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袖轻珊,肥马长剑,英姿飒飒的江嫱,执辔垂鞭于逶迤小道上。自上次和李惟仁吵架出来,她就没回去过,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因此也就不知道家里已经发生的那种种。
此时,她仍是刚出家门时的那副意气,不是和李惟仁吵架的生气,而是由此而生的走出高墙重脊,重新踏入江湖的豪气。
她要寻着那有着巨大脚印戕害民里的怪兽,以此告诉别人,更是告诉妩月教,她回来了,妩月教没有散,不会散!她之所以在如今走在杭州的一条小道上,便是一路追踪着那怪兽脚印而来的。路渐崎岖陡峭,她下马来将其栓上,徒步上去。
毕竟年轻时还是在江湖上叱咤过一阵子的,她记得这是去妩月教南中堂的方向。且不去说什么怪兽,她也是愿意去这昔日的充满回忆的地方看上一看的。如此就怀旧,这是多年的深宅生活在她的性格里烙下的一点阴影,还是其实在内心深处,她已经接受了妩月教逝去的事实?
不,不会是后者的!她摇摇头,赶走一些思绪。她只是在勘察,为妩月教的光大振兴做准备,而不是什么怀旧。想着,左拐右拐,就要到了。江嫱抬头去看,却就见了一男一女从那里边出来,心里一惊,赶紧跃进旁边的草丛中。
男的修立清朗,女的憨憨可爱,看着不像是妩月教中人,莫非那怪兽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江嫱想着,他们已经经过了自己,往山下去了。她便是跟了上去。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先是到了百纹山旁的梨花坳,后来径直向了覃爰山的方向去。
刚到那山下,稍稍一个不小心,却就是被那男子发现了,“谁?”,他转身向了她的方向咄道。
江嫱也不忸怩,直接就出来了,道,“妩月教江嫱。”
男子道,“原来是前辈,久仰!”
没想到还挺客气,江嫱问道,“你是谁?”
“在下卓越,乃天蝎老怪的徒弟,算来也是妩月教中人了”他在竭力亲近,却不知天蝎老怪已是退教了,此时在他面前的若是别人,说不定以他叛教之人徒弟的身份,会反他之意立马对他动手呢。
而江嫱不想纠缠无辜,直奔自己的目的,问道,“那怪兽是不是和你们有关系?”如果他们是天蝎老怪的徒弟,那怪兽和他们有关系就不奇怪了。
“怪兽?”卓越现出不解的样子。江嫱想起乡亲们对怪兽的描述,欲对他去说一番,却是他傍边的小姑娘提醒他道了,“就是类啊”。
那几天,她算是把天蝎老怪处所的小花小草小动物都看尽了。这就是茶珠儿,对所有东西都感到好奇,与她性格里那种经常发现生活中琐碎细微打动人内心深处的东西是鸡蛋相生的。
卓越听了,才想起来那个庞然大物,对了江嫱道,“那是师傅养的。”
“天蝎老怪……”江嫱想着,“难道,天蝎老怪还在南中堂中住着?”
卓越道,“是,还有葛嫩,姚思志等前辈都在呢。”
江嫱自言道,“说了退教去,却还住在妩月教的地方!”自己对于妩月教的忠心,以至于她对他们别样的怒意。
卓越道,“退教?”
