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汉老牛打了个哈欠,道:“若真遇上危难,你们尽管报老牛的名字,保管对面多砍你两刀,能落个死无全尸。”
说完他就唱着歌,跳着脚,醉醺醺地走了。大哥他们都没注意,懒汉走了不久,五哥也一个人夹着灯偷偷带门出去。冯唐知道,五哥一定是又去找那个叫阿姑的女孩子了。一个时辰后,五哥才回来,他上床睡觉。冯唐笑着说,五哥,今天外头月亮圆不?五哥没搭理,没一会儿却醒了,对装睡的冯唐说,九弟,阿姑她和她妈躲山贼,进城投亲戚去了。她留了纸条,说不会再回来。冯唐说,那不是很好吗?那她以后就不会缠着你,你也不必每天躲着她了。五哥怔了怔,半天说,你说的对。躺下去又说,这路上近来不太平,大觉和八台两个寨子的山贼虎视眈眈,我只是担心她们会不会有危险。
可你担心就有用吗?冯唐心想,五哥是个读书人,读的书多,连脑子也读傻掉了。非姨所思。
第二天的夕阳走得特别快。那朝霞没烧多久,便全黑了。从大觉山来的贼涌进了八台。大觉山大山主阎罗也在其中。这两山贼挑了明日来谈合寨。若是成了,八台山便成了巴州最大的山贼窝子。若是不成,总归也是一场好戏。趁着大觉山贼上山,机变千梭四队也没休息。他们劫了一支小队,换上他们衣服趁势混上山。五哥,大哥,还有他冯唐就在梭队之中。
当晚羊肠山道间火把耀眼,远远瞧去,十余里汇聚成一条九曲长龙,火珠奔腾,炎鳞四扬,光热远胜天间银河。在夕阳死去的八台山又以另一种面貌另一番光景活了过来。对两窝山贼来说,这合并这是大事,更是大喜。峰与峰之间烟火乱放,人声冲天。山林惊扰,蛰伏其间的鸟兽也走到山岗下,月光中纷纷探头张望。自从唐门灭亡,这里许多年都不曾这么热闹了。不知为何,这热闹看得冯唐想流泪。他连忙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会是他吗?懒汉老牛。若说谁最有嫌疑,那无疑是他,这个外人。可我兄弟与你何仇何怨,你为何要处心积虑,带着我兄弟步入这生死局?你到底是什么人,无名的杀手,还是山贼的同伙?
那沙子流动的速度更快了。可冯唐也管不着了,他只恨他再见不到那叛徒,不能亲手还之以颜色。他勉强支起一只手想坐起来,可半边身体麻得厉害。他又积攒了一会,就这样半扶半跪一步步地爬过去,靠在那石头上稍稍坐直了身。
山坡上扬起火光,人声接近,是那群山贼又搜来了。这片草坡开阔空**,像这样可以借以藏身的石头最多不过十几块。想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在被发现之前,冯唐意识到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他摸了摸胸口,那东西还在。十三弟做的爆裂果,只要一拉铜环就飞出六根毒刺。真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哪怕五根都歪了,剩下那根也能帮他的忙。为此,他必须闭上眼,像蚂蚁一样再积攒点力量。
“大哥,我们被发现了。”
“五弟大约是已经……”
“二哥,三哥他们都到哪儿去了?那信号弹为什么还没来?”
“九弟,我拦住他们,你快上独秀峰,甩掉追兵我们再会合!”
此刻看着星空,那纯粹的黑蓝,像一盏熄灭了的灯,他又想起二哥钱唐的话——唐门子弟一个也不少。
“什么人,快去那边看看!”山贼的大喝声。火把扫近,白烟贴着石头飘过,握着铜环的手掌汗水淋漓。就在这时,林子里闪过一道黑影,手里却没有火把,兽一样逃走了,所见只剩一团漆黑。
会是大哥吗?那影子逃掉了吗?啊,越远越好,快快下峰去吧。大哥,记得为我报仇。冯唐哽咽了。喉咙渴得仿佛火烧,他体内有酒毒,从小就不能喝酒。可到这关头,他最想做的还是再痛快地喝上一碗,以慰平生。山贼的火把也离去了,就连他们也错过了冯唐,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这儿。冯唐做好了准备。
又有一个声音,还带着一种熟悉的酒香:
“九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其他兄弟人呢?”
“大哥?”冯唐猛地睁开眼。是幻听吗?
阴影从左侧来临,远比这黑夜更黑,这星空更暗。
天上的乌云被吹开一角,月光恰好拍在这八台山这独秀峰上的这一块白石。
不是!
那欣喜还没来,他看见了,一双红漆般鲜艳淋漓的血手。逃脱死境的喜意,晴天一白,半仞绝壁从中空塌陷。
冯唐瞳孔猛然,口舌失声: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