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夫露出狠色,道,“好啊,那你现在就服下这颗药,看你能不能救你自己的命!”
“哼,有何可怕,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璟仁伸手,接住云梦丹就往自己嘴里送去了。细心体会,一时没有什么感觉。
韩少夫狠狠道,“这不比先时的云梦丹,得经年累月等待药物的渗透。我加入红花水蛭之后,它的速度变得更快,不过一夜便可致你的命。我明日此时再来看你的尸体罢!”
就是不信你有这般大的能耐,韩少夫甩袖转身,飞跃而去。虽刚才是一时冲动才服下的这颗药,但璟仁心里还是有信心能解毒的。当下他去了药垆,先是给自己熬下一副缓解药性的方子,后想想,又给自己熬下一副反胃呕吐的方子。后又洗了些药草,当即就嚼在嘴里咽下去了,这是给自己醒神的。因为这药是在梦中杀人的,若自己睡着,恐怕就很难再醒过来了。
但这药毕竟是韩少夫倾心研制的,威力还是有的,尽管璟仁在不断地给自己醒神,他还是一直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坚持到药好,他一口灌下去,随即五内翻腾,跑到茅厕,嗷呜嗷呜吐出好多,昨夜的宵食都出来了。坐在椅上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昏沉欲睡的脑袋竟是清醒了,璟仁紧忙给自己把脉,心中一阵雀跃,他韩少夫口口声声厉害无比的云梦丹就是这么被解了。第二日,韩少夫如约而至,知道了如此种种,自是愤悒难平,放出一段狠话,道,“你等着!”璟仁便是不放在心中了,自去继续秦游倭症的研究。研究一路春风,璟仁更是一颗心都埋在其中,都快把韩少夫忘了的时候,他又来了,果然不负他临走前那句狠话。这次他的开场白不再寒暄赘辞。
一开口便是对了璟仁道,“这次的云梦丹,看你又是如何解?”他伸手递到璟仁面前。璟仁拿起咽下。想不到他竟如此执着,璟仁对这场较量有了莫大的兴趣。韩少夫紧紧盯着他,道,“这次的速度更快,老规矩,我明日来给你收尸!”
璟仁道,“收尸就不劳烦你了。”
“哼”,对于他的傲气,韩少夫只在心里说着,总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的。但此时看他的脸色,这句话更像是安慰自己。一如上次,“哼”了一声之后,他甩袖转身离去了。此番,他知道了璟仁用反胃的方法将云梦丹吐出来,应该有防这一着的。若是反胃呕吐不出来,反倒加快了药性。
所以璟仁还是一边熬着反胃呕吐的方子,一边熬着了缓解药性的方子。另一边琢磨着上次云头僧给的云梦丹原方。万变不离其宗,再怎么着它也是云梦丹,只要把主要的毒解了,其他的自然而然就解了。谁知,这次的瞌睡比上次来得要凶猛很多,璟仁不断加强醒神的药物,还是眼皮难撑。一旦睡着就完了,他开始有点慌了,勉强支撑着把上次给癔症患者们开的方子加了几味药,给自己熬了起来。看着炉内火苗窜窜,璟仁眼皮开开合合,他一时想起了欧阳如是,如果是欧阳如是,此种情况之下,他会怎么做呢?