江嫱正欲回答,却听得那卓越身后一阵刀剑拼杀的声音传来。三人立即往那去看,你道是谁,却就是小老翁,姚老头,李玉橖,韦佺等人,他们正是被一群黑衣人围在中间斯斗。原来,才到覃爰山庄中不久,玉橖便对了老顽童等商量要离开。因为这几次的遇险,显然,都是冲着章继等去的。而他们是无缘无故的受了牵连,差点坏了大事。她想离他们远点。姚老头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此刻他没有做声,他想的是更多的东西。小老翁道,“这个时候走,太不仗义了吧。”
“老爷,万事以您的安全为主,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顾及太多。”
姚老头这时也道,“他们在这里很安全,我们是应该走了”他们都坚持了,小老翁便也不再胶执。
几人打点招呼一下,章继等絮词完毕也不再挽留。虽然认识时间不久,但并肩作战让他们的感情迅速加温。
而再有温度的感情,也抵不过江湖无不散的宴席这句话。才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唏嘘几叹,而即时,宛卿道了一句,“不过是想甩掉你们这些包袱而已”,才走不远的玉橖自然听见了,眼色不动,她说的对,而提起离开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对这个人没有多少好感。
谁知,刚走到那覃爰山脚下,却就听见了卓越与江嫱对话的声音。玉橖看见母亲自然高兴,马上就要迎上去,却被姚老头一手挡住,做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她也就怔住。
然,古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幕何其相似,黑衣人正就在他们后面呢,才听没几句,他们就是翙翙其羽,冰冷铣器到了他们后脊,几人惊觉转身,缠斗起来。当下,卓越见了这一幕,立马上去帮助。江嫱秉着侠义精神,也要拔剑上前的,后一眼瞧见了自己的女儿,更是几步到了她身边。那些个黑衣人,配合紧密,招招狠厉,原本那玉橖等中有两个不会武功的,处于劣势。加入一个卓越,也可以坚持一会儿,但再加入一个江嫱,情况就不一样了,这几天来她边寻着怪兽,边将自己以前的招招试试都练了回来,想着,比吴媚之更是强一些。当下,她长剑闪闪,寒光飕飕,在那松纹刀、桑门剑、方天戟、五明铲、宣花斧、鏒金锤……中风行云动,冲波逆折,一时袂下藏身,一时夜叉探海,直打得那黑衣人喊道,“你是什么人,来管我们的事?”
江嫱直言道,“我女儿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人便不再问了,一行几人递了几巡眼色,便是主力都向了她来,只留下几人纠缠玉橖等。光是看着这黑压压的就有压迫感,江嫱奋力一个云飞电扫,侔若浪滚万朵,霞开万壑。
然,黑衣等人也不是吃素的,招招应去,即时相还,一时一个倒马刺近了鼻尖,一时一个宣花斧到了脑门,江嫱踢起双飞脚,将拿倒马刺的逼开,拿五明铲的饿虎捕食般已从背后涌来,江嫱也不转身,后仆一剑送去,“哐”的一声,五明铲挡开,他又是一罗汉脚踹来,江嫱当即回旋躲避,还未立定,又是与拿松纹刀的对上了。
逼拶窘迫,时时惊险,江嫱已是应付不来。玉橖见着,自是想来帮忙的,可就是脱离不开纠缠自己这人。原本不见了母亲,料是与父亲一样遭遇不测的,心里是巨大悲恸,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这不就是起死回生的惊喜吗?
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她还有母亲,更有天苏门。看见了那刀剑擦着自己母亲的身体而过,玉橖是迫切的想要去替她挡下。
突然眼下一闪,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只桑门剑划过了母亲的后脊,一条血痕是立即映现了出来。
有了这第一剑,对于黑衣人来说,后面的招招试试就是要容易许多了,很快,倒马刺掠过了江嫱的臂间,几番挣扎,又是松纹刀砍在自己的腿上。江嫱左趔趄右闪躲,不一时,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玉橖脚一蹬,奋力欲来救她,却是被当前与她纠缠拿流金铛的一腿踢下,玉橖地下执剑与他相格,翻滚不断,激起尘土乱飞,后一手使力欲起,半空却又是被他一腿踢飞。玉橖扑在那地上撑起上身,回眼看去,心“咯噔”一下掉进了渊底。江嫱长剑已断,全身已无一处完好,但她仍是奋力抵抗,一时以手挡剑,手臂瞬时断落在地上。
为了女儿,为了妩月教,也是为了找回她自己,不到最后一刻,江嫱不会放弃。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贴地连环扫腿,在几人中来去如花阶碟舞,逼得大意的几人连连后退,然,其中一个挥宣化斧的,寻着间隙就是一斧朝她劈了下去。没有意外,斧口自江嫱肩上划下,一直到了肚腹,她的身体已是浸泡在了自己的鲜血里。
