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啻陵城才能真正显示它的富庶本色,车如流水马如龙,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以城楼为起,至大道尽头,灯火通明,女子柔丝软系,男子锦帽貂裘,人们愿意把自己埋进黑夜,享受当下奢靡。
亓蓁一袭素衣,手执长剑,穿梭于雕梁画栋间,总像是局外人。
义父入睡之前,对她说道,难得来一趟啻陵城,要她自己出去走走。她没有拒绝,对于义父的吩咐,她从来都是‘遵命’两个字,是以,内心再怎么不愿意,她还是走出一醉楼,来到这闹市之中。
所到之处,男子纷纷驻足,女子也不禁惊叹不已,亓蓁并未有半点察觉,或许已注意到,只是不想理会。
义父服下药丸之后气色果然好了许多,只是那神医道七日之后方能痊愈,武林大会也已临近,这几日,她要格外小心谨慎,不能再让义父出半点儿事。
“亓姑娘,请留步!”远远地,有声音传来。
亓蓁顿足,转身,神色平静地看着追上来的人,问道:“有事?”
来人正是啻陵城首富,金家大公子金宵,重文轻武,是个儒雅博学之士,屈镜如初到啻陵城时,金宵曾代表父亲拜见这位在武林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物,当时陪在屈镜如左右的正是亓蓁,所以她才会驻足询问。
一向以口才著称的金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没……没事。”
亓蓁颔首,“自便。”
待亓蓁走出几步远之外,金宵才反应过来,赶忙又追了上去,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亓姑娘一人在街上,可是有事?”
“没有。”亓蓁淡淡道。
金宵伸手遣走身后跟着的两名护卫,并排走在亓蓁身边,笑着道:“我正好也无事,不如我们同行,也好做个伴。”
作伴?亓蓁停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要跟她作伴的金家大公子。
“可是在下哪里说错了?”金宵试着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我不需要同伴。”
冰冷的话,冰冷的转身,只留下一人呆在原地的金宵。
金宵望着亓蓁越来越远的身影,眼里思绪翻涌……
垂膝的乌发犹如绸缎,也似瀑布,仅仅靠着一条白丝带挽着。不染尘埃的纱衣如同白雪一般,随着她走动的动作而迎风飘逸,当真是轻若烟云、薄若霞。圣洁胜过雪山之日,孤傲媲美君子之兰。她是那样冷艳的女子,就连背影都带有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烙印在他的心底,然而一向骄傲的他在她的面前不敢多言语,甚至不敢多一个动作,生怕亵渎了她半分。
如同此刻,她的一句‘我不需要同伴’就让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再与她同行下去。
他,何以变得如此怯懦?
逝川刚睁开眼就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短兵对接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传来。想再睡下去已不可能,他烦闷地掀开被褥,在**赖了一会儿,才起身。
推开窗,正见楼下两路人马剑拔弩张地站着,一路西域人装扮,另一路是中原人,逝川本就是爱看闲事之人,如今见到这等好事,哪有避之不看的道理。被打扰睡眠的不快很快消失,他套上衣衫,一个转身,人已经到楼下。
找个离他们不远不近又靠窗的位置坐下,他装模作样地叫了两盘菜,便开始心不在焉地等着饭菜上桌。
“你们中原人,做得出这样的事。”西域头领带着口音,说着并不标准的中原话,眼里盛满愤怒。
中原人听不下去,还没等头领开口,就有一小卒大叫起来,“难道你们西域人都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么!东西在我们这儿丢了就是我们干的,那我们商队在西域丢了东西是不是可以说是你们西域人丢的!”