对的,他总是有很多另辟蹊径的主意,此时听得他在旁边道,“如果眼皮不能合上,那就用个东西把他撑起来呗”璟仁起身,拿了两片小纸胶,将自己的两边眼皮黏在了眉间。如此果然管用,尽管脑袋昏昏沉沉的,但眼皮不能合上也不会睡过去了。解决了这个问题,璟仁赶紧拿起了手边的药方继续研究起来,努力地撬开自己混沌的脑袋,去思索,去记忆,去寻找。
一时,药好了。璟仁一口而下,如自己所料,韩少夫这次果然防了这一招,呕吐之后,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璟仁便是赶紧喝下了缓解药性的方子,摸摸自己的脉象,还好!然后又是往解癔症之毒的药罐子里加了几位药,又摸摸自己的脉象,看看自己的脸色,往书房里去翻了几本书,如此几番,药罐子里的药已是填得满满的了。他又另起一罐,这次他用的不是寻常的泉水,而是自己院子里的罐藏的雪水。这是欧阳如是上次从青玉峰回来,在他这里养伤衣服上携带的片片雪花。
当时就觉得这个雪花不一样,黏在衣服上那么久竟然不消融,留下来试试,果然有不一样的功效,对肚子里的奇毒异秽,清除功效最是好。如此熬了两罐药,璟仁倒在一只碗里,黏糊糊的,黑稠稠的,但他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了下去。
之后,没有什么异象,璟仁便是回到他书房去,继续倭症的研究。反正也是等待药效的时候,投入研究还能振奋精神!倭症,病因可归咎于先天因素和后天因素两个方面。
先天因素多由于父母精血亏虚而影响子胎的生长发育;后天因素或因中毒,或因罹患温热疾病,或为高热灼伤津液,耗伤气血、精髓,致使脉络失养,影响生长发育;或因久病致脾肾亏虚,气血不足,不能滋养脑髓所致。
病因为脑瘤者多由痰浊化毒凝结所致,但痰毒凝结成瘤,或痰淤凝结成瘤,又与身体的阴阳失调,脏腑失和有关。从秦游的表征来看,多为后两个原因,而大多数大夫都是倾向于脾肾亏虚,气血不足的,在来找他之前,他已经吃过不少调脾补肾,精养气血的药了,但他还是脾亏肾虚的,这说明这还不是真正的病根所在。先时接手他时,就锁定了痰毒这一方向,绞尽脑汁开出几副方子,如果一副不行,就接着下一副。
然,一副一副试下去,秦游身体其他的毛病倒是都出来了,无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什么毛病再加什么药呗!总之,他先时开出的几副方子还没试完,他不想停止。
谁知,后来秦游的状况竟是愈来愈严重,什么“将”啊“土”啊,好像药性都叛变了,他自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撇开倭症本身不说,他是连秦游身上那些喝药之后衍生的毛病他都治不好了。他是那么执着的人,当然不会就此放弃,可秦游的母亲却是受不了,他一再向她解释,失败是成功之母等等,可是他又怎样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呢?
秦子香一巴掌扇过去,“拿你自己去试吧!”那五指手印,似乎现在还在脸上扒拉着呢。现如今,他换了一种思路,既然药性在他身上都叛变了,那就不喝药。既然是他脑子中的毛病,那就刨开脑袋去除毛病!
其时,他正是刨开了兔子,小犬等等的脑袋,细细观察呢,书房里书排满了一地,他平时那么爱整理的人也顾不上了。
不知不觉,一夜就是已经过去,璟仁走出书房,脑袋里仍是昏昏欲睡的,但这也可能是一夜没睡觉的原因。再摸摸自己的脉,也是没有毒深入脏的表象,看来是找对方向了。
璟仁欣喜,看着那渐渐发白的东方,一时竟是神清气爽起来。他走进药庐,将自己各种观察之后,将昨日的方子又是加了几味药,减了几味药,两罐慢火是熬了起来。等待期间,他也不再闲着,又是踏进了那书房,埋首潜心,看书观察,是忘记了腹中饥饿,也忘记了口中咽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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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喝下最后一口药时,正是韩少夫来了。他看着璟仁尚是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心中自是不舒服,不服气道,“你不过是延缓了药性而已,看你如何能真正解得了这毒!”
璟仁一向是严谨已身的人,此时看了他气呼呼的冷脸,却禁不住将心中的得意露了出来,道,“指日而待!”
