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然地收回松针,逝川抱拳道:“在下逝川。”
那女子并不领他特意示好的情。
逝川抬眼,瞅着舂荫,示意要他来问,舂荫捋了捋胡须,视线转向别处,装作没看见。他瞪大了眼,对这老头的无视表示愤怒,正欲说什么,却听那女子道:
“亓蓁。”
语气冷冷,不夹杂任何感情,却带着一股莲芯的清香,并没让人不舒服,反倒给人一丝清缓的感觉。
“亓蓁……”逝川沉吟一小会儿。
舂荫瞅了一眼亓蓁,又瞅了一眼逝川,最后瞅了瞅欲哭无泪的凤鸣子,这个时候来,都是不省事的主儿……头发似乎又白了几根,他只觉头疼,揉揉眉心,理也不理他们,转身回到茅屋,没什么好气地道:“夜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夜深……这才刚入夜没多久。
“前辈,还望前辈出手相助。”亓蓁紧随着进屋,诚恳地道,与刚才的毫无感情的冷漠语气不同,看来她真的有事相求。这事,应该也不是一件小事。
“我说过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舂荫头也不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喂!我好不容易来一趟,睡哪儿啊?”逝川不满地朝舂荫的背影大叫,他大老远从西域赶来,不能连个安顿的地儿都没有!
“我管你睡哪儿!”舂荫发白的胡须一上一下,一个转身,人已到了内屋。
逝川被噎住,看亓蓁立在原地,自来熟地凑到她跟前,见她保持距离,也不恼,安慰着说:“他就是这个脾气,喜怒无常,你别在意啊。”他忘了刚刚舂荫对自己的态度比对亓蓁的态度恶劣得多。
亓蓁没理会他,转身往门外走。
“这就走了,还真不会求人。”逝川惋惜地摇摇头。再看亓蓁立在门外,并未走远,他眉峰一扬,这……
“公子……”身后可怜兮兮的叫唤让逝川停下要跟随亓蓁出去的脚步,转身见到凤鸣子的狼狈样,他大吃一惊:“小凤,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凤鸣子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是夜,舂荫睡了个香喷喷的好觉,逝川因为愧疚一直在屋里陪着凤鸣子,看着他入睡,亓蓁则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夜。其间,逝川出来劝过她两次:舂荫这个人,脾气古怪,软硬都不吃,全看自己的心情,这样的自残行为根本不会打动他。第一次,亓蓁送了他两枚松针,第二次,连搭都没搭理他。
逝川想,不是自己不怜香惜玉,主要是这‘香’和‘玉’根本不需要‘怜’和‘惜’,这样,他后半夜忍不住入睡的事也就心安理得了。
清晨,茅屋附近尤其安静,朦胧大雾中依稀能瞥见群山身影,隐于雾气中,似真若幻,逝川走到门口,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啊……这山中果然钟灵俊秀,空气就是好呀,舒筋活骨,怪不得舂老头守在这山中不肯出世。”
依着舂荫的医术,想进皇宫或者任意一个达官贵人家享受荣华富贵都轻而易举。偏他只愿安居在这座小山上,过着他世外闲人生活。
空气中还残留着极淡的血腥味,幽黑的眼珠一转,逝川将目光锁定在亓蓁身上。
这么久了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尽,昨晚的战况想来异常激烈,睡着之前他察觉到门外似有异动,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并没有出手相助,还特意将听力极好的凤鸣子点了聋穴。
她还真的悄悄将所有杀手解决了,这样的人要么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敌人,不需要别人帮助,要么就是嫌他会添乱,显然他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最大。只是……逝川注意到她左手腕处的血痕,她那样功夫的一个人,竟还能受伤?这些杀手定然不是寻常之辈,能引得这样的杀机,这女子也不是普通人罢。
许是睡了个好觉,舂荫一早起床心情大好,亓蓁再提起昨日求药之事,他二话没说便将一个朱红色瓷瓶递给她:“早晚各服一粒,七天之后,你那位家主便无大碍了。”
亓蓁抱拳道谢,因急着回去救人,也不多费唇舌,随即道别。
逝川不禁有些佩服这女子的胆识,能让她冒着生命危险来求药,可见她那位家主所生的病定是求医无数,现下舂荫看都没看她那家主一眼,随随便便掏出一个小瓷瓶就说能救治其症,她竟没有一丝迟疑就接下,这样的魄力只怕连男子都难及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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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舂荫突然叫住她。
亓蓁转身,面不改色,问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舂荫又掏出一粒褐色药丸,扔过去,凤鸣子正好醒来,看到舂荫扔过去的药丸,很是眼熟,大喜。
亓蓁抬手接下,指尖夹着舂荫扔过来的褐色药丸,抬眼看着舂荫,启唇问:“前辈这是何意?”