嘴里也是满满的鲜血不断涌着,几个音节从里缓缓发出,“我乃妩月教江嫱”,身体已成这样,这句话却是字字清正有力。挥宣花斧的自不管这许多,正沉浸在血戮的得意兴奋中,又是一阵气力压去,江嫱“噹”的一声断成两截倒在地上。
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是眼泪都没有一颗,玉橖仍是坐在那里,保持着那个姿势,定定地看着江嫱的方向。突然,一声炮响,她看着的地方腾起滚滚云烟,什么都看不见了,而她,仍是那样的呆呆的。“走”,是韦佺的声音,随即玉橖麻木的身体便是随着他一同跃起了。
郑卫携了老顽童,雷典携了姚老头,卓越自然是携了茶珠儿,几人颉颃上下,奋力逃着,一直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天然林屏后边,才歇下。韦佺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并不知道江嫱是李玉橖的母亲,因此对于她现时的痴呆状不理解,也没空去多想,只急急问着。郑卫缄默着,似是不愿意说什么。一旁雷典听及问此,显出了悲戚的面容,道,“弟兄们都死了。”
“什么?”韦佺不敢相信,那么多人呢。
“花子帮,天苏门的弟兄,抓的抓,杀的杀……”雷典说着,忿忿捶着自己的大腿,又将脑袋深深地埋下去,说出一个极其不愿说的事实,“花子帮,天苏门已经没有了”。
震耳发聋,韦佺脑袋里已混沌了,“怎么会?那么多人呢。”
郑卫道,“朝廷如此大力度的搜捕,我是早已料到了,才让皇上和我们分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郑卫亦是说不下去了,姚老头道,“锦衣卫的手段,自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听了这个消息,一贯冷峻的脸上终显黑沉了些。
韦佺道,“那我们怎么办呢?”这是一个大家都应该想的问题,只是此时都没有去想。若是想来,愁肠百结也不及形容了。他们的梦想?他们的家?他们的义气?他们的忠心?
……这些都需不需要坚持?奇怪的是,他们都是为皇上做事,此时看向的却不是皇上,而是姚老头。姚老头不负众望,给出一个主意,道,“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众人收回眼神,默认。
郑卫更是鼓舞起来,“大家都想想,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他看到了江嫱的死,当时也正是利用了她的死,趁黑衣人们不注意才洒下烟雾弹的,他也知道江嫱是李玉橖的母亲,毕竟多年来一直关注着节臣后裔。但这种情况下,他是没有心思去安抚玉橖的情绪了。
然而此时,正是玉橖回了他主意,“我有一处地方”她已不再是呆呆的了,而是冷冷的,却又不像是姚老头那种冷,她的冷里有更多的力量。对于她所选定的地方,郑卫一如既往,还是比较放心,当下就招呼众人,随着她走。对于她的情绪,也便是有所关心了。问道,“玉橖……”
然还没有说完,李玉橖就截住了他,道,“郑先生,我没事!”果然有了更多的力量,只是不知道这力量从何而来。郑卫听此,也不再多问,对于大悲大伤之人,其实再怎样的话也是无益的。几人行行度度,一边想快点到达目的地,一边怕黑衣人发现了他们,直过了一两刻钟,才到达玉橖所说的地方。那看来,的确很安全,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错错落落几户人家,路遇几个村民,都拙仆面慈,看门小犬看见他们也不嚎吠,只是兀自与鸡鸭游戏。路径随便,房屋料理也很粗糙,这样的氛围,危机意识很难萌发起来。进了一个院子,玉橖道,“就是这里了。”
郑卫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玉橖四顾去,心中有些凄然,道,“我家”,也是姜书桓的家。
他们两家茅茨并排而立,在旁围抱三四牖副屋,而中其院篱被撤去并作一个院子,再看那大柏树下,挂着了两个泛白的木板,上书擘髁大字,“斜阳万里,浊酒盈肠”另一边即书,“斜阳窠”,很是随意的排版,而往下便是布满尘土的石桌石凳,犹可想见,当年两位爷爷的污尊斗酒,狂**之思。韦佺口快,问道,“你家?你家不是很有钱吗?怎么……”
没问完玉橖便是回答他,道,“我家以前在这里”显然她是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聊下去,毕竟家……如今,她真的只有天苏门一个家了,哦,天苏门也没有了……
躲在覃爰山庄,天蝎老怪他们可能不会想到,但朝廷的人却是极灵敏的,恰恰是在玉橖他们走后不久,便是到了。搜遍整个庄子,一无所获,然就以庄子为中心,向周边搜展开来,锦衣卫是何等人物,随着圈子慢慢扩大,随即就发现了玉橖等的行踪。而窝藏逆贼的覃爰山庄是何结果呢?
