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沐风一腔心思执念于她方才所说之道义,又被她脸上疤骇了一骇,一时没能认出月初旬便是河堤边那个缚纱蒙面的女子,只冷冷道:“如人畜之分,一切皆有定数,又岂是善恶可以分辨的?”
月初旬仍是淡笑如初:“众人皆认为畜生在人眼中是畜生,岂不知人在畜生心中亦是畜生?”
“人畜岂能相比?人有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岂是异类可以比拟的?”
“你我既非牲畜,岂又能知晓牲畜是否拥有情欲?”
依然是闲闲的,淡淡的声音,温柔清脆,冰冷淡漠,使人看不出半分情感。
北宫沐风一时语塞,他本性情耿直淳厚,不善言辩,当下见月初旬面色噙着笑,看似温温柔柔的,言语却犀利十分,竟不知如何辩驳,瞬时涨红了一张脸。
不知所措间,忽听一声长啸,心中一喜。
人未到声已至,只听有人似怒似喜的叱道:“不知阁下何许人也,竟拿我徒儿与牲畜相提并论。”
眨眼间,一个老者已稳稳飘落地面,捋一捋胡须,瞪圆了眼,板了脸盯着月初旬瞧。
“师父!”
风无影并不去瞧他,望着月初旬眉梢那一抹蚯蚓般蜿蜒的痕迹,只觉隐隐透着几分古怪,不由皱了眉:“姑娘,这印记是……”
月初旬见这老者眸中闪着怪异,问的唐突,也并不恼,凉凉的笑:“伤痕而已。”
风无影略一沉吟,眼角瞥到立在她身边一身黑色斗篷大袍的黑团子,眼睛一亮,竟哈哈大笑起来,道:“原来是你这个女娃娃,不仅法术了得,这辩道之言也是厉害的紧,我这愚钝之徒想不认输都不行了。”说完斜斜的瞄了一眼面色涨红的北宫一眼。
月初旬一愣,听他豪迈大笑,也认出老者来,当下朝风无影微微颔首,恭敬道:“前辈,既然他尊称您为师父,想必师父之言,不得不从,还请前辈让他放了我的朋友。”
“你朋友?我所捉的皆是妖魔鬼魅之类,你是人,怎地会和妖做朋友,你可知人妖殊途?”
北宫沐风也不去搭理师父,一脸倨傲的瞪着月初旬。若不是她和蛇妖一起沾染了妖气,他怎会在金陵城河边丢那么大一个脸面,竟还被那蒙纱女子伤了脸,北宫沐风越想越发觉得脸上那道伤正滋滋生疼。
风无影心中暗自叹了一叹:眼前的女子先前在金陵城东一动一静他都看在眼里,虽说她法术邪魅诡异,隐隐透着亦正亦邪之气,但她功力远未达到可以隐匿妖气之阶,方才初见之下,见她眉梢那一抹伤疤隐隐透着几分古怪,初探之下并无甚妖异之处,又非仙派,见她眼波清冷,面色淡然,只当是一个普通女子习了邪魅法术之缘故。
又一想,如此一般世人却懂得所谓为圣者,只辩善恶,不分仙魔,而为修道者,自己的徒儿却始终悟不透这一道理,当下心中竟有了几分酸涩,越想越是气恼,不由跺脚顿足,在一旁长吁短叹起来。
袖中寒光一闪,月初旬不动声色走近了去,见北宫沐风神情仍是未能将她认出来,看他倨傲儒雅之态,映了符咒白芒,一脸窘态更是可爱至极,忽地伸长了手又刮了一下他鼻尖,笑吟吟道:“俊俏小生,你,不认识我了么?”
举止放肆不羁,再熟悉不过。
触手处,冰凉如幽冥鬼魅。
体内蹿入一丝冰凉,犹如青蛇游走,不知是因了那冰凉的触摸,还是因了那灵蝶缚香中的戾气,脸颊上的那道伤犹自泛着一丝疼痛。
北宫沐风一惊一诧,不由自主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叱道:“你……你这女子……”
左右不过数个时辰,竟是被一个女子莫名其妙调戏了两次?
想他自幼离家,跟了风无影游**世间,规规矩矩捉妖除魔,正正经经行侠仗义,一向严苛遵守男女授受不亲之道,如此三番两次被一个陌生人当众调戏,实在令人难堪,又见她眼眸流转,清若水,笑的一脸无辜,并无丝毫戏虐的意味,心中莫名激**翻涌起来,一时竟不知是窘迫,是愤懑,还是恼怒,又寻不出斥责之言,只觉脸上腾地红了起来,犹如火烧一直红到了脖子,直想找个地洞钻一钻,幸好夜色阑珊,急急低了头,生怕被他人瞧出端倪来。
黑团子眼尖,见他又是后退又是低头的遮掩,气呼呼冷哼一声。
“喂!小道士,你脸红什么?她是我娘子……”
又扭头盯了月初旬,撇嘴不满。
“娘子,你不应该盯着你夫君以外的男人瞧。”
月初旬似明非明,朝他眨眨眼,却见黑团子一双眼眸泛着流光,忽而闪烁不定,左顾右盼起来。
这小不点……是在害羞?
风无影更是气恼,这个不争气的徒弟,怎地在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小不点面前连话都不会说了,当下又一声长叹,痛心疾首的瞥他一眼,见他脸红如火,正欲训上一句,忽觉有何不妥,忙又细细瞧去,这一瞧,愣是吓跑了半个魂。
惊骇之下,一个箭步飞至他身边,一手点了他胸前两个脉门,掌上用力,只见三枚飞针从北宫沐风体内“嗖”的飞出,径自射向不远处的侧柏树干上,稳稳的钉在上面。
风无影板着一张脸,一手点了北宫沐风后背几个穴道,这才走到侧柏树干前,轻轻拔下那三枚飞针,只见飞针一头挽着灵蝶式样,泛着淡淡的水蓝色,另一头尖锐无比,细若发丝,针上面隐隐泛着青光,想必是涂了剧毒的缘故。
这一系列变故突然至极,北宫沐风疑惑的望着师父,刚要开口询问,却发觉喉头艰涩难忍,唇角犹如定了万千针般。
“师……师父。”
风无影不去瞧他,捋了捋胡须,仔细端详了那飞针片刻,微一屈指,三枚飞针已然离手,直直朝月初旬袭去。