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但听到这人亲口说出,陈方天还是心里隐隐作痛。怔了半晌,才道:“她的名字不叫谢悦,因为真正的谢悦早已死了。她只是冒了别人的名字和身份!”
那人不置可否地轻叹了一声。
陈方天又道:“你一定知道她藏身何处吧?”
那人嗯了一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病死了。”
陈方天全身一震,虽然谢悦骗了他,但在他心里,谢悦一直是他的姐姐,听到她的死讯,他顿时嗒然若失,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激动地说道:“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到底是谁?戴了一个人皮面具,连真面目也不敢示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除非你揭了人皮面具,并带我去亲眼看看她的坟墓!”
那人淡淡道:“我是谁并不重要。就算我揭了面具,你也不会认识我,因为你从未见过我。”
陈方天道:“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你说是为了帮我实现两个心愿,但谁知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看你不像好人,你找到我,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人被问得哑口无言。陈方天紧张地盯着他的双眼,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寻找答案。
两人默默相对一会,陈方天才避开对方阴冷的目光,自言自语道:“你不说算了,反正你说了我也未必相信。我要走了。”边说边转身要离开。
那人身形一动,鬼魅般掠了过来,拦住了去路。眼中寒光倏现,说道:“兄弟,你今天走不成了,因为我替你完成两个心愿,目的就是要你死而无憾。”
陈方天心里一寒,虽然来前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是个杀手,还是你为了自己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要来杀我?”
那人叹息一声,说道:“这些并不重要。明年今天,便是你的祭日,放心,我以后每年都会祭你亡灵的。”
陈方天虽然不知他是谁,但也隐隐感到对方武功一定深不可测,自己决非对手。想到自己今日要暴尸旷野,他一时脑子空落落的,也不知是恐惧多些,还是遗憾多些。呆愣一会,才不甘心地说道:“既然我马上便会死去,你何必害怕揭下面具?能让我在死前看到你的真面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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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犹豫小会,终于缓缓揭下了人皮面具。
呈现在陈方天眼前的是一张眉目疏朗、面貌清俊的脸,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皮肤虽然有些苍白,但双目很有神。他果然没有骗陈方天,陈方天确实从未见过他。
陈方天暗提口气,准备展开轻功,逃离险境。
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方天,问道:“你已经看到我的脸了,可以死而无憾了吧?”见陈方天不回答,又道:“如果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妨告诉我,我可以在你死后替你实现。”
陈方天知道再多说已无益,忽然大喝一声,拔出长剑,一招长蛇出洞,猛刺向对方心窝。
那人也不招架,眼见剑尖已及心口,他才飞起一腿,这一腿快如电光石火,正中陈方天胸膛,将他踢得滚出五六丈远!长剑也飞落到悬崖下面去了。陈方天哇地一声,喷出大口鲜血,虽然明知在劫难逃,但不甘心死去,拼命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来路逃去。
那人也不追赶,只站在原地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神情就似在看一只被人用刀割断了脖子,却一时未死,还在拼命逃跑的公鸡一样。直到陈方天已走出七八步远后,那人才拔出短剑,低喝一声,一招“隼击长空”,飞身刺向陈方天后心!
陈方天虽然明知不是这人对手,但见对方短剑刺来,还是本能地侧身避过,同时反手猛拍一掌!
那人身在空中,无法闪避,加之太过轻敌,所以竟被陈方天一掌拍中,啊地大叫一声,身子倒飞出去,砰地一声,重重地掉落下地。
陈方天见他居然被自己一掌打得飞出十几丈远,差点直接飞出了悬崖,虽然大感惊奇,但情势危殆,不敢停留,又步履蹒跚地向前逃去。
跑了十余步后,始终不见对方追来,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对方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似已死去。他又惊又疑,心道:“难道他落地时后脑倒霉地撞到了尖石头,所以死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见对方一直不动,好像真的死了。终于大起胆子,又一瘸一拐地回去察看。
到了那人跟前,见对方双眼紧闭,口鼻都在流血,这才确定他真的死了,不禁又庆幸又奇怪。心想:“这人到底是什么人?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来杀我,还要在杀我之前替我完成两个心愿。”
他迟疑一会,便蹲下身去,伸手到对方衣服里**。心想也许在其身上能找到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事。
不料他的手刚探入对方怀里,那人忽地睁开了眼睛!陈方天见对方原来没死,吓得大叫一声,想要逃跑,但腰和手都已被对方抱住。那人猛一使劲,将陈方天反压在下面,陈方天吓得心胆俱裂,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用膝盖猛撞对方肚子。那人只觉一股巨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带着陈方天一起,掉落下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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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方天才终于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一堆松软湿润的枯叶上面,不禁一惊:“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竟睡在这里?”
