔临行前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想太多,只管安心养伤就是。我想跟田师妹做个伴,一道上路。我回家去把武馆张罗起来后,一定会再来看你,咱哥儿俩还要合伙干大事呢!”
陈方天心想:“我已成了残废,如何还能跟你办武馆?”
想到自己已成废人,将来不知何以为生,他的情绪顿时变得低落和复杂。出神一会,才脸上带着疲惫和略显落寞的笑容说道:“师兄放心去罢,这儿有孙师叔和镖师们照顾我,不用挂念。”
吕羽田竹娥又说了一些安慰和鼓励的话后,便告辞离去。
此后一段日子,都是镖局里的一名小厮和一个老妪轮流来照顾陈方天的起居。陈方天见镖局里的人常常过来嘘寒问暖,待自己很亲厚,心下略宽。这时他的身体和精神已恢复了许多,只是豪气尽消,变得颇为消沉,有时镖客们想带他出门去散散心,也被他婉言谢绝了。他每天几乎都呆在客房中,像个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烦了,才到镖局的大院内活动一下,那感觉直如闭门幽居一样。白天还勉强活动一下,晚上则常自坐在**,仰起脑袋,呆看夜空。
这日陈方天吃过晚饭后,在镖局大院里走了一会,便回屋睡下了。因睡得太早,所以睡得不沉,醒来时竟是深夜。通过半开的窗户,只见深蓝高远的夜空上,只有三颗星星和两朵白云静静地陪着寂寞的冷月。月光静静地照在屋脊和院外那一棵柳树上面,将婆娑的树影投射在白亮的地上,把院子衬托得更加静谥。晚风习习,柳枝轻轻随风摇曳,沙沙沙的轻响声,仿佛精灵的笑声。
陈方天自觉精神比刚才要好许多,虽知此时是深夜,却不想再睡,于是索兴穿好衣服,开门走到院子里,坐到树下一个石凳上去纳凉和想心事。一个人沉思默想了也不知有多久,忽听背后有人咳嗽一声,陈方天吃了一惊,回头看时,不禁一惊,原来这人竟是孙蒙!
虽然只相隔数年,但孙蒙的样子却明显有了变化,肤色虽比以前更黑一些,但身体发福多了,肚子也比以前大了一圈。
“孙师叔!”陈方天激动地低唤一声,正待站起来行礼,孙蒙忙用手示意他不用站起。走过来在他对面一个石凳上坐下,问道:“你身体和精神都好一些了吗?”
陈方天道:“是,觉得好多了!”
两人相对沉默小会后,陈方天不安地说道:“孙师叔,谢谢你和镖局子里的人悉心照顾我这么久!我现在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本来不好意思麻烦大家,但因没有当面谢过师叔,所以一直赖着没走,如今师叔回来了,我……我想明天就告辞了。”
孙蒙哦了一声,问道:“从这儿离开后,你打算去哪儿呢?”
陈方天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我想去找吕羽,下山时我跟吕羽说好了……”说到这儿,不禁闭上了嘴。吕羽离去后一直没来看他,也不知他开武馆的事到底怎样了。陈方天虽然心里有些好奇,但想自己已成废人,去了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只会拖累人家。所以虽然嘴里说要去找吕羽,其实心里丝毫没有此意。
孙蒙已听吕羽说过他想要开武馆的事,听了陈方天的话,明知陈方天不会去沧州找吕羽,但不愿点破,抿紧嘴唇沉思一会,忽然问道:“方天,你可知道镖局里的兵器间是做什么的?”
陈方天闻言一惊,已隐隐猜到什么,有些激动地答道:“我家以前也是开镖局子的,我自然知道,那是镖局的兵器库房。”
孙蒙点点头,道:“那你应该也知道:进兵器间做事是很多镖师和趟子手梦寐以求的事情。因为在兵器间干活的人,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走镖,平日只负责照看兵器和处理镖客们兵器以坏换新等杂事。”
这话倒是实情,以前陈方天虽不太懂镖局的事情,但也曾听父母谈论过,因为兵器间相对比较清闲,既没有生命危险,又不用起早摸黑,还要受日晒雨淋之苦,所以很多人打破脑袋都想要进兵器间做事。更有甚者,听说有个别镖客为了得到这个美差,竟不惜故意受重伤甚至把自已弄成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