“吃下去。”舂荫没作过多解释,只简单扔给她三个字。
亓蓁二话没说便将药丸放入口中,舌尖一动,药丸微一晕开,便吞了下去。
“这颗药丸有利于伤口愈合,短时间内左手就不要使力了。”说完,未等亓蓁有所表示,舂荫头也不回地进了茅屋,刚踏进屋门,正好对上凤鸣子笑盈盈的脸,他下意识地赶紧捂住自己口袋中的宝贝,生怕被抢走了似的。
吃下药丸的亓蓁微怔出神。
是……疗伤的药丸?她还以为……
舂荫神医看出她左手受伤,那势必也猜出昨晚杀手夜入之事,尽管那些杀手的尸体已被她秘密处理,这样……他还是愿意救治家主,在她差点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情况下。
得药时她没什么反应,吞药时更是如寻常一般,可是此时她再也做不了平静,眼里各种思绪翻涌。
亓蓁对着茅屋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决然离开。
在一旁自始至终都没出声的逝川环抱双臂靠门,扬起眉毛,都不知道是什么药丸,就敢随随便便吞下去,要么是她想一命换一命,要么是她太不谨慎,不用说,肯定是一种可能。
改道来舂荫这边不是一时起意,逝川是想暂时落下凤鸣子那个拖油瓶,让他先去拖累别人,而中原中距离啻陵城最近且他又认识的人,只有舂荫最合适。
听到他的来意,舂荫张口拒绝:“不行!我一个人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惯了,你现在要我多照顾一个人,我才不干!”
“不用你照顾他,小凤他自己会照顾自己,你只要多管他一顿饭就成,哦……也不用管饭,光那些褐丸就好了!是不是啊小凤!”
欢喜倒弄药丸的凤鸣子也不管自家公子说的是什么,头也不回地喜滋滋地回答:“是。”
“你看吧。”逝川摊手,耸耸肩。
做那褐色丸子可比做饭难多了!舂荫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晒草药。
逝川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正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做的凤鸣子,走近舂荫,微叹了口气道:“你是中原的神医,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关于凤鸣子的,听完之后,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
“什么事?”
舂荫捡去草药中的杂碎,漫不经心地问。
逝川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舂荫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一小抹药沫从指间溜走,他瞅了一眼玩着药丸的凤鸣子,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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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表情像是在说笑么,小凤他心智未开,所以根本看不出什么,等到……那人出现的时候,中原乃至西域江湖的这场豪浩劫只能靠他了。”余下的话他没说,舂荫心下却如明镜,只怕以后的日子无法再这样平静下去了。
“要进城去?”舂荫又问,这个时期的人都清楚进城意味着什么。
逝川笑了笑,一副一所当然的样子,“现下最有趣的地儿可不就是啻陵城,有这样的好事,你说我能不去!”
舂荫没有像他这般轻松,面色凝重,似乎他此去便再无归来之日。沉默半响,他从药匣中取出一个瓷瓶,郑重交代:“这是护心丸,关键时刻可保你性命无虞。”
“听师父说,舂老你仅有三颗护心丸,这下全给我了,对我这么好,你让我怎么报答啊……”嘴上这么说,逝川毫不客气地接下护心丸,放入衣襟。
这话与动作让舂荫的胡子又翘了起来,“你小子!”
临行前,逝川走到兀自开心玩弄药丸的凤鸣子身边。
“小凤,这几日跟着舂爷爷好不好啊?”逝川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切割草药的舂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走之前才问这个问题,他绝对是故意为之。
“不好,要跟着公子!”凤鸣子想也不想地回答。
逝川面上一喜,瞥了舂荫一眼,颇有些难为地道:“可是,你舂爷爷会做好多种你爱吃的褐色丸子……”
“好多种?”凤鸣子停下动作,眼睛亮了。
“是啊。”逝川冲他点点头。
凤鸣子立即改口道:“那我跟着舂爷爷好了!”
“……”
舂荫胡子一吹,来了精神,神气十足地把药篓丢给凤鸣子,“小子,走,我们到山上采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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