任你身份再是高高在上,也高不过锦衣卫的搜捕令,在他们面前,你还是得低人一等。斯时,朱俶护着宛卿站在角落里,看他们来来往往,心里甚是不舒服,想他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等侮辱,还是在宛卿面前。可是让他更不舒服的事来了,一位锦衣卫到了他跟前,看他后面的宛卿道,“这是谁?”
朱俶道,“不过我家小妾而已。”
“带走!”那锦衣卫没有二话再说,却就是这样。
两位手下立即上来押解,朱俶赶紧挡在前面,厉道,“你们干什么?”
那锦衣卫道,“所有不相干人等都要押回去审问!包括那两位!”他眼色所指,便是章继,杨文骢两人站的地方。他们听见这话,立即拔出了剑,随即嘁嘁嚓嚓,一干锦衣卫都拔出了武器,剑拔弩张。
为首道,“你们要干什么?与朝廷作对吗?”
朱俶去挡在他们中间,道,“不是与朝廷作对,只是他们与此事无关,你们抓他们不合适!”
为首回道,“审问了才知道合不合适。”
“覃衍!”
为首一揖礼,“得罪了。”
手下再次上来,欲拿他们。然,一剑光痕闪过,朱俶持着剑横在了名唤覃衍的人脖颈上。其手下人的武器及厉厉目光立即朝向了他。覃衍并无惧色,问朱俶道,“你要干什么?”身为锦衣卫,他是何等自大,自信,目中无人,这点威胁自然不放在心上。
朱俶道,“我不想干什么,你们要动他们就是不行!”
覃衍笑了,道,“你可是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他们”他两手向上一揖,朝皇阙作礼,“收到密报,你窝藏反贼,今天算是给你面子,不拿你。但若是我向皇上报告,你项上人头,可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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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俶不屑眼色,“不过一群走狗而已”话音刚落,覃衍反手便是敲掉了他的剑,另一手打在他的颈间,干净利落,他随即就晕倒了下去。
“走”,招呼着,几人到了杨文骢面前,其时,他的腿伤还未好,但年轻意气,哪管这多,只是一剑相向,两下就打斗起来,章继其实想着,这事与他们没有关系,审问一下应该就会被放出来,并不想反抗,但现下已经这样,不得不动手了。兵兵嗙嗙,几人上上下下,不一时,天中馆中便是一片狼藉,而章继他们已是落了下风。
打不过便是要逃的,何况他们的初衷本就是不要被他们抓住就好了。章继向杨文骢使了眼色,随后便是向了宛卿靠近,自然是要带着她一起走的。他一手拉着宛卿,一手应招,杨文骢也到了他两身旁护着,三人且战且退,渐渐至了门口。然,锦衣卫并不是吃素的,见了他们要逃,加大攻击,绣春刀嚯嚯刀刀逼拶。
章继使出一个桃花剑法第三式来,“晚妆零落一枝花,桐窗扶醉带微阳”,一时剑如滚花,虹飞电闪,盖过了数把绣春刀,杨文骢趁机拉了宛卿,脚下用力,就是要逃。谁知,宛卿刚一踏出门荐,后背便是被飞来的一把绣春刀划中。她的身子自然比不过练武之人的身体,当即就是痛得扑到在了地上。杨文骢赶紧回转身来扶起,便是又被锦衣卫们围在了中间。
凌霜利刃,寒雪新锋,飘飘絮舞万点刀光。表面看来,你来我往,平平稳稳,是一场分庭抗礼的好戏,但实际上,章继等已是力不从心,招招落势。杨文骢见机不妙,对了章继道,“你们先走,我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