“就是,就是……”底下人附和着。
“可马匹,昨天还在。”
“那说不定是你们的马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自己偷偷回西域了啊,哈哈……”另一个中原人哈哈大笑道。很快,后面有不少或大声或小声跟着笑的人。
西域头领被气得不轻,他用蹩脚的口音一字一字道:“你们中原人,简直蛮不讲理。”
听了片刻,逝川听出了事情的原由,原来两队人在为丢失的马匹争吵。
虽是中原的武林大会,却从不曾限制比武之人的身份和地位,西域自然有慕名而来观看武林大会的,也有雀雀欲试想要拔得头筹的。如同这支西域队伍借机做生意的更是不少见,马匹是西域人最重要的货物之一,而在西域盛产的汗血宝马在中原更是稀有之物,因此大多数西域商人都会选择马匹来交易。
马匹丢了,这支队伍就等于白白来了中原,不仅如此,在人力物力上面还赔进去不少,也难怪他们一大早就吵嚷。
逝川从中原人队伍中一一扫过,人人义愤填膺,并没有神色怪异的人,不像偷马贼,那边西域队伍,说的话刺耳了点,态度也无理,可西域人也不会随便诬赖别人,看来,事情的曲直值得商榷。
想到昨晚茶水中的迷药,逝川微微笑着摇摇头。他只爱看闲事,并不想管闲事,所以并不出声,静观其变。
忽然,一股熟悉的莲芯清香飘来,逝川起身,左右扫视,茶馆内除了住宿之人便是那两队还在争论的队伍,门外大街熙熙攘攘已有摆摊的小贩,并没看见最该出现之人的身影。
因那边人多,声音大,并无人注意到逝川的动作。
“金家大公子来了……”不知谁叫了一声。
“大公子来了!”中原这队人个个雀跃,大公子一来,就不用怕那些蛮夷之人!
逝川重新坐下,对这金家大公子挺好奇,来就来了,何以这么大轰动?
千呼万唤,金家大公子在众人注视下提步进了茶馆,笑语盈盈,跟一般富家公子无异,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些浩然正气,并未被铜臭之味沾染,这样的富家公子,并不多见。
逝川抬起手,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刚走进的金家大公子,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这金家大公子该是一位雅士。
手未作停留,逝川顺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一直未怎么开口的中原队伍的头领,在金宵刚一停步就走上前来,急忙道:“金公子,你来可就太好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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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兄莫急。”
金宵温润一笑,阻止了九章接下来要说的话,转而对西域头领微一鞠躬:“在下金宵,见过摩羯首领。”
从九章那些人对金宵尊敬的态度,摩羯也能看得出来金宵的地位在啻陵城不低,对自己却这样谦逊有礼,摩羯本就不是个矫揉造作之人,将心比心,受了金宵的好意,也不拐弯抹角:“我们的马匹丢了,只要能找到马,什么都好说。”
他们昨日刚抵达啻陵城,在茶馆落脚,今日就丢了马匹,怎能对这些同住茶馆的中原人不心生怀疑。今早,不过是质问了一句,这些中原人就嚷嚷起来,直道他们污蔑,身在异地,他们并不想招惹麻烦,找回丢失马匹即可,可若是对方咄咄相逼,他们西域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真要打起来,他们未必会输。现下来了这样一位通情达理又身居要位之人,若能缓解冲突,是再好不过了。
“在下正是为此事而来。”金宵依旧温润笑意。
摩羯上前一步问:“那金公子打算如何?”
金宵用了个西域的礼节,道:“摩羯首领不远千里来我中原,一路舟车劳顿,如若不嫌弃,可否到在下家中一坐,也可为首领及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接风洗尘。”
这跟找寻马匹完全不相干的话不仅让西域的人一头雾水,连九章这边的人也面面相觑。
“不用了!”摩羯满脸不快,还以为这金公子真的为丢马之事而来,没料想却在扯开话茬,中原人果然个个都很狡猾。
九章看不下去了,金家大公子好心好意请他去做客,他不去还倒罢了,竟然这么不领情,正要说些什么,被金宵一个眼神挡了回去,他衣袖一甩,也气呼呼的不做声。
“既如此,那可否请摩羯首领带领在下去马匹丢失的地方?”
摩羯大手一挥,“当然可以,请!”
“请。”待摩羯走到前面,金宵紧随其后。
对这位金公子的行为,逝川大概猜到了一些,暗想自己把他小瞧了去,兴致被燃起,将竹筷一放,也悄悄跟着队伍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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