“哼,大话!”事到关情时,人总是很容易的露出小儿情态,韩少夫便如是,“不到最后,不知分晓,我明日再来看你罢”,说完,他甩袖离去。
璟仁笑笑,自是继续自己的事情。他密切注意自己的身体,斟酌用药,一边又是研究倭症种种,身体一直挺好。直到那日,他终于对秦游的脑部手术有了一整套缜密安全的计划,包括术前防护,术后疗养,也已经请人去通知秦游了,等他到来了,不日便可动手。
对于一名大夫,这个时候当然是他最是兴奋的时候了。更何况身体里的云梦丹毒已基本消除干净,眼皮早已不需要什么纸胶黏住了,等韩少夫来了,便可宣告自己的胜利了。
璟仁心情骀**着,韩少夫正是来了,一直冷着脸给璟仁把完了脉,他才彻底相信自己输了。但他的脸色还是不变的,道,“这回算你走运,我还会再来的!”
璟仁回道,“我一直在这里”。
“哼”韩少夫又是甩袖,飞跃而去。他要赶紧去研制下一颗云梦丹。璟仁自是摆足了胜者姿态,一直看到他的身影远去了,才回转身来,进了书房。书房里摆放的尽是手术要用的器具,他爱怜似的再次一一检查。遽然,他两手抓住了自己的脑袋,头怎么突然这般痛起来,像是要爆炸似的。
他再也不能冷静思考了,用头去撞那白垩墙壁,突然又像是一块厚重的黑布蒙在了脑袋上,让自己的脑袋一直在暗里,下沉,下沉,而且速度很快,感受不到身边有什么力量,只觉着了千钧重的脑袋。璟仁挣扎着,旋转,奔跑。
猛一睁开眼睛,他有些恍惚了,自己正躺在药庐里,面前的两罐子已经炸开,而韩少夫站在自己身边。模模糊糊的,他笑着蹲下了身来,道,“终于醒了,璟仁大夫做了什么好梦?”
“梦?”恍惚渐渐褪去,璟仁脑袋的疼痛渐渐清晰,一时如有碎瓷在里面驻扎着。他抱住自己的脑袋,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看璟仁大夫沉浸在美好的梦中不能自拔,便给你吃了一颗闲梦丹,你这才醒过来的。让你好好感受一下云梦丹的厉害!”此时韩少夫已站起来,他继续道,“不过就会几副反胃呕吐的药方子而已,张璟仁也没有多大的能耐嘛!”说完,他拂袖而去。
留下了璟仁独自一人,在不大不小的药庐里,抓着脑袋翻来覆去。原来这些都是梦,欧阳如是是梦,纸胶是梦,研究是梦,熬药是梦,解毒是梦……那研究出的解治倭症的方法也是梦了。脑袋渐渐不痛了,这是临死的征兆。璟仁明白,他缓缓挪着脚步,走到自己的房间,在**躺下。还有时间的,可能还会找到解决的方法的。璟仁却是不愿意动了,他已经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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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着梦中的情景,多美好啊!可惜还没给秦游做手术,这样的时刻,他想睡去,把那个梦做完。这个时候,欧阳如是来了。还是梦罢!
“我不是梦!”欧阳如是听了如此种种,紧紧盯着他的好友,深深了道。
璟仁道,“是不是梦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在欧阳如是的印象中,璟仁是难得的如此不计较。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异常令人悲戚。
璟仁继续道,“你走吧,我要睡觉了”欧阳如是无言以对,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睡着,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竭力救他?他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好友活着的。静静陪着他?
他也愿意遂了璟仁的心愿让他去做那个幸福的梦,幸福的离去。人生活着,不就是为了一个梦吗?他自己不就是为了那个梦而鬓发皆白的吗?看着躺在**的璟仁许久,欧阳如是想着,渐渐地羡慕起他来!在梦中去过自己想要的一生然后不知不觉死去,比上在现实中,在天意的安排下无可奈何的生活不知要好上多少!
那样就不会有芙儿的一剑,不会有宋无月的一剑,不会有王伯夫与黎妙容的生死离别,许多让自己不舒服的种种都不会有,甚至连死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要死的而去生出什么死之悲哀来。
如果自己也能这样大梦一场随后死去,多好!欧阳如是换了一个姿势靠在璟仁的床边,银发瀑布般泻在肩上,泛着微光。而璟仁躺在那里,就像天上遍布的鱼鳞云,沉静祥然,侔如千古以来都是那个模样。再没有人,能将欧阳如是的白发变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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