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自是绾毂两畿,杭州城的繁华却不啻于它,陇西的丹砂羽毛,荆、杨的皮革骨象,燕、齐的鱼盐毡裘,梁、衮的漆丝絺纻,百尔商贾,彩旗幡幢,其内有一招,书,“璟仁医馆”,四个洋洋端楷大字,御风旆旆,自引目拔萃于众招内。往里瞧,馆内大夫张璟仁正谨身危坐,一个一个地瞧着病人,翕翕然竟也不似病痛之所。其中有一妇人缓鬓布衣,听得她道,“璟仁大夫啊,听说你这几天出去采药了,关了门可把我急死了,可盼着你回来了!”
璟仁没有接他的话头,自道,“你这病已无虞,不需再吃药了。”
妇人回,“怎么会无虞呢?我觉得不舒服啊,现在这脑仁还痛呢。”
“你的身体确实无大恙,若还觉得不舒服,回家睡觉。”
“你什么意思啊?说我没病装病是吧?有人没事爱装病的吗?哪有你这样的大夫啊?”说着,妇人起了身撺掇身后侯着的几人,“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人怎么这样啊,说我没病装病,治不好我的病就诬赖我,这璟仁大名可真让人开了眼界了!你们待会儿可别被他骗了,多留个心眼子。 。”
璟仁一听,急了,道“你这老妇怎得口舌这么刻薄,尽是胡诌毁我声誉。我没说你装病,我是说你头痛是因为没睡好觉!”
“那不还是说我装病!大家都在家这看着呢,是谁胡诌心里明白!别欺负我老妇年老拙舌!”
“你就是年龄大了听不懂我的话!”
“你什么意思,大家都清楚!”
“我的意思是你的病不用喝药,睡一觉就好!”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装病,大家都听清楚了!”
说着,那妇人就要去外边大街上喊,可还未出口,颈边就是一记重锤,两眼一黑,没了知觉。老妇倒在了门槛边,馆内众人一看,惊吓不已,不知谁一声,“杀人了!杀人了!……”众人竟信以为真,亦或是随声附和,也喊着,“杀人了杀人了,璟仁大夫把病人杀死了!”舄履相错,一哄而出。
璟仁看着那持着玉笛的真凶,怒起三丈,道,“欧阳如是,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说着赶紧上了前,将老妇扶起至榻上。这下不止里边的人看到了,外边的人也看到了,加之听得里边人的喊声,当真以为这璟仁大夫与病人起了口角,将人残忍杀害了,指指点点,以为谈资。
欧阳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道,“你刚才跟她吵架的时候就是一副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啊,我随了你的心愿而已。”
璟仁一本正经地接下去,道,“我是大夫,怎么会杀人?”说着,去掐那妇人的人中,可不知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她怎么也醒不来。
欧阳如是道,“装睡的人你是怎么也叫不醒的?”璟仁嗤之以鼻,接着去摸她的脉搏。欧阳如是又道,“你不知道这是那回春堂寻来的无赖吗?”
“什么意思?”
欧阳如是见他终于开窍了,摆出一副先知的模样道,“这些人是故意来你这寻隙滋事的。”
璟仁稍一思忖,不能信服,且这老友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平时没正经惯了的,就爱说些无聊不靠谱的话。便没理会,又去掀那妇人的眼皮。欧阳如是无奈,踱至他身边,反问道,“看出她是什么毛病没有啊?”
璟仁像是受到了侮辱,沉下脸道“没有。”
“她是睡着了,别打扰她了。”
医术被质疑了,璟仁怒道,“难道我连有病没病都看不出来吗?”
欧阳如是两手一摊着,哂笑。这时候,外边雄赳赳地进来了两个应捕,没有含蓄,其中一应捕道,“璟仁大夫,随我们衙门走一趟吧。”
璟仁道“什么事?”
“你杀了人,这人不就在你这榻上,怎还问何事?”
璟仁一惊,转眼去寻欧阳如是,却那里还有他的踪影,看见应捕进来时就已遁了的。璟仁也不纠结,对了应捕正色逼视回去,道,“我没有杀人,这人好好地躺着呢”他让开身,使应捕们瞧。
应捕们上前瞧了,又道,“那她怎恁不醒?”
璟仁垂下眼,道,“我不知道。”
一应捕回道,“那就随我等走吧,你是大夫,救病救痛之人,我等就不捆你了。”
君子之身,不捆的侮辱也是受不得的,且没杀人就是没杀人,为何要受他们的差?璟仁怒声道“我没有杀人!”
另一虎虎的应捕听了没好气,雠然,“官吏差吏,来人不吏,杀人没杀,当官折辩,与我等无关。”说着,却拿出了麻绳上前来,猿臂一索,就将璟仁双手缚住了。璟仁稍稍挣扎,刺痛益甚,再一挣扎,似是骨头都要断了,没有办法,只得冷了脸色,乖乖随着他去。
“之后怎么样了?”欧阳如是问道。回忆了前些日子与欧阳如是的纠葛,璟仁心中仍是恨恨难平,怪不得欧阳如是说他会在饭菜中下毒毒他呢?能有这样的惶然隐忧,也可见欧阳如是的心中是清楚自己当初有多不道义了。其实欧阳如是当时遁走是因为自己实在是见了官府纷扰等事就头痛,事后本想再去瞧瞧的,却又是被师傅一道饬令召回,这事那事的交待,心中愁苦烦闷应接不迭,然后竟然就忘了。当下见了璟仁冷着脸不理他,又追问,“之后怎么样了?”
璟仁沉着眼色,正是给宋无月包扎头部,耳聋是小事,只是骤然遇到强大的气息导致的经脉壅痹,疏瀹几处穴道即可恢复,只是这头上的伤,本就没好,又被欧阳如是的内力一伤,治疗就更加麻烦了,欧阳如是见还是不理,又问道,“之后到底是怎么了?”
璟仁道,“你走都走了还关心这个!”
欧阳如是一哂,道,“你说得对,反正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说明之后没什么大事,我也没什么好奇的!”
宋无月此时正乖乖地任璟仁侍弄她的头部,听得欧阳如是的话,她一脸鄙夷道,“好没良心,对自己的好友只有好奇心没有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