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不伤人,不是看东西本身,而是持有者。就像你身上这把上邪剑,能杀人,同时也能救人,是杀人还是救人,只看你自己了。”屈镜如的话犹言在耳。
出了一醉楼的亓蓁,没往金家宅院去,反而去了城门外郊,身体隐没风雪中。
冬日的雪阻挠了行人脚步,更打断了小贩们摆摊的热情,啻陵城的雪后静谧异常。
守城的几位小兵蹲在一堆,环抱双臂取暖,唠着家常。
亓蓁默然走过,有个眼尖小兵见了,对其余几位说道:“最近我们城来了许多江湖人士,模样俏丽的还真不少,这位是我见过最美的了,跟天仙一样。”
另一个小兵嘿嘿笑了,给了他一拳道:“你小子别想了,这些江湖人士可都不是好惹的,不然,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想想还不成啊……”那眼尖的小兵满不在乎地道。
“行……等你能讨到老婆的时候,再好好想想罢,哈哈……”
“老婆?他那个样子,能讨到什么老婆?”另一个打趣道。
眼尖小兵神气道:“那不一定,指不定某些姑娘,偏喜欢我这样的,哈哈……”
“不过,那个女子还真的美啊,哎!你们知道她是谁么?”有个年长一点的小兵神秘兮兮地道。
“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啊。”那眼尖的小兵不相信地问,他们整日守在城门,除了逃犯罪犯,还能知道谁?
年长的小兵再瞧一眼亓蓁,不太肯定地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确定,倒是前两天听说四大世族中有一个极美艳的女子。”
“是嘛,说来听听……”另外几个均催促着他说。
几个小兵的议论声传入亓蓁耳朵,亓蓁握紧手中剑,剑身离开剑鞘一寸,忽然眼神一闪,手一松,剑身回归剑鞘。
手中的剑虽是利器,可救人还是杀人,全看自己……
没意识到自己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几个小兵哈气取暖,说说笑笑,议论完这个,又开始谈论别的事了。
大雪日,他们不能如普通老百姓一般躲在家里取暖,也只能靠闲聊打发时间,报团取暖。
亓蓁出了城门,往城外走,渐行渐远……
九皇子向来反对摩尼教,更是对摩尼教众蛊惑百姓的行为反感至极,若是他当了西域王,根本没有摩尼教存在的余地,为此,摩尼教大祭司开始筹谋扳倒九皇子的计划。
正是九皇子出世的第八年,大祭司从莲花仙池中带回亓蓁。
“这是我摩尼教培养出来的圣物,也是我教最尊贵的圣女,我教存亡与否,权看她了。”
据说,摩尼教上一任圣女不知何故逃至中原,不知所踪。
莲花仙池中出来的亓蓁,养在摩尼教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被大祭司带到九皇子的祈福仪式上。
在摩尼教,耳边所闻,皆是九皇子,她站在大祭司旁,仔细打量九皇子,那九皇子不是传闻中那样三头四臂,普通男孩而已,何以让大祭司这样忌惮。
九皇子发现了她,也开始打量她,两人目光交集,一人惊喜一人疑惑。
传闻,九皇子出生时左手并未张开,婢女也不敢太过用力,一直打不开九皇子的左手。直到西域王到来,手刚一碰到九皇子,九皇子破涕为笑,他的左手自然张开,手心是一个麒麟图案,正是西域皇室的象征。
胎记长于手心,本就奇事一桩,又是麒麟图案,更让人确信他是天降王者。
大祭司用心尖血三滴练就一种药水,若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他喝下,那麒麟图案便会消失,关于他是天生王者的传言也会不攻自破。接着,大祭司再设法鼓动一些人,天降王者将会变成天降煞星。
当然,那药水需要她身上的莲香才能发挥效用,故而此任务,全天下只有她一人能完成。
药水在她的衣袖中,西域王再登雪山祭天之时,九皇子的麒麟图案突然消失,便是天神降怒,这位天之骄子的一生也就将完结,站在高处,总要承受随时被摔下的痛苦,即使他只是一个八岁小孩。
祭天那日,九皇子带着她一同前往,临行前,他说道:“虽然我们这里也下大雪,可这跟雪山简直没法比,我带你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
第一次,亓蓁没有拒绝,对着他点点头。
九皇子见她答应,被喜悦覆盖,根本没注意到她眼睛里是看死人一样的冰冷。
登上雪山之顶,西域王默念祷文,神色肃穆。
九皇子回头偷偷看了她一眼,冲她傻笑,笑得眉眼弯弯,然后打个手势说等祭祀结束他会带她去一个更好玩儿的地方。
好玩?
他口中能说出好玩的地方并不多,她奇怪地有些动心,想看一看那好玩的地方是什么样。
祷文即将念完,亓蓁突然起身,众人眼睛都虔诚微闭,即使听到动静,在西域王祷文未结束前也不能睁开。
九皇子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然后,停下,蹲在他身边。
这种场合,一句话都不能说,他只能用眼神问她怎么回事?
