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个小妖怪了!”
“六扇门赵总捕头巧妙设伏,武当唐大侠一剑定乾坤!”
“知州大人已下达口谕,无需审问,直接押往城南法场斩首!”
“太好了,这下他不能祸害我们了。”
……
冷清了多日的镇子终于热闹起来了,人们奔走相告,传播着这个令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好消息。
奄奄一息的高跃被五花大绑关在囚车里,前面是意气风发骑在马上的唐展鹏。
众望所归被捉拿归案的高跃,将被押解着穿过闹市区,游街示众一番,然后处决。
不时有飞来的石子、臭鸡蛋、烂菜帮子以及其它东西砸在高跃身上,他似浑然不觉。
他木然看着那些掷他的人,那一张张脸似曾相识。
是他们,当年肆意无忌地欺凌一个弱小的孤儿,浑然不觉自己的可耻。
是他们,如今幸灾乐祸地唾骂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诅咒他快快踏上黄泉之路,虽然这个孩子,只是杀了几个跟他们一样无耻的人而已。
他们欢呼雀跃,兴奋异常,似乎打了一个大胜仗,完全忘记了自己昨天还像个老鼠一样整天躲在窝里,生怕有人找上门来算账。
经过城门口,高跃看到城墙上贴着一张醒目的告示,上写:
“兹有要犯高跃,无故重伤良民陈二,致其卧床不起;杀死士绅李守财一家八口,夺其家产无数;强奸民女白氏,又迫其自尽取乐;夜盗平南王府,杀人无算……其罪行罄竹难书,恶贯满盈,法不能恕。有知其下落者,禀告官府,赏银千两;知情不报者,按与其同罪论处……”
告示旁边,画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长着阴阳脸的人。
那是通缉他的悬赏告示,看起来已贴上去有好几天了。
对此高跃已完全麻木,他对这个世界已不报任何希望。尽早离开这个肮脏的人世,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法场到了,一个胖大的刽子手,手持一柄鬼头大刀,看着高跃,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羊羔。
两个捕快将高跃押到刑台上,那刽子手比高跃高了足足有一头,粗声上前道:“跪下!”
高跃冷冷看了他一眼,一动没动。
刽子手不由退后两步,他手下不知送走过多少要犯,什么阵势没见过。可今天这个犯人只一眼,就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让他站着死好了。”赵三爷道。
赵三爷走上前来,斟满一碗酒递给高跃:“喝完这碗断头酒,安心上路吧。”
高跃看了看那酒和碗,酒很清,碗是粗瓷做的。
“为什么?”他看着赵三爷,突然问道。
赵三爷脸上闪过一种复杂的表情,低声缓缓道:“你要怪,就怪你生错了时代,投错了胎吧!”
高跃点点头,将那酒一饮而尽,这个回答他很满意。
酒味十足。
高跃抬起头来,向四周看去。他想在最后告别之前,再看一看这个世界。
天很蓝,远处的山很青,水很绿。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美,真的很美,可惜他以前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
可是他很快就注意到一个更美的东西。
那是一个女孩,一个如鹤立鸡群一般站在围观人群中的美丽女孩,正同其他人一样看着他。
他注意到了她的眼神,那眼神充满了鄙视和轻蔑,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再也不像当初救助他时那么温柔可亲了!
再也不像当初送别他时那样充满鼓励和期许了!
眼泪顺着高跃肮脏血污的面颊滚滚而下,他突然哭了。
当年被打被赶被逼吃牛粪时他没有哭,在深山里啃树皮吃野菜同群狼搏斗时他没有哭,可是现在他哭了!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很吃惊。
他为什么要哭?
像他这样的杀人魔头也会哭?
莫非死到临头,他良心发现了?