翻身坐起,疑惑四顾,只见自己处身处似乎是一个幽谷,荆棘丛丛,石崖磷磷,到处生满荒藤野草。一条小溪哗哗地从幽谷中间流过,在前面一丛叫不出名的白色野花边转个弯,隐入花树背后看不见了。小溪两边花木争奇,松篁斗翠。纵目四顾,尽是原始大树林,更不见个人烟村舍。林子深处有几只喜鹊频频喧噪。
陈方天发呆一会,才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心下寻思:“我真鲁莽,明明可以逃走了,又何必回去察看那人是死是活,以至从崖上掉下来了!要不是我命大,已经摔死了!不知他死了没有?”他用眼向四周搜寻,结果在身后发现了那人。那人就躺在他后面几步远处的乱草丛中,肚子被一段树枝刺穿,连肠子也流出来了!全身是血,一动不动,显然这次是真的死了。
他发呆一会,才又想道:“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下来,怎么我却没有摔死?”抬头向上面看去,只见山谷顶上淡云潦乱,山月昏蒙,已是夜晚。旁边一株郁郁苍苍的巨松上面有几条粗枝不知何故竟被折断了,断痕甚新,看情势似乎是被什么重物从山上面落下来撞断的。陈方天纳闷看了一会,忽地恍然大悟:“我定是摔在这株大树上面,被那几条粗枝挡了几下后,消去了大半下坠的力道,才拣回一条性命的!”
看着那棵救命的大树出神一会,忽听肚子咕咕响了两声,肚子饿了起来。心想:“这人虽然已经死了,但要是他还有同伴的话,就麻烦了。”于是从地上站起来,起身时后腰一阵剧痛,忍不住哎哟大哼一声。原来自己虽然得保性命,但还是受伤不轻,衣服裤子上也有多处被粗枝荆棘刺破。
他壮起胆子,走到那人尸体边,伸手在其身上摸了一阵,结果除了摸到几两碎银外,什么也没发现。他犹豫一下,将银子重又放到他怀里。自言自语道:“这人到底是什么人,行事怎么那样古怪?”
他在溪边找到自己的长剑后,又无意间发现了那人掉下来的短剑,虽然短剑上面没有刻字,也无别的什么特异处,但想将来也许可以通过这把短剑,查明那人来历,于是将短剑别入自己腰间。又用自己的长剑挖了一个土坑,将那人草草掩埋后,不敢久留,忍痛向前行去。因为找不到出谷的路径,索性跟着那条小溪向下游方向行去,一瘸一拐地行了约半个时辰后,终于出了山谷。见前边山凹间有户人家,于是走去向那家人打听回洛阳城的道路。
那主人是个六旬年纪的老猎户,世居北邙山下,听了陈方天问话后,手指前边一座大树林说道:“穿过这座树林,就是大路,跟着那条大路走二十几里,就能到洛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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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方天道过谢后,跟着这老猎户的指引,果然不多功夫便到了官道上。他披星戴月,连夜向洛阳城行去。因为身上有伤,行走不快,二十几里路程,他竟然走了近三个时辰才终于走完。此时已是清晨卯时,城门已经打开,一些早起的挑夫和生意人家已经起床,开始为新一天的生意张罗。
陈方天摸出五个铜板,走到一个早点摊前,正想买两只菜包子吃,忽听背后有人说道:“陈方天,昨天上哪儿去了?”
陈方天一惊,回头看时,原来是一个赶车的青年汉子。那汉子的家跟陈方天租处很近,他的妻子与陈方天的妻子林琳也很熟,因此彼此算是认识,但陈方天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别人都叫他廖四哥。陈方天干咳两声,说道:“没什么,去北邙山耍了一天而已。”
廖四哥哦了一声,说道:“那你老婆已经回来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陈方天道:“哦,她回家了吗?我不知道。”廖四哥叹息一声,说道:“出去了也不跟邻居们招呼一声,大家都不知道你在哪儿!你老婆去镖局问何大爷,何大爷也不清楚,说你早上请了半天假,结果一去便是一整天,也不知到底去哪了。昨晚他老人家还几次上门来问你回家了没有。你老婆担心得要死,你倒好,一个人在北邙山上耍了一天一夜!”