亓蓁只瞧了他一眼,头一抬,将唇对上他的……
九皇子眼睛顷刻间瞪大,忘了转动,身体僵直,他还跪在地上,手不知该放到哪里,她的唇和手一样清凉。跟他的不知所措相比,亓蓁平静多了。
忽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了口中,没来得及反应,那东西顺着喉咙滑到肚子里。
紧接着,又滑到嘴里的,好像是血,咸咸的,带点腥甜味道。
待亓蓁放开他时,九皇子看到她的唇角有血迹,他木讷地抬手摸摸自己的唇角,指腹沾了血,刚刚……是她的唇被咬破了……
西域王的祷文念完,他看到亓蓁走到雪山崖边,回头望了他一眼,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他想叫,却叫不出声,身体也不知为何动弹不得,然后,就看到亓蓁纵身跳下雪山,没有半点留恋……
他在心里叫她,却发现,直到那一刻他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屈镜如在从西域回来的路上发现浑身是血的亓蓁,身后还有一批西域杀手,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要无视而过,在看到她决然眼神的一刹那突然改变主意,将她带回中原……
逝川立于高高树枝,瞧着独自一人陷入沉思的亓蓁,良久,低下头,伸出左手,手心并无麒麟印记,他微笑了一笑,神色缥缈,也被回忆裹挟。
亓蓁的身躯隐没在崖顶之后,他的左手心猛然传来巨大的痛,那麒麟图案如同火烧一样,忽明忽暗,最后他经受不住那样的痛楚,陷入极度昏迷中。
整整十天,他都在昏迷中度过。
其间,大祭司占卜星位,断出雪山之巅有大凶之兆,即刻入见西域王,道出九皇子胎记已失,非麒麟子的谶语。
西域王亲自看望九皇子,九皇子左手心麒麟图依旧,甚有飞龙展翅之势,九皇子之所以未醒,是这小小的身躯承受不了巨大能量。西域王大喜,盖不追大祭司误卜之责。
亓蓁养于莲花仙池,集天地之灵气,其血有助九皇子消去药水之效,更促九皇子左手心麒麟展翅。大祭司看到昏迷中的九皇子,瞬间反应过来亓蓁的临阵倒戈。
摩尼教举兵追杀叛教者,西域再无亓蓁容身之地。
逝川身上有伤,不便出行,再探一醉楼造酒房的任务便交与亓蓁和荆凡。
武林人士均聚集在金家宅院,逝川与荆凡所住之处相距甚远,且出入之人颇多,多有不便,思量再三,几人汇聚地点定在别院最为适合。
因着不懂武功的项家小姐项绫罗的入住,亓蓁与项绫罗所在的别院除却几个小厮,并无外人来往。项绫罗又假称被闹鬼一事惊扰,身体不适,不便外人打扰,故而在项家两位兄弟和屈家荆家的特地安排下,别院几日内不会有外人进去,就连小厮也换成屈家的三名子弟。
入夜,逝川在亓蓁处等两人。
项绫罗一个人在房间呆着无聊,就去找逝川说话。
对荆凡逝川和亓蓁眼下正在做的事,项绫罗并未了解很多,只是荆家哥哥和亓蓁都参与进来,她虽然说不过逝川这家伙,可两人关系也极好,就乐得跟他们站在同一战线,准备随时做做大小姐的样子为他们把风。
也就是这位大小姐的名声一出,项绫罗这才知晓,自己的名声在武林中似乎没那么好。
在这个用实力说话的地方,家族是最好的保障同时也是最能掩埋他们努力的地方。有项家这个强大背景,谁又能相信不会武功的她在其他方面是佼佼者,人们习惯性地将他们所有功绩都归结为家族实力。
亓蓁房间只有逝川一人,亓蓁不在,项绫罗也不必再像前几日那样敲门进去,直接就推开门道:“怕你一个人无聊,我想想……还是来陪陪你罢。”
项绫罗愣在门口……
逝川正在打坐疗伤,她之后才知道逝川住在亓蓁这里是因为他的伤势,对打坐疗伤这种事她并不陌生,可是,逝川这种疗伤方式有些奇怪。
全身上下似乎被什么包围,而他仿佛岿然于世外,凡间一切都不在心上,双眼未闭,眼内却空无一物,被什么占据着。项绫罗有种感觉,逝川的人虽在这里,可又好像不在这里。
这还是她认识的逝川么……为什么她忽然发现这个时候的逝川很陌生?
不是那样嬉皮笑脸的没正形,也不是说出来的话总能噎住别人,这样的逝川跟……跟尊主很像,不是平日见到的屈伯伯,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掌控整个武林的武林至尊。
父亲说过,尊主那样的人,天生是王者,而王者总是孤寂。
那逝川……这个因为武林大会冒出的西域人,又跟亓蓁姐姐关系非比寻常的人,不是一个普通人吧。
“谁?”
逝川突然道,眼里有了神情,像传说中的回神。
项绫罗一惊,想离开又显得刻意,只得连忙打招呼:“是我啊。”
“来了,你也不怕你蓁姐姐在,就敢不敲门就进来。”逝川‘恐吓’道,闭上眼,开始正常打坐。
这样的逝川,还是她认识的逝川,项绫罗自己找个位置坐下,轻松道:“我是等到蓁姐姐走了才来。”
逝川呼出一口气,睁眼,起身,笑道:“看你平日里也黏蓁儿,心里原来这么怕她。”
“才不是呢。”项绫罗托腮,道:“我就是不想惹蓁姐姐生气,不想看到她对我失望。”
这种女孩的心理,很神奇地,逝川深表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