“行刑时间到!”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举起他的刀,鬼头刀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高跃闭上了他的眼,他的血已将流尽,他的心已碎,他的意识已模糊。
恍惚中,他听到人群发出一声惊呼。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人们正吃惊地看着他身后。
他依稀听到一声闷响,便发现那个肥大的刽子手像一头死猪一样倒在了地上。
“什么人?!”他依稀听到了赵三爷的喝问,看到他拔出龙鳞刀,冲向自己身后。紧接着他便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看到赵三爷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几丈外。
他还看到唐展鹏怒斥一声宝剑出鞘,纵身攻向他身后某人,但很快他便听到 “啵”地一声巨响,看到唐展鹏口喷鲜血,同样飞出几丈外,手中宝剑已成了一把断剑。
然后他就觉得身上一松,他身上粗粗的麻绳突然落到了地上,紧接着他便似飞了起来,如坠云雾之中。
最后他失去了知觉。
等到高跃再次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便是红彤彤的夕阳和无边无际的原野与山林。
然后他便看到一个人笔直站在不远处,望着远方的群山,似是在欣赏风景。
那人一身黑袍,脚穿黑靴,全身上下穿的都是黑的,与他那随风飘扬的一头白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一个老人。
听到动静,老人转过头来。
他们四目相交的那一刻,高跃只觉得心里一空,似是被对方那锐利的眼神一下子看穿了一般。
那显然是一张老人的脸,但绝不是一张普通的老人的脸,至于哪里与常人不一样,高跃却一时说不出来。
这老人身上,有某种非凡的气质,令人看一眼之后就会有深刻的印象。
那深邃的目光,隐藏着多少沧桑的往事?那飘逸的白发,又代表了多少峥嵘的岁月?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老人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你是何人?” 高跃问道。
“一个过路人。” 老人道。
“我莫非还活着?”
“你还活着。”
“这简直不可思议。”高跃看着自己右胸已经有些愈合的剑伤,喃喃自语。
“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是你救了我?”
“不错。”
高跃看着这个神秘的老人,仍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难道就是这么个老人,转眼间打倒赵三爷,打倒唐展鹏,将自己从人山人海的刑场上救了出来?
“把这个吃下去。”老人递过来一个乌黑的药丸。
高跃只觉得那药丸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恶臭,令人作呕,但他不知为什么,还是没有拒绝老人,硬着头皮将那药丸吃了下去。
说来也怪,那腥臭的药丸入口后却甘甜异常,高跃吃下去不一会儿,便觉得丹田处火热一片,浑身舒畅极了。
“这药丸是什么?”他不由问道。
“苗人都叫它天香断续膏。”老人淡淡答道,同时观察着高跃的脸色。
高跃忽然意识到,这老人看自己的眼神,不但没有丝毫厌恶和不自然,倒有几分暖意。
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右脸,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对你有点好奇。”
“好奇?”
“不错,我很好奇。”老人炯炯的目光直视着高跃,“你和唐展鹏决斗时,本来可以利用他那最后一招的破绽,一举将其击杀,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高跃闻言大吃一惊,不由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老人呵呵一笑:“你们那几招对决时,你的步法凌而不乱,身形看似无章实则有序,你那一下就势倒地太过自然,分明隐藏着一记厉害的杀招!”
高跃难以置信地看着老人,他突然明白,这老人为什么能在那样险恶的情况下,将自己救出了。
“您说的对,我的确可以杀唐大侠。”高跃黯然道,“但是我绝不能杀他。”
“为什么?”
“因为他的女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打到一半,我才知道恩人就是唐大侠的女儿。我,下不了手……”高跃的声音很低沉。
老人沉默片刻,接着问道:“那么,官府为什么要缉拿你?”
“因为我闯了平南王府。”
“你为什么要闯王府?”
“因为我要杀王爷世子。”
“你为什么要杀世子?”
“因为他害死了我爹和我娘。”
“我明白了。”老人不再多问。
他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似乎这样的故事,他已听过很多。只是感慨道:“你胆子不小,居然敢跟平南王作对。”
高跃恨恨道:“我知道斗不过他们,我只是想跟他们讨个说法!”