陈方天不安地说道:“我不小心摔伤了,所以在山上寺庙里寄宿了一夜。”
廖四哥见他眼神涣散,身上又确实有伤,顿时信了。说道:“不要紧吧?快上车,我送你回家去。”见陈方天发呆不语,以为他拿不出车金,道:“上车吧,不要你给车金。”陈方天道了声谢,默默坐上车去。
马车不快不慢地向前驰去,穿过一条笔直的青石板长街,再折进一条胡同,就到了一条老街上。又向前行了小段路程后,终于停下。因为前面一段胡同实在太狭窄,车马无法进去。而陈方天家就租住在这条狭长胡同的最里面。
“快回家吧,好好跟你老婆说,别跟她吵架。”廖四哥说道。
“不会的,多谢四哥。”陈方天跳下马车,虽然双脚落地时后腰感到一阵剧痛,但他强行忍住,没有哼一声,一瘸一拐地向家走去。
回到家里,只见林琳正一个人坐在饭桌边发呆。桌上虽然有馒头和稀饭,但看样子她一口也没有吃。
“你回来了?”陈方天小心地问了一句,把房门在身后阖拢。
“你还晓得回家呀?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你……怎么了?”林琳本来要大发雷霆,责问他为何失踪了一天一夜,忽见陈方天衣服上有血迹,人也好像受了伤,又惊又疑,倒顾不上先发火了。
陈方天“嗯”了一声,左手无力地抬了一下,示意她说话别太大声。蹒跚地走过去,先将两口宝剑取下,放到桌上,然后慢慢坐到桌旁的一条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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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被谁打伤了吗?”林琳关切地问道。
陈方天点了点头,说道:“我差点死在了外头,幸好命大,才没有死,我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活着回来!”
林琳急道:“是谁打伤了你?又是因为什么事情?”
陈方天呼了口气,说道:“那个人我不认识,也不明白他为何想要杀我。”于是将这两天发生的怪事备细说了一遍。
林琳听后,发呆半晌,才又问道:“你没有编故事吧?怎么听起来一点也不像真的。”
陈方天苦笑一下:“我都差点死去了,谁还有闲心编故事给你听。你要不信,可以自己去邙岭下面看,那个人的坟头还在那儿。或者去城隍庙也行,说不定那个砍断我一条手臂的头陀冷无杓的尸体也还在城隍庙后面的菜地里。”
林琳明知陈方天不会撒这种谎,但还是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她拿起那人遗留下来的短剑看了一会,忽然问道:“那张纸条呢?你没有撕掉吧,快拿出来我瞧瞧。”
陈方天哦了一声,这才想起纸条便是证明,忙从怀里摸出那张纸条递给她看。
林琳看后沉默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武艺变得这样厉害了?是从段老镖师那本怪书里学的吗?难道……那本怪书真是一部武功宝典?!”
陈方天轻叹一声,说道:“一路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开始只道是那人运气太霉,不小心后脑撞到了一块尖石上面,所以受了重伤。但后来越想越奇怪,他是因为被我拍了一掌,才飞出去掉在悬崖边上的!从我打中他一掌那个地方到悬崖边,至少也有十几丈远,要是没有神明或者高人在暗中帮我,他怎么飞出那么远……”
林琳激动地道:“从你刚才讲的情形看来,不像有什么高人在暗中保护你。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练了那本书上的武功?”
陈方天嗯了一声,又将这几个月里练习内功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
两人又沉默一会,林琳忽道:“走,我们去找个地方试试你的功夫!”
陈方天为难地道:“万一不是这个原因,而是真有高人在保护我,或者有神明暗佑我……”他虽然嘴里这样说,心里其实也难于置信自己的假设。
林琳是个急性子,说道:“哎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清楚了么!”
陈方天听她说得有理,道:“也好,可是到哪儿去证明呢?”
林琳秀眉微蹙,已有了主意。“你身上有伤,便不走远了,就在屋后面试试吧。”
陈方天嗯了一声,慢慢站起来,林琳见他有些吃力,忙伸手扶住他,小声问道:“伤得很重吗?要不先休息一会再说。”
陈方天道:“不妨事。”虽然身上有些疼痛,但他也很想解开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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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房屋背后,有一道院墙,低矮的院墙上面放有几盆花草,院墙下面有个茅坑和小块空地,茅坑背后堆放着一些房东家暂时派不上用处的木头。茅坑对面的院墙下有一棵桑树。陈方天在林琳的搀扶下,开了后门来到屋后院墙下。林琳看了看那棵歪歪斜斜的、碗口粗的老梅,说道:“要不你就在这树干上用力拍几掌,试试你的掌力如何。”
陈方天苦笑一下,心道:“这棵老树虽然不甚粗大,但也不是常人拍得倒的。”犹豫一下,还是依言走到树跟前,提一口气,猛力一掌向树干上拍去。
老梅稳丝不动,只抖落了一些树叶。
两人无言相视一眼,陈方天道:“我还是找根木头试试吧。”回过身去,走到茅坑后面的那堆木头旁边,正要从中抽一根出来试试。忽听背后喀喇一声响,回头看时,只见那棵老树已断为两截!若非林琳闪避得快,已给倒下来的树冠砸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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