老人轻叹一口气:“平南王府,在江湖上都是个很有名的地方。平南王本人当年跟随先皇打天下,据说号称军中第一勇士。他的手下更是高手如云,不乏江湖上的知名高手。你孤身一人能从那里逃出,已然是个奇迹。”
“或许是我运气好。”今天再次得救,高跃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好极了。
老人微微一笑:“我对你还有一点好奇,便是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还能撑那么久。你昏迷这段时间,我检查了一番你的身体,发现你的右半身子异于常人,这是怎么回事?”
高跃苦笑道:“世子派人害我爹娘时放了一把火,把我烧成现在这个样子。很长时间我都有些半身不遂。后来我逃进山林,过了一段时间后,才不知不觉好了。”
老人闻言点点头,啧啧称奇道:“天地之大,果然无奇不有。你的右半身,被大火烧毁了大部分皮肉经脉,你本应该已是个废人。巧在你逃入深山老林,不食人间烟火,享尽天地菁华,不但最终靠自然之力恢复了功能,而且比起普通人,你这一部分肌体抵抗外伤及恢复的能力要强得多,这堪称奇迹!若非如此,唐展鹏那一剑,恐怕已让你当场毙命了,我也救不了你。”
高跃听老人如此一说,才知道当年那场大火,如今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一时有些感慨。
老人接着道:“现在,你的身体已无大碍,不知以后你作何打算?”
“我还要继续报仇!”高跃态度决然。
“孩子,我劝你三思。”老人闻言摇摇头,“平南王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对付得了的,何况,招惹朝廷要员,本就是江湖中人的大忌。”
他微踱几步,看向远方,叹道:“这世上像你如此身世凄惨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很多。比起他们,你已算得上很幸运。因为你好歹遇见了我,不至于身首异处,像蝼蚁一般死去。人生固然凄凉无奈,但好死毕竟不如赖活,我劝你还是委曲求全,暂时远避它处,待日后羽翼渐丰时机成熟再图复仇罢!”
高跃苦笑道:“前辈,我何尝不想好好活下去。可这世上之人,容得了贪官污吏泼皮强盗,却容不了我这样的残身孤儿。活在这世上,于我又有什么乐趣可言。我只想拼着这条贱命和王府那些恶人来个鱼死网破,这样九泉之下见了父母,心亦坦然了。”
他这番话说得凄凉之极,听得那老人亦不免有些动容。
“不过,在我下次跟他们拼命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高跃话锋一转,突然面露痛苦,“我要去向唐大侠和他女儿道歉。”
“道歉?他把你伤成这样,你为何还要向他道歉?”一向淡定的黑衣老人,听了这话脸上也不由写满了愕然。
“唐大侠伤我,想必是受了六扇门捕头的蒙蔽,何况我本来就是恶名远扬之辈,他伤我情有可原。”高跃哭丧着脸,“唐大侠的女儿救我一命,还送我衣物,待我如亲人一般。除了我父母,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这样的人,其父必然也是侠义之士。可我却恩将仇报,险些将恩人置于死地,真是罪该万死!”
他看上去懊悔之极,颓然道:“我想去向他们父女俩解释一下,我是冤枉的,我砍唐大侠也不是有意的。不过,他们现在恐怕不会相信我了……”
黑衣老人听着高跃这一番哭诉,似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他,良久才长叹一声,看上去很感慨。
然后他便紧锁眉头,一言不发,目光不时闪动几下,似是在考虑什么事情。
高跃看着沉思的老人,也默默无言,不敢去打扰他。
良久,老人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看着高跃沉声道:“或许我能帮你!”
“帮我?帮我复仇?”
“不错!”
高跃闻言摆摆手,言辞恳切道:“前辈,你救了我一命,如此大恩我已不知如何才能报答。我又怎能拖累你再次涉险,不要,不要……”
“你这刀法是谁教你的?”老人打断了高跃的话。
“是我从一本捡来的刀谱上自学的。”
“捡来的刀谱?那刀谱在哪里?”
“在我栖